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去扫坟,没有清明时节的纷纷细雨,依旧风和日丽。陶蠡跟着覃青兄妹三人去山上祭扫,覃诚背着锄头提着鞭炮,陶蠡提着装牲品的篮子,覃青提着纸钱,覃虹则走一路掐一路的野花。
昨天闲聊时,陶蠡才知道覃青父母去世的原因,覃青父亲是个客运司机,覃青妈是售票的,那年冬天特别冷,地面上都结了冰,夫妇大清早出门去工作,结果夜黑路滑,车子开进了一口池塘里,夫妇二人都没爬上来,直到很晚才被人发现。原本幸福美满的五口之家就这么破了。
覃青很少提及自己已经去世的父母,覃虹一直觉得这是姐姐守了父母尸体一整晚的缘故,所受创伤太大了。覃青也确实很少去回想那一晚,想起来就心如刀绞。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把父母的照片带在身上,看着他们鲜活生动的笑脸,过了差不多两年时间,才将父母那晚的形象慢慢从心中抹去。
覃青从这件事得到体会,她希望自己和亲人再也不要亲眼目睹死亡,如果没有目睹,那么那个人就会永远活在大家的记忆里。纵使过了十多年,站在父母合葬墓前的时候,覃青依旧泪湿眼眶,跪在坟前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陶蠡在覃青旁边跪下来,给覃青父母上了一炷香:“叔叔阿姨,我叫陶蠡,是青青的男朋友。青青和弟弟妹妹们现在都过得很好,你们在天有灵也该放心了。青青是个好女孩,我会好好爱她,护她,疼她一辈子,请你们放心地把她交给我吧。”
覃青扭头看着陶蠡,更加泪眼婆娑了。陶蠡抬手拭去覃青的眼泪:“青青,不哭,爸爸妈妈都会觉得欣慰的,现在弟弟妹妹都出息了,你也过得幸福,他们都会高兴的。”
覃青吸了一下鼻子,喉头哽咽一下:“嗯。”
下山的时候,陶蠡看着面容平静的覃虹覃诚姐弟,又看着满脸哀戚之色的覃青,叹了口气,姐弟三人,似乎只有覃青是最感性的。
回到家后,覃青上床躺着去了,中饭也没吃。陶蠡关切地问:“青青,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覃青睁开眼睛:“就是有点头晕,我睡一觉就好了。”
“你起来吃了饭再睡吧。”陶蠡说。
覃青摇摇头:“不想吃。你去吧。”
覃虹进来:“陶总,你来吃饭吧。我姐每次都这样,去给我爸妈扫一次墓,就要难受两天。”
陶蠡只好出来了,替她拉上门,小声地问覃虹:“你姐是怎么回事?每次都这样?”
覃虹叹了口气:“我爸妈去世得很意外,当时没来得及准备棺木,就在屋里停放了一晚,当时我们还小,是我姐一个人在守着。从那以后,一提到我爸妈,我姐就要难受,每次去扫了墓回来,都要难过几天。”
陶蠡听完,眼眶忍不住有些发热,那年覃青多大,十四还是十五岁?在滴水成冰的孤清寒夜里,陪着双双殒命的父母,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和煎熬。他扭过脸去,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才转过头来。
覃青又做噩梦了,梦见自己穿着单衣,光着脚在冰天雪地的世界里追寻着父母的背影,他们背对着自己往前走,无论自己走得多快,依然追不上,她大声呼喊:“爸爸,妈妈!等等我!”然而喉咙里似乎发不出声音,覃青大声地哭泣,也没有声音,只有眼泪,她摔倒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但是世界那么大,没有任何人来帮她一把。
忽然,有人从背后拿了一件非常温暖的棉衣将她包裹了起来,覃青扭头去对方的脸的,然而视线是模糊的,怎么眨眼也看不清。那人将她抱了起来,说:“青青,不哭,有我呢。”
覃青转身埋头在对方怀里委屈而伤心地大声哭起来,对方轻拍着她的背,温言安抚着她。覃青听着听着,只觉得那声音变得越来越近,她缓缓张开了眼,看见了陶蠡关切的脸,他正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己,手还停在她的脸上。覃青眨了眨眼,确信这一切不是梦境,确实是陶蠡。
陶蠡用手拭去她脸颊的泪水:“做噩梦了?”
覃青张开双臂抱住了陶蠡,将脸埋在他颈间,刚才在梦里给她温暖的那个人,就是他吧。陶蠡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覃青极少主动亲近他,这算是对他全身心信赖了吧。他将覃青搂紧了:“乖,不怕,有我呢。”
覃青趴在他的肩头,过了许久,情绪终于稳定下来。她抬手抹抹脸上的泪痕,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陶蠡在她鼻尖上吻了一下:“饿了吗?覃虹给你煮了粥,你要不要吃点?”
覃青点头:“好。”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陶蠡看着覃青,欲言又止,他想说,既然每次回来探望父母令她这么难受,那就少回来几次,父母应该也不会责怪的,但是他又怎么能说得出口让她不尽孝呢。最后只是说:“以后你回来,我都陪你回来。”
覃青看着他笑了:“好。”
第三天,他们就返程回去了。陶蠡将覃青送到家,说:“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来接你去给我爷爷奶奶扫墓。”
覃青用力点头:“好。”
陶蠡走后,覃虹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回头来对她姐说:“姐,我看陶总对你是真上心了。你也别再犹豫了,赶紧把他转正吧,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
覃青低头微笑着不说话。
覃虹搂着她的胳膊:“姐,我知道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是你得勇敢一点,向前迈出一步,才能将幸福抓牢在手里。陶总都陪你去给咱爸咱妈扫墓了,这摆明了人家要做咱家人啊。而且明天还带你去给他祖先扫墓呢,你以为这事儿是一般人有资格去做的?”
覃青看着覃虹,突然做了个决定:“你不要说了,我心里有数了。”
“那就早点做决定,也不小了,27了,结了婚就可以生孩子,我好早点当小姨。”覃虹有些兴奋。
覃青想象一下那个画面,不由得微笑起来。
第二天一早,陶蠡过来接覃青。覃青穿了一身黑,黑色小西服套装、黑裙子,只有衬衫是白的,不施粉黛,一身素净,显得非常干净干练。覃青有些忐忑地问陶蠡:“你家人呢?”
陶蠡说:“我爸昨天就去了。我们今天去。”昨天才是清明的正日子,老陶骂了陶蠡一顿,说他为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忘祖背宗,连清明节都不回来祭扫,爷爷奶奶白疼他了。陶蠡只是说了一句:“覃青不是不三不四的女人。”
覃青听说不用和他的家人一起去,不由得松了口气。然而她又觉得自己这心态不对,既然决定要和他在一起,那么就要鼓起勇气接受他的一切,包括他的父母。而且要尽力去让他父母接纳自己,毕竟婚姻不是谈恋爱,结婚也不是两个人的事,得不到双方家人的祝福,是没有办法幸福的。
陶蠡向自己的祖父母隆重介绍了覃青,把她夸得跟一朵花儿似的,末了还跟他爷爷说悄悄话:“爷爷,我家老头、也就是您儿子最近脾气别扭,非常不好搞定,您托个梦给他,把他好好批评一顿。让他擦亮眼睛,看清青青的好。”
覃青见他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是觉得会说悄悄话的陶蠡非常可爱,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此刻就像个撒娇的孩子一样可爱。
陶蠡扭过头来,看见嘴角微扬的覃青,走过来,伸手捏捏她的鼻子:“偷乐什么?”
“你。”覃青歪着头笑。
陶蠡伸出手,与她十指紧扣,亲昵地说:“回去再教训你。青青,奶奶让我问你,你什么时候才能正式成为我陶家的人?”
覃青嘴角弧度深深上扬:“等我拿得出嫁妆的时候。”
这是覃青头一回正面回答陶蠡的求婚,陶蠡站住了:“你打算给多少嫁妆?我的聘礼不多,所以越快越好。”
覃青贝齿咬着下唇:“别急,我准备好了会告诉你的。”
陶蠡抓紧覃青的手:“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啊。”
覃青点头:“嗯。”
清明过完没两天,覃青突然接到了曹月娥的电话,但是打电话来的人是朱从嘉:“覃青,我妈病了,在医院住院,她想见你。”
覃青吃了一惊:“师父得的什么病?”
朱从嘉说:“她的脑梗塞又犯了。”
覃青那一瞬间脑子都空了,曹月娥数年前就中过一次风,还好抢救及时,没有太大的危险,医生说如果再犯,那就很危险了,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在哪家医院?”
朱从嘉告诉她地址,覃青放下手头的工作,买了水果去看曹月娥。师父对她来说恩重如山,如果没有朱从嘉这一出,她们应该是感情最为亲厚的师徒了,然而世事难料,最后只能形同陌路。覃青有心想要孝顺师父,但是碍于朱从嘉的死缠烂打,竟也从未再去过朱家,每次顶多是叫覃虹或者李子烨代送一些东西过去。如今她病了,于情于理,她是该亲自去探望的。
到了医院,覃青还没看到曹月娥,就先看见了朱从嘉,他身旁还有一个抱孩子的女人,打扮得那是相当时髦,对方看见她,忍不住扯了一下嘴角:“这就是你前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