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是女人和女人之间在争。
  没一个女人真的想害死大皇子,戕害皇嗣的罪名,没人承担得起。
  只大皇子他是个活蹦乱跳的男孩子,身体就和他的父亲一样,十分矫健。
  他受了惊吓,找到了一扇能打开的窗,想要翻窗逃跑。冬日里天黑得早,外面看不清,瞧着是实地,他便跳了。
  可窗外其实是水,只是结了冰。这是一处半边临水的宫室。
  大皇子跳下去,冰面碎裂。
  全程旁观的人发现了不对,终于跳出来救人。
  只太晚了,大皇子溺亡。
  救人的人,是李珍珍的人。
  李珍珍,原是想坐山观虎斗,瞧个笑话的。
  至此,五宫全部陷落。
  李固悲怒交加,封了禁中开始彻查。
  查出来的结果,没一个人想害死大皇子,所有人一起,合力害死了大皇子。
  谢玉璋沉默了许久,问:“现在诸宫如何?”
  胡进道:“内卫进驻,封了六宫。”
  五宫卷入其中,李固封了六宫。
  大皇子何其金尊玉贵,身边的人都死哪去了,能让他被人诳走?
  崔盈自己也没能置身事外。彼此相伴多年,她是十分了解邓婉人品的。她是笃定邓婉不会真的伤害大皇子,大胆地以亲儿子做饵,想坑邓婉一把。
  只为了碰瓦罐,却打碎了玉瓶,她悔不悔?
  每个参与者都觉得事情在掌控中,大家一起使力,事情便失控了。
  六宫妃主,全部陷落。
  李固把后宫当作家,把后妃视作家人,终至失子之痛。
  可笑又可悲。
  第168章
  李固睁开眼睛。
  房中已经熄了灯,很安静。身上披着丝被,柔软还带着馨香。这是谢玉璋的闺房内室。
  他坐了起来,唤人。
  谢玉璋披着外衫,举着灯,推门而入。
  她头发披散着,显然是就睡在了外面的次间里守着他。
  “睡好了吗?”她问。
  “好多了。”李固说。伏在案上睡这一觉,多日的疲惫轻了许多。
  谢玉璋将灯放在榻几上,转身自水火炉上取了温着的水来,倒了一杯给李固:“润润喉。”
  又问:“要吃东西吗?”
  李固道:“来碗面。”
  谢玉璋便转身出去了,过了片刻回来:“一会儿便好。”
  李固问:“什么时候了?”
  谢玉璋回答:“二更天。”说着,先取了点心给他垫肚子。
  李固腹中饥饿,连吃了好几块。
  谢玉璋又给他倒了水,看他喝下,才问:“诸宫已经被拘了七日,你打算怎么办?”
  李固手一紧,险些将杯子捏碎。
  他盯着那杯子,牙关咬碎:“都该杀!”
  话虽这样说,诸宫被拘了七日,至今没有一个说法,可知李固的心里,根本下不去这个手。
  他的刀,从来都是对外的。他的后背才是留给家人的。
  他转不过这个身来。因为这些女人,除了李珍珍和邓婉,都是他孩子的母亲。
  屋中安静了许久。
  “玉璋,”李固唤她,却又停顿了许久,低低地道,“我最失望的……是婉婉。”
  这是谢玉璋第二次听到李固唤邓婉为“婉婉”了。上一次,是他许她以妻位的那一回。
  只有家人和极亲近的人才会以叠字相唤。他明明称崔盈便只是“盈娘”而已。
  “原来你心里……”谢玉璋叹道,“明明崔氏风评更好。贤良淑德,我从未听过有人说她不好的。”
  反倒是邓婉,有一些小瑕疵。
  可原来,在李固的后宫中,被允许走入他内心的人,是邓婉。
  李固抬起眼。
  “盈娘很好。”他说,“太好了,我从她身上挑不出错来。”
  谢玉璋微微颔首:“你说得对。”
  李固自最底层起身,谢玉璋曾自最高处摔落,人生经历使他们两个人都明白,不管是人还是事,这世间根本不存在所谓“完美”。
  一个人若表现得“完美”,等同于虚假。
  “宫中女人,不管真实性情如何,都温柔恭顺。”李固的目光落在了榻几上,“唯有婉婉,还有几分真性情。”
  谢玉璋点头道:“我知道。”
  张皇后总是羞辱她。
  面对她的遭遇,李珍珍出面与皇后呛声,她有她的利益和立场。崔盈娘温柔怜悯,那怜悯表现得太过了,反而伤人。
  唯有邓婉,她见到谢玉璋会皱眉头。她的目光明确地传达了她不喜欢她的意思。但她也从不磋磨她。既不怜悯,也不磋磨。
  邓婉,是一个品格高洁,内心骄傲的女子。
  偏第一个对皇长子动手的,是她。
  谢玉璋想问李固,他到底要如何处置诸宫。从前她谏过,他都明白,却做不到。还妄想让她替他去管理后宫。
  只现在,已经危及皇嗣,谢玉璋还是决定问问他。
  只她还没开口,院子里有些响动,显然是来了什么人。
  谢玉璋便没开口,李固也凝眸。
  很快,内室的外面,有个声音道:“陛下!奴婢良辰!陛下,奴婢有急事禀奏!”
  良辰是福春的干儿子,派良辰来,自然是因为发生了事,福春需要留下镇守后宫。
  李固和谢玉璋飞快对视了一眼,心中都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李固喝道:“进来回话!”
  良辰推门而入,不等李固问话,直接扑在地上,额头贴着地毯,颤声禀报:“启禀陛下,淑妃……自尽了。”
  空气刹那凝结,寂静如冰。
  谢玉璋猛地立起身子,喝道:“快去!”
  李固如梦初醒,下了榻便大步往外走。良辰爬起来跟上。
  谢玉璋披衣走到次间里,李固已经没了影子。
  侍女端着托盘,盘上一碗热腾腾的银丝面。
  没来得及吃。
  李固回到宫里,邓婉已经死去。
  她吞金而亡。只留下一句遗言——
  【我负了郎君。】
  她最后说的是“郎君”。
  李固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握了许久。只她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六宫被拘,所有人都想见他,都想怎么才能求生。
  唯有邓婉,以死谢罪。
  李固最终放开了邓婉。他的眸子已经没了温度,也没了犹豫。
  李固离开了景澜宫,朝玉藻宫走去。
  他走得很慢,一路吹着寒冷的夜风,回顾了这些年的点点滴滴——从娶亲,到圆房,到纳妾,到封妃,到生子。
  他得承认谢玉璋说得对,他的确是太贪心了。
  他妄想在后宫圈出一块地方,给自己圈一个家,实在是执拗可笑。
  李固一路走去,一步步,把这个贪心且可笑的男人抛在了身后。
  当他走到玉藻宫时,崔盈见到的这个男人,是皇帝。
  崔盈这些天,一直素服披发,她吃得极少,以至于在短短几天内,就眼窝凹陷,瘦得我见犹怜。
  这些天,她请求面见皇帝请求了许多次,今天,终于见到了。
  她是个因失误失去了儿子的母亲。她有许多痛悔和悲伤要给皇帝看——从她成为他妻子的第一天,她便意识到,这个男人的内心是有多么的柔软。
  当此危急之时,她要凭借这份柔软化险为夷,扭转乾坤。
  只她酝酿了多日的情绪,早准备好要流出来的眼泪,都被李固用三个字打得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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