白氏是被人抬回去了,因着两个儿子被征召的消息,她几乎是情绪崩溃,状若疯癫。
陆志福蹲在院子里,满脸的沧桑和疲惫,浑浊的双眼布满了血丝,年长的两个儿子也是一脸呆滞,儿媳妇嚎啕大哭,一家子愁云惨淡,极其悲凉。杜三娘见此情景,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样的情况是他们一直以来都在极力避免的,儿子,丈夫,在这一纸征兵令之前,便什么都不是了,家国,大义,等待他们的都将
是未知,若是有命能回来,自是皆大欢喜,可若是不能回来,兴许这尸骨都将散落他乡,做那孤魂野鬼。
他们一家像是所有的力气都没有了,那一张张绝望的脸,对这个结果,他们无能为力,没有办法去改变。
明明头顶上明晃晃的太阳,却感觉不到一丝丝的暖意,只有心凉。
陆志福悠悠的叹了口气,“这都是命,都是命啊……”
他转动了下眼珠子,看着陆湛和三娘,摆了摆手道:“湛哥儿,没事儿了,你们先回去吧。等你二婶醒来,我会劝着她的。”
和陆湛从二叔家里回来,杜三娘虽然连中饭都没吃,却并不觉得饿,她看着陆湛问道:“我想去睡一觉,你要饿了就自己弄。”
她真的是身心疲惫,虽然她所求的圆满了,可二叔二婶一家的遭遇,又叫她心头难安。她不知道如果今天那上头是陆湛的名字,自己会怎么样,大抵也会如此吧。
闭上双眼,她其实也没睡着,脑子里胡思乱想,眼角的泪沾湿了枕巾,最后迷迷糊糊的好似才闭上双眼,却已被陆湛叫醒了。
屋子里点上了灯,她才晓得天色已经暗下来。陆湛已经做好了饭,让她起来吃。
杜三娘草草的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两人相顾无言,各自心头都揣着包袱,吃过饭,陆湛说道:“我去二叔家里看看,你晚上就别等我了。”
杜三娘抿了下嘴,点了点头,“你去看看也好。”
——几日之后,所有被征召的士兵都被登记了花名册,前后分批征召的士兵也相继安排了出发的日子。向三去的前一晚,陆湛没有回家,杜三娘知他们两人的交情,只默默独
自一人在家等候。
向三走了,或者说和陆湛一起长大的男孩子们大部分都被征召了。陆湛近来变得越发的沉默,铁匠铺子他也关了,人却不常在家,都是去给他那些朋友践行。以往那些嫌弃陆湛出身,说他没爹没娘的人家,眼下却是羡慕起来,杜三娘却是不爱听人说这些的,往往他们的话显得有几分刺耳。杜三娘能理解他们的痛苦,可他们那副自己不好就恨不得别人同他们一般的狭隘思想,实在是叫人没法苟同。更有甚者,还阴阳怪气儿的说别人要去打仗,就该陆湛这般身材高大,力气也大的人去才是,真
是叫杜三娘心头气闷不已。这般又过了些日子,二叔家的两个儿子也要去了,杜三娘后来又去探望过,二婶看着精神还行,就是瘦了不少,头上的白发也多了起来,不过短短时日,比起几个月前,
苍老了许多。这天夜里,陆湛回来得晚,一进屋就满身的酒气,眼睛也有些泛红,杜三娘知道他这段时间心情不好,一直都包容着他,可像这样喝得醉醺醺的回来,还是头一次。她皱
了皱眉,说了他两句,哪成想陆湛竟是发了回脾气,那凶神恶煞的模样把杜三娘吓了一跳。
几乎是噤若寒蝉的看着他,陆湛绷着一张脸,嘴唇哆嗦了一下,看她眼睛里头都盈满了泪,心头又生了悔意。她又没有错,只是关心自己罢了,他竟然朝她发脾气。
陆湛望着她,又放轻了声音,“三娘,对不住,我并不是在针对你,你别放在心上。”认识陆湛这么久,两人结婚也一年了,这还是杜三娘第一次看见他朝自己发火,虽然他又马上解释了,但她仍然是心惊胆战,惊魂未定,那把椅子被他一脚踢得老远,四
仰八叉地倾倒在地上。
陆湛揉了揉眉心,说道:“我去洗洗,你别恼。早点睡。”
杜三娘感到心里有几分苦涩,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陆湛会朝自己发脾气,甚至有那么一刻,她在想他是不是会朝自己动手。
他已经开门出去,杜三娘咬着牙,压抑着自己那份苦闷,迈步往楼上走去。
等陆湛回来的时候,他只批了件衣裳,身上还沾着几分水汽,酒味自然也没有先前那么浓烈了。杜三娘将蜷缩在床铺的内里,留了大半位置出来,陆湛往床上一躺,两人之间隔着不小的距离。陆湛盯着她看了又看,她一直背对着自己,一点没有转过头来的意思,陆
湛低声道:“三娘,我真的不是故意对你发火的。今天二弟被人家女方退了亲,我也跟着心情不好,喝多了几杯。”
杜三娘这才转过身来,“你是说二弟被退亲了?”陆湛艰难的点了点头,“你也知道,他被征召入伍,这消息哪儿能瞒得住。女方的家人过来,倒也客客气气,说他们家只这一个闺女,舍不得她受苦,二郞此番去,也不知
多久才能回来,女方等不起。”杜三娘听着,心里知道不会像陆湛说的这么轻巧。只不过站在女方的立场,二郞这次去了战场,若是幸运,兴许还能捡回来一条命,可倘若是出了事儿,那女孩子还未出
嫁便成了寡妇,也难怪女方拼着没脸面也要来提出退婚。
“那二婶他们……这婚可是退了?”
陆湛嗯了一声,“退了,只二郎心情不太好。”
他没说,退了这亲之后,二郎和二叔二婶闹,牛脾气一上来还打人,若不是他今日也在,只怕他还敢打两个老人。
杜三娘叹了口气,“若不是这事儿,明年开春就要办喜事儿了吧。二郎他年纪小,性子又沉闷,此番受到这样的打击,还还是得让二叔他们多注意着。”
陆湛捏了捏她的脸,“生我气了,离得这么远,都要贴着墙壁了。二郎也不小了,他若是个争气的,以后回来,衣锦还乡,定能再找个比这个更好的女子。”
杜三娘心结打开,也不生气了,乖乖的靠近他,依偎着他的胸膛,“我真幸运,你还在我身边。”
——
第二天一早,两人正在吃早饭,二叔家的小儿子却急急忙忙的跑过来了,一脸急切的道:“哥,你快去看看,我二哥他寻死了。”
陆湛和杜三娘两人登时放下碗筷,关上门就跟着一起过去,一边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原来二郎昨儿个被陆湛训斥了一顿之后,就关上门房门没有再出来,大家也只当他是心里苦闷,过了这一茬就好了,哪晓得今早上煮好饭他也没出来,他们这才发现事情
不对劲儿,拍他的门也关得死死的,连窗都封死了,最后不得已撞开房门,只见屋子竟是浓重的血腥味儿,血流了一地,二郎便倒在血泊里,旁边还有一把砍柴刀。
三人疾步赶过去,陆志福家里已经围满了人,也请了大夫来,二郎趟在床上,气若游丝,好在发现得还算及时,还有一口气儿在。
白氏坐在椅子上催泪,一面是担心儿子的伤情,一面又想到他这么不争气,为了个女人就要死要活的,心头又气得不行。
陆湛询问了一下伤情,他心里也不好受,昨儿明知道二郎心情不好,他却只顾着骂他妄为人子,为了个女人竟然要闹得打自己爹娘。
“二叔,二婶,都怪我,昨晚上不该那么说他。明知他心里不快活,还拿话激他。”陆志福摆了摆手,看了床上的二儿子一眼,恨恨的说道:“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我真是恨不得没生过他!你看看他这德性,还想娶媳妇?难怪人家要来退亲,你看他这样子,这要到了战场上去,他哪儿有命回来?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昨儿个就该打死他,你瞧他昨儿晚上那要吃人的样子,我和她娘辛辛苦苦养他这么大,竟想对我们动手
。若不是你在,拉着他,我和你二婶只怕要被这狗东西给弄死不可!”昨日这里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杜三娘也没有多想,陆湛说得太过简单,她只以为二郎心情不好,没想到竟然还差点打了二叔和二婶!难怪陆湛昨夜里回来发了回脾气,想
必也是因为此事儿。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二郎,杜三娘也是只叹气儿,到底是太年轻了,做事情不考虑。他如今是要被征召入伍的,如是真的死了,他倒是死了一了百了,可陆家却要吃官司了。这是在衙门里上了名册的,板上钉钉的事儿,前头听说也有人故意把自己弄断胳膊腿儿的,却被直接捉进衙门里头,那人自己没了不说,连累得一家人还被连坐,跟着成了阶下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