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午歇的时候, 萧锦琛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晴暖的午后,温柔的阳光穿过串珠门帘,细碎地照耀进听涛阁中, 一个宫装女子坐在他身侧, 正同他轻声细语说着话。
依旧是熟悉的梦境, 依旧是看不清的面容。
但这几日来,萧锦琛已经习惯这样反反复复的梦境,如今已经不会再被梦境所困扰。
他安下心来, 告诉自己不用着急。
既然梦境一直存在,就是告诉他不能忘记这一段“过去”,那么早晚有一天, 梦境里的一切都会显露出真容。
到那时候,他就能明悟这一切。
因此再次入梦,萧锦琛并未急切, 他很平静,就这么看着对面的女子一页页核对着厚实的折子。
萧锦琛听到自己问:“贵妃记性倒是极好的。”
女子的声音听不清晰,却也能让人感到如沐春风:“多谢陛下夸赞, 臣妾幼时曾习过速读, 记性略好一些罢了。”
从萧锦琛的角度来看, 对方的记性何止是好一些。
她几乎是翻过一遍账册,就能把两本之间的出入提点出来, 并且重新更正。
梦境之中, 两个人就这么坐在一起, 一个忙着私库的账册, 一个在批改奏折。
不多时, 对面的贵妃娘娘开口了:“陛下, 前些时候太后娘娘特地寻了臣妾, 言语之间,都是那盆珐琅盆珊瑚松竹长青盆景,似是想念已久。”
这是金贵的古董,因着寓意吉祥,太后一直惦记着。
她跟儿子旁敲侧击没结果,只能去找颇为受宠的贵妃,萧锦琛一想就能明白。
但贵妃一贯谨慎,被太后念叨几次都不敢提,若非这样的场合太过合适,想必对方应当也不会提。
想到这里,正看着梦境的萧锦琛微微一愣,贵妃很谨慎吗?
梦境之中,一切都在安然进行着。
梦里的皇帝陛下对贵妃娘娘说:“此物是前朝旧物,名贵无比,母后身份贵重,当不能以此物再去冲撞。如此倒是很不合适,便开了私库把那百年灵芝取出来,给母后送过去吧。”
这倒是他会做的事。
对于太后的要求,他从来都不会一股脑应允,往往是退而求其次,要十给三随便满足一下,点到为止即可。
梦境中的贵妃似乎有些犹豫,最后也还是点头:“是。”
皇帝陛下又问:“你可见过那盆景?是否喜爱?”
贵妃娘娘这一次倒是没有迟疑,只说:“再是名贵之物,也不过是摆设而已,依臣妾来看,鲜花插瓶是美的,绢花如意是美的,碧玉白菜也是美的,各有千秋罢了。”
萧锦琛就看到梦里的皇帝陛下舒心一笑:“贵妃所言甚是。”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突然醒来萧锦琛只觉得一阵怅然若失,他说不出来为何,只是梦里的“他”那么放松和舒心,是他从未体会过的。
大抵年幼时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刻,随着父皇病重,他就再无舒心之日。
便是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也会怀念和向往这样的日子。
当贺启苍问他要给舒婕妤娘娘赏赐何物之时,鬼使神差的,他最后加了这个盆景。
莫名的情绪和梦境影响着他,让他对这个似乎也跟以前不同的婕妤娘娘有了更多的关注。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望什么,是期望对方真是梦里佳人,还是认为佳人根本不存在,总之这心思太过复杂,以至于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了。
但那盆景,还是送进了景玉宫。
待听到贺启苍的回答,萧锦琛着实松了口气。
没有答案就不会彷徨,盆景既然送去,就不用再反复纠结,也让他一直有些躁动的心渐渐归于平静。
过了两日,舒清妩的月事来了。
加味逍遥丸确实很管用,舒清妩这一次来月事分外轻松,除了腰腹有些酸痛之外,倒是没有别的痛经之症。
徐思莲又来了一趟,特地给她请脉,然后道:“娘娘,此药要连续用三个月,三月之后应当就能稳固。”
舒清妩笑道:“多谢徐大人。”
徐思莲犹豫片刻,又说:“之前云桃姑娘问臣常青之物,臣特地查了书,太医院的医术繁杂,一时间不好寻找,还请娘娘久等些时日。”
这倒是不着急,现在景玉宫有云桃在,舒清妩放心许多,倒是不着急寻找上一世的早亡真相。日子久了,那些人总会忍不住,一切说不定就会水落石出。
一晃神就到了上元佳节。
上元节在坊间也叫元宵节、游灯节,到了这一日,百姓们会食元宵,晚上会去灯市走灯,也叫走百病。
上元节是大节,宫里也有种类繁多的活动。
从上午时就要去百禧楼听大戏,宗亲命妇都会入宫一同庆贺,待到中午一并用过宫宴之后,上午的节庆才算结束。
晚间时分倒是没有宫宴,但宫妃们各自在自己宫中用过晚膳之后,就要穿着隆重的大礼服行出宫门,一起往御花园进行走百病。
也算是宫里过年期间最热闹的活动了。
待到上元节这一日,舒清妩的月事已经过半,眼看就要结束,倒是没什么特别不舒坦的地方。
她早上早早醒来,先是喝了一小碗生姜红糖煎茶,又吃了些糕点并蒸点,待到把象征婕妤身份的石竹紫礼服穿好之后,坐下来让云雾给她上妆。
云烟在后面忙活冠帽的事,还跟舒清妩说:“这婕妤的翟冠就是漂亮许多,上面的珠宝也更莹润。”
宫中的礼服,每一个档次都是不同的,舒清妩从小主成为婕妤娘娘,礼服自然越发华贵,礼服的颜色也越来越深重。
这样的颜色象征着身份和地位,也是对普通人的一种震慑。
舒清妩穿上这样一身礼服,身上的威仪更是显露无疑,她只淡淡站在那,眉目冷清,便就有些不怒自威的味道。
云烟跟云雾对视一眼,心里都很叹服。
若是她们娘娘哪一日穿上妃嫔的礼服,那肯定更是威仪天成,如今宫里面的几位嫔娘娘,当真没一个比得上自家娘娘的。
舒清妩这边穿戴整齐,时间也就差不了许多,周娴宁跟云桃已经收拾好今日带的随身行李,由云桃背着,两个人一起伺候舒清妩出了景玉宫。
一路摇摇晃晃,到了百禧楼时,里面已经很是热闹。
今日来的命妇不少,花厅里人满为患,还没到门口,就能听到热烈的交谈声。
大过年的,每个人都很兴奋。
等下了步辇,舒清妩才看到宁嫔也刚到,便笑着上前行礼。
宁嫔打量一眼气质完全不同的舒婕妤,却是笑了:“我原就说你适合这样的颜色,再深一些是更好的。”
舒清妩知道她绝不说虚伪之言,因此福了福道:“谢宁嫔姐姐夸赞。”
这一声姐姐,倒是拉近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两人进了花厅,又是一阵热络,舒清妩看到和阳县主跟个花蝴蝶一般在花厅里穿行,无论是已经做了祖母辈的王妃郡王妃们,还是年轻的世子妃公主们,她人人都认识。
凌雅柔一贯不怎么说人是非,这会儿也感叹一句:“真是个妙人。”
舒清妩笑笑:“确实,县主能活得这般自在,倒是令人很是羡慕。”
凌雅柔听到舒清妩如此说,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笑笑:“是啊,我也很羡慕。”
两人坐了一会儿,其他几位宫妃就到了。
大抵上次闹的很不愉快,张采荷根本就不搭理舒清妩,就连舒清妩给她请安也是爱答不理的。
当着这么多宗室的面,这就显得很不成体统。
舒清妩半蹲在那,张采荷不叫起,她就不起。
谭淑慧仿佛个和事佬般,忙上前扶了一把舒清妩:“舒妹妹太客气了,都是自家姐妹,不用那些虚礼。”
舒清妩垂眸道:“多谢端嫔娘娘、惠嫔娘娘。”
因为这一出,旁边的命妇们都窃窃私语,觉得宫中这些妃嫔的关系很是有的八卦。也只有和阳县主全不顾及,直接凑到舒清妩跟前来,问她:“怎么,这张家的娘娘这么霸道吗?”
她声音不大不小,正巧让东侧宫妃们坐的地方都能听清,张采荷的脸直接黑成了锅底,坐在那几乎都要摔破茶盏。
舒清妩还没来得及说话,张采荷就呛声道:“和阳县主,注意你的身份。”
和阳县主挑眉,那双妩媚多情的凤眼淡淡扫了张采荷一眼,却说:“怎么,本县主是什么身份,宗室玉碟上清清楚楚,就不用端嫔娘娘操心了。”
她同太后一直不对付,头几年,太后还是皇后时,整日里想把她跟张家那些不成气候的子弟凑成一对,也好让张家在宗室里能更说得上话。
但和阳县主是什么性子,她直接找到先帝面前,坦言道张家的人没有一个俊男美女,她看不上眼,不想嫁。
这一出倒是免除了亲事,只是自此以后彻底惹怒了太后娘娘,也彻底断了大好姻缘。
对着端嫔娘娘,她自然是没有好脸色的。
这么一怼,张采荷气得脸更黑,她这段时间显然过得不是很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瞧着都有些憔悴了。
她正要发怒,谭淑慧就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几句。
舒清妩就看到,张采荷的脸色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似是雨过天晴,一瞬间阳光明媚。
舒清妩顿时有些好奇,谭淑慧到底说了什么?
张采荷仿佛是被谭淑慧灌了迷魂汤,此刻越发有些神采奕奕,她挑眉看着和阳县主,颇有些得意。
“本宫就等着你以后跪着跟本宫道歉。”
和阳县主“嗤笑”一声,也不理她,转头跟舒清妩低声说:“端嫔娘娘怕不是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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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阳县主:张家男人,太丑,伤眼睛,打死不嫁。
太后娘娘:你!你!你!
和阳县主(满脸诚恳):也就八小姐能看进眼,不如让八小姐嫁给我。
太后娘娘:……
元兰芳:来人呀,太后娘娘昏倒了!
晚安,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