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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高潮
  第八章
  倦鸟归巢也好,浪子回头也罢,不重要了。
  袒露心声四个字,在魏明烨人生中,是难能可贵,是平衡互等,是重新审视彼此关系的另种进阶。
  交付之心,比任何承诺更有仪式感。
  周子衿翻了个身,与他面对面,舒舒服服的窝在怀里。
  静了一会,魏明烨第一句话便是:“童童非我亲生。”
  周子衿惊愕不已,从床上猛地坐起,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夜深如魅,眼深似海,魏明烨的脸浸润在灰暗的光圈里,性感与神秘交叠,历练与气质沉淀。他像一面阔海,千帆历尽,荣辱兴衰都伤不了身。魏明烨伸出手,摸了摸周子衿错愕的脸,然后闭上了眼。
  “你在北城上学四年,听没听说过一个人,叫邹拓。”
  魏明烨这样问,就一定是知道她听过。周子衿专业主修金融法律,就算不在北城生活,换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应当知道此人。
  邹拓是华商远贸的执行董事,年轻有为,经历传奇。他用三年时间,将几近破产的华商远贸盘活,并在纳斯达克上市。华商远贸的逆风翻盘一度成为业内经典案例。邹拓毕业于x大,与魏明烨是同级校友。两人关系一直很好,同出师门,各有所长。且与一般的商业新科不同,二人学历表到本科打止,没有再上一层楼的打算。
  邹拓家境贫困,穷怕了,苦够了,只想出人头地。好在他有天赋,很快在金融界崭露头角。
  他与魏明烨帮香港一家企业做金属锌的期货套保,实则投机套利,夜盘过后,仓位盈亏已超八位数。
  时异事殊,一鸣惊人。
  分红到账后,邹拓取出百万现金,把床铺满,红彤彤一片,是视觉盛宴,也是触目惊心。
  邹拓笑得极尽癫狂,一次次的往天空撒钱,满眼写着功成名就。
  一旁的魏明烨始终淡然,静静看着,默默听着,一根烟的时间后,邹拓匍匐倒地,八尺男儿竟在恸哭流涕。
  魏明烨始终没说一句话,只走过去,在兄弟肩上重重一拍,仿佛在说,一切都好起来了。
  邹拓确实是商业奇才,很快声名赫赫,荣耀万千。他在北城富人区连购十套复式公寓,一度上了新闻头条。又携各色女伴进出名利场,种种逢场作戏似乎也不能免俗。魏明烨不是圣人,只一点好,眼光高,看中一个不易,但看上了,就能维持十天半月的新鲜。用他的话来说,工作已目不暇接,花过多时间在女人堆,实在愚蠢。
  直到一天,邹拓带着胡雨菲进出公司,彼时的胡雨菲瘦高艳丽,甜甜的叫魏明烨大哥。
  公之于众无疑是给了身份,邹拓这是落叶归根,浪子收心了。
  眼见人生顺风顺水,但邹拓到底年轻气盛,时不时的语出狂言,无形之中得罪不少老派前辈。魏明烨性子与之截然相反,沉着精明,清醒冷静。数次规劝,让他言行谨慎,收敛锋芒,可邹拓不以为意。自信过头就是自负,春风得意马蹄疾,终于人仰马翻栽了个彻底。
  某日加班回家途中,他和魏明烨被人突击,木棍敲晕了后脑勺,再醒来,天地变样,置身一处废弃工厂内。
  五六名黑衣壮汉守着,身板一看就是练家子。邹拓怒气腾腾,“你们这是绑架!要负法律责任的!”
  法律二字还未落音,耳光重重打在右脸,邹拓眼冒金星,一嘴都是血。
  魏明烨牙关咬紧,但还算冷静,眼神锐利如剑,沉声问:“各位兄弟,是要钱还是要命?”
  答:“轮的着你说话吗?”
  魏明烨回:“出来做事不容易,不都为了吃碗饭,金山银山那是空话,你们给个数,几十百把万,我魏明烨还是说话算数。”
  利益诱之,最能奏效。好几个壮汉目露垂涎。
  魏明烨又道:“现在我在你们手中,如若要命,那我就认命。但,明日我要去证监会做年审汇报,张副主席亲自列席。我若没有按时到,他一定会追问下落——我还是那句话,做事不分贵贱,都是挣口饭吃,老小妻儿谁都有个牵绊,犯不着为了我一条贱命,赔进自个儿的后半生。”
  这话看似服软,实际韧劲十足,不着痕迹的藏着威胁。年轻时的魏明烨是清爽寸头,短短一层贴着头皮,他相貌英俊逼人,眉间飒飒如风起,是能镇场子的角儿。
  这群小罗罗果然失了气势,面面相觑,抓耳挠腮很是犹豫。
  就在这时,声音响起,从外头走进一人,“魏总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见清来人,邹拓愤怒大吼:“是你!”
  此人姓李,叫李强,四十出头,肥头阔耳很有老板派头。一笑,下排三颗金牙,分外瘆人。
  魏明烨明白了,今晚不是冤家路窄,而是蓄谋已久,报仇来了。
  邹拓一战成名的案例,就是帮香港公司做期货套利的那一次。他操盘快准狠,在尾盘最后五分钟时砸下全部可用资金,疯狂吃货。他们获利的同时,意味着有人血本无归。对手正是李强的华盛资本,被邹拓这么一搅和,华盛资本损失惨重,元气大伤,至今都没恢复。
  李强记仇记恨,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他笑眯眯的看着魏明烨,说:“你比邹拓厉害,我赌你以后能成大事。”
  魏明烨心生警惕。
  就听李强平静吩咐手下,“我不喜欢他的腿,把脚筋挑了吧。”
  邹拓反应过来,开始疯狂吼叫:“□□妈呢!算什么本事!自己技不如人,有种再跟我较量一次啊!”
  魏明烨已被壮汉狠狠摁倒在地,一只鞋底踩住他的头,他的右脸贴着冰凉的地面,一下一下深深喘息。
  李强把烟从嘴里摘下,乐呵呵的在邹拓面前蹲下,下一秒,他伸手把未熄的烟蒂烫在他的右眉骨,甩手就是一耳光,“较量你妈呢!都他妈自身难保了还替人求情。”每说一个字,李强就打他一巴掌,皮肉声脆响,邹拓倒地不起。
  “求情行啊,你求,我让你求,那你替他!你不是操盘厉害么,自个儿切根手指下来,我就放过他!”
  李强丢过一把砍刀,哐声落地,寒光阵阵。
  这只是个吓唬的举动,没人当真。那边,魏明烨的裤脚已被撩开,他挣扎不得,额间大汗坠落。但就在这时,地上的邹拓忽然抬起头,看着李强:眼神幽深坚定——“说话算话。”
  魏明烨反应过来,青筋暴露,朝他狂吼:“邹拓!!”
  邹拓甚至没看他一眼,捡起砍刀,右手横在地面,然后手起刀落。
  惨叫之下,两根手指骨肉分离,血流涔涔。
  李强惊呆了,往后退了几步,连骂数声,最后晦气走人。
  魏明烨和邹拓逃过一劫,捡回两条命,但邹拓的手算是彻底废了。没过几天,魏明烨被公安逮捕,祸从天降,李强指控他蓄意伤人。李强在北城有红色背景,要弄死一个人轻而易举。魏明烨锒铛入狱,在西府郊区监狱坐牢半年。
  风水轮流转,命数这种东西难以言喻很是邪门,魏明烨坐牢后,邹拓运势一落千丈,处处不顺心,事事不如意。一次海外投资亏空数亿,他自暴自弃,开始拆东补西,名声信誉岌岌可危。等魏明烨刑满释放,出狱后,听到的,却是邹拓非法挪用资金,非法集资,触犯我国法律,造成重大经济犯罪的消息。
  邹拓收监入狱,魏明烨动用各方关系,终于见他一面。
  邹拓瘦弱不堪,脸颊凹陷,像是重度营养不良。魏明烨愤怒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邹拓摇摇头,平静得可怕。他说:“不重要了。”
  魏明烨好说歹说,都不足以挽救他半分信心。邹拓三十多岁,却已知晓天命。最后,他只求了魏明烨一件事。
  “菲菲怀孕了,我这个样子,她是不会留下孩子的。”邹拓忽然掩面,手铐哐啷碰响,“我爸妈去世的早,我家就剩我一个了,我死了都没脸见他们,邹家到我这,是断子绝孙了啊!”
  他嚎啕大哭,不计形象。
  魏明烨下颚绷紧,垂眸敛神。
  最后,他伸出手,用力按在隔挡玻璃上,平声说:“我帮你留下这个孩子。一定。”
  邹拓愣了愣,表情风云色变。分开时,他冲魏明烨心无旁骛的笑了起来。这个笑容热烈纯粹,似是梦回学生时代,杨柳白云,微风不燥。
  他们都曾是少年。
  三日后,邹拓经济案开庭审理,数额之大,震惊全国。
  一月后,法院当庭宣判,被告人放弃诉讼。
  2014年夏至,邹拓执行死刑。
  往昔常萦恍当前,事过境迁亦无言。
  魏明烨阖眼依旧,说完之后,呼吸还是深重了。
  卧室里的精油散发淡香,白雾吞吐,薄薄扩散。周子衿没有说话,只捋开他的五指,十指相扣得更紧。
  魏明烨看似处之泰然,但周子衿明白,于一个男人来说,功成名就之前的鹑衣鹄面,失魂落魄,都毫无保留的展现人前。解封记忆是无奈而残酷的事情。
  静了片刻,她才说:“所以,童童是邹拓的孩子。”
  魏明烨嗯了声。
  彼时的胡雨菲身孕两个多月,听闻邹凯落难,如避瘟疫,怀着他的骨肉都觉得是奇耻大辱。魏明烨从开始就知道,这女人不简单。他观人识心,胡雨菲对邹凯绝非真心,自然是不会要肚里的孩子。
  魏明烨以利益诱之,说:“你愿意把孩子生下来,我给你一千万。”
  胡雨菲死都不答应,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这点倒是出乎魏明烨的意料,据他所知,这女人视财如命,不可能不心动。他问:“那你要什么?”
  胡雨菲千娇百媚的说了一个字:“你。”
  魏明烨当时就扇她一耳光,还她一个字:“滚。”
  胡雨菲滚了,魏明烨暗地里派人跟着她,为的就是不让她去堕胎。
  胡雨菲还真没这个打算,好吃好喝状态极佳。三天后,手下告诉魏明烨,胡雨菲抽烟喝酒,浓妆泡吧,甚至跟两个男人厮混百无禁忌。
  魏明烨终于还是去见了她。
  胡雨菲当着他的面娴熟抽烟,朝他喷了一口烟熏火燎。魏明烨眼神微眯,一把夺下她的烟,指腹碾灭。
  胡雨菲出入风月场,人畜无害的面容下心思恶毒。魏明烨虽然坐牢半年,但声名在外,加之低调成性,圈内的好感度比邹拓高太多,一出狱,八方来客,人脉桥梁迅速搭建,他的前途才是无可限量。胡雨菲一心攀高枝儿,眼前这个英俊逼人的新贵无疑是后半生的保障。
  而更重要的一点,魏明烨有弱点,这个弱点就是她肚里邹拓的孩子。
  胡雨菲笑得纯真无暇,然后慢慢举起右手,她手里有东西,极细的一道亮光闪过。
  魏明烨很快反应,但已经晚了。胡雨菲拿着针管,疯狂往自己肚子上扎,“我不当未婚妈妈,死去吧他!”
  魏明烨从背后钳住人,力气太大,齐齐倒地。等他彻底将人制服于身下,才发现,女人裙下一缕血印分外刺眼。
  胡雨菲被送去一家私立医院,但完全不配合,用手捶打自己的肚子,用头撞衣柜。最后被人捆住四肢,才制止了自残行径。
  傍晚,黄昏罩落人间。
  魏明烨进来,负手而立在床边。天光温柔缠绵,他年轻的侧脸浸润其中,如同文艺片中的慢镜头,美好如斯却又如此不真实。
  他冷眼垂眸,看着床上披头散发的女人,说:“我答应你。”
  所谓高嫁,胡雨菲如愿以偿。
  “她要一个名分,我给她就是。不过一张结婚证的事。我对邹拓的承应,才是最重要的。”魏明烨声音平缓,讲到这一段时,没有丝毫感情与留恋。
  周子衿切切实实被惊到了,人心之恶,超乎想象。
  她嘴唇发了抖,“那后来呢?”
  “后来?”魏明烨低头看她一眼,极冷淡的语气:“我跟她没有后来。”
  待瓜熟蒂落,孩子平安出生,胡雨菲就被扫地出门,甚至不用她出面签字,魏明烨就丢她一本离婚证。
  胡雨菲是聪明,但文化不高。而魏明烨有北城最精锐的律师团队,严谨缜密,百无一疏,让她捞不到一分钱财产。
  所谓殊途同归,委屈姻缘又怎样,到最后,魏明烨还是赢家。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2015年,春。
  魏远舟出生,小名——
  童童。
  怀里的人太久没有吭声,魏明烨低头一看,愣住。
  周子衿已是泪流满面。
  魏明烨把人扶起,自己不遮衣裤,两腿伸长交叠,慵慵懒懒的半躺着着。然后看了她许久许久,自己脸上终于有了温情笑意。
  魏明烨伸手揉了揉周子衿的头顶心,“哭什么?”
  一问,就是泪决堤。周子衿索性哭得放肆,脑袋一栽,埋在他身上泪奔。她肩膀一抽一抽的,抽得魏明烨神情微变,终是没忍住,捏了捏她的后颈哑声说:“还玩儿呢?我可以再来一次,你吃得住么?”
  这老王八蛋没羞没臊,亏得她还真心实意的心疼好久。
  周子衿气鼓鼓的坐直了,伸腿狠狠踹他。
  魏明烨任她踹,然后双臂张开,将姑娘紧紧揽入了怀抱。
  周子衿:“我心疼童童。”
  魏明烨不说话,他等。
  片刻,终于等来一句:“也心疼你。”
  似有默契,一个低头,一个抬眸,四目相接里,是温情脉脉,是流水潺潺。魏明烨轻轻弯上嘴角,说:“周周,以后我更疼你。”
  自此,两人终于袒露心扉,真诚以对。
  入夜,凌晨两点,卧室安静。
  但周子衿辗转反侧,一直没有睡着。她睁着眼睛,时而茫然,时而犹豫。阖眼已久的魏明烨忽的出声:“有话对我说?”
  周子衿下定决心,转过头看着他,“魏明烨,我不去深圳工作了,就留在北城。”
  魏明烨握着她的手抖了抖,然后收紧力道,握得更紧。
  心思无遮拦,兴致也起,两人索性翻身下床,披着睡袍去看星星。这间主卧有个巨大的飘窗,薄纱轻笼,月光如水,魏明烨环着周子衿低语亲吻,说的都是老畜生级别的情话。周子衿抵抗不住又拿他没辙,只能在他下流无耻的时候以吻封喉。
  之后,周子衿终于问出了那个环绕在心口的问题,“魏明烨,你一看就不是老实男人,多情留种,就不怕阴沟翻船,别人大着肚子上门要你负责么?”
  魏明烨玩着她的头发,一圈圈缠在指间再松开,重复三遍后,才漫不经心的说:“不会。”
  周子衿刚想骂自大狂,就听他淡声答:
  “我结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