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和许氏并没有什么过节,相反,二十多年前,两人是无话不说的闺中密友——
两家家世相仿,王家二老宝贝王氏这个老来女,许家父母则更是把许氏这独女看成命根子。如珠似宝养大的两个女孩儿偶然相识,趣味相投,一见如故。
两人好到什么程度呢?因为那时候她们最喜欢青色,便约定好以后第一个孩子的名字里都要带一个“青”字。
后来王氏离经叛道地自由恋爱了,许氏也芳心暗许了一个穷秀才。
只是两人看对方的意中人怎么看都不满意,说是嗤之以鼻也不为过。
许氏说武爹太穷,一个无家无业的小货郎敢打商户家小姐的主意,还不肯入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王氏则嫌许氏喜欢的那个秀才既清高又病弱,一心扑在功名上,俗务一概不懂,肯定要让许氏受苦!
两人大吵一架后各自嫁人,王氏跟着武爹去了坝头村,许氏则招了书生入赘,和爹娘搬去了别处。自此断了联系,再未通信。没想到时移世易,二十多年后,两人居然都前后回到了寒山镇。
“她要得意死了,方才小二黑是不是说她儿子是秀才?该个秀才儿子,她那眼睛不得长到天上去?!”
王氏越说越气,干脆躺回床上面朝里生闷气去了。
顾茵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她还当自家婆婆是遇到了什么仇家呢,敢情是昔日的闺蜜。
没多会儿小二黑后脚也到了,他唯恐因为自己搅黄了一桩生意,所以先回去知会了他师父,让师父出面去许氏那里周全,而后又马不停蹄地过来致歉。
“我真不知道夫人和许婶子有过节,夫人念在我年纪小不懂事,还请原谅我一回。”
王氏正在气头上,根本不想说话,只朝外同他摆摆手,表示这件事和他无关。
小二黑急的都快哭了,又转头看向顾茵解释:“我只听师父说夫人想要便宜宽敞又安全的屋子,这才领着你们去了许婶子那里。一来是那边有关捕头,二来许婶子家也是寡母带个儿子,和您几位的境况有些像,这才……”
王氏嚯地坐起了身,“什么?她也守寡了?”
许家的事在镇子上也不算秘密,所以小二黑就道:“许婶子从前是镇上富户的独女,后来招婿入赘,一起搬到州府去了。但是好像没过几年,许家就生意失败了,许婶子的夫君也染病去世,他就带着青川哥回到咱们镇子上了。”
王氏又急道:“她家生意失败了,男人又死了,她还有个要读书的儿子,她怎么活?”
小二黑被她不觉拔高的声音吓到了,退后两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缁衣巷那三个连在一起的院子都是许婶子的。一间他们住着,一间租给了关捕头,另一间就是今天我带您看的那间。”
王氏直接从床上下了来,鞋也顾不上穿,骂道:“我让她不要嫁不要嫁!她就是不听我的,守寡的日子这么好过的嘛!她那个人又懒又馋,只几间屋子的租子够她花销嘛?!”
王氏围着屋里转了好几个圈,而后猛地转头看向顾茵,“你跟小二黑去牙行签契,就说是你特别喜欢那里,那屋子一年四两咱们租了!”
………………
缁衣巷里,小二黑的师父也上了许家的门致歉。
许氏已经和儿子骂完了一通王氏,看到小二黑师父又挂下了脸。
这买卖虽然是小二黑师父不耐烦推给徒弟的,但买卖事小,坏了名声可就事儿大了。
所以小二黑师父特别客气地先帮徒弟道歉,又解释道:“我那小徒弟不懂事,只想着武夫人他们和您家境况相似,也符合您的要求,就冒冒然把人带来了。您且饶他一回。”
许氏还在气恼,听到他这话愣了愣,问他说:“什么叫和我家境况相似?”
王家的事虽然发生在前两日,但寒山镇拢共就这么大,做牙行的自然消息灵通,自然便把王氏请了族长出面才从兄嫂手中分到了一笔银钱的事说了个明白。
许氏听了也沉默了,好半晌后她直接起身,走到门口又觉得不对,转头看向许青川道:“儿啊,你去一趟牙行,就说……我也不知道咋个说,你随便编个由头,反正那屋子我只要他们二两银子一年。”
…………
这天快中午时分,顾茵带着小二黑,许青川带着小二黑师父,四个人在牙行碰了头。
小二黑见了师父先缩脖子,而后便立刻讨好地笑道:“师父,武夫人改口了,要租那院子呢。”
许氏租金要价高,还对租客挑挑拣拣的,成了牙行里一个老大难的差事。
王氏出钱低,对居住环境要求颇高,也是一件苦差事。
一下子解决了两个老大难,小二黑觉得自己这次算是立下了功。
小二黑师父敲了他一个毛栗子,哼声道:“也是你小子运道好,许家也改主意了。要是你小子砸了我的招牌,哼哼……”
小二黑连忙说不敢,心想自己果然还是太嫩,竟然事先没做好背景调查,险些惹出大乱。
而另一边,顾茵和许青川也见着了,两人知道了双方长辈的旧事,因此第一件事便是代替自家母亲致歉。
顾茵白皙秀美,许青川清俊挺拔,年纪相仿的两人光是站在一处便是一道好风景。
小二黑看地径自傻笑,又偷偷同他师父耳语道:“师父,这武家的姐姐和青川哥看着好登对啊。你说他们要是……咱们是不是还能再收一封媒人红包?”
小二黑师父立刻沉下脸重重地瞪了他一眼,“你这孩子真是没一点眼力见儿!她梳着妇人发髻,一看就是那武夫人的儿媳妇!你再这般不着调,满口胡吣,往后便不要认我这个师父了!”
小二黑这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重重地打了自己两个耳刮子。
一张小黑脸被打得泛了红,他师父才没有接着责难。
而顾茵和许青川那边,虽王氏说的是一年四两,许氏说的是一年二两,但两人都不是钻牛角尖的人,很快便商量下来折中成了三两的价格。
随后便是小二黑师父递上契书,租赁房屋的事也就告一段落了。
办妥了手续,顾茵便回到了客栈。
王氏正伸着脖子在外头张望,见了她就焦急问道:“契书签好了吗?许金钗没有为难你吧?”
顾茵摇头道:“没有见到许婶子,是她家儿子来的。许婶子的意思是一年只收咱们二两租子,但娘的话在前头我也不敢擅自答应,所以和许公子商量着折中成了三两,这价格公道,咱们双方都不吃亏。”
“你做的好!”王氏依旧气哼哼的,“谁要占她便宜!”
正午是客栈清算房钱的时间,顾茵既去签好了契书,王氏便喊着她们收拾东西,一家三口提着包裹就去了缁衣巷。
到了自家新租的小院子门口,王氏又故作不经意地瞧了好几眼,不过许家大门紧闭,她什么也看不见就是了。
一直到顾茵他们把包裹拆开来安置,里外都简单洒扫了一遍,隔壁的大门才终于开了。
许青川抱着一本旧书从外头回了来。
许氏早就听到隔壁响动了,已经扒着墙缝儿听了许久。
看到儿子回来,许氏立刻把他拉进屋里,压低了声音问他说:“你怎么回来的这样慢?王宝芸他们是不是搬进来了?”
许青川清俊的脸上泛起了笑,挨了他娘一个白眼才憋住了笑,他先做了和顾茵差不离的一通解释,而后道:“我去了一趟书局。但若是早知道娘挂心等着听我的回信,我就该先回来和娘报信的。”
“谁挂心了?”许氏啧了一声,“算她王宝芸还有几分骨气,没占咱们孤儿寡母的便宜。”
被儿子那洞悉的目光打量地心虚,许氏移开眼神道:“儿忙了半天肯定饿了吧,午饭已经做好了。”
说完她一头栽进灶房,但没多会儿她就端着个大海碗出来了。
大海碗里头是三块炸得金黄的、成人巴掌大的米糕,瞧着就是外酥里糯的可口模样。
许家只靠两个小院子收租,还因为许氏挑剔租客,有一间时常空置,所以过得也不算特别宽裕。
许青川已经许久没看到自家母亲这样鲜活的模样了,明知故问道:“好好的娘怎么炸起米糕来了?不是说这东西费油的很吗?”
“我这不是看你读书辛苦,做点好东西犒劳你嘛!”许氏眼神四处乱飘,“隔壁应当还没烧起热灶,你端到隔壁去,就说……就说是咱们当主家的一点心意,省的人家说咱们小气。”
许青川摇头笑了笑,端起海碗往门口走去。
然而刚走到门边他又被许氏给叫住了。
许氏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双筷子,夹走了海碗里的一块米糕,而后才笑眯眯道:“好了好了,你去吧。”
许青川无奈,“娘,武家三口人,咱们只送两块米糕说不过去吧?”
许氏嘿嘿笑道:“就是不给她王宝芸吃!”而后又催促许青川快去,直到看着他进了隔壁大门,许氏才乐颠颠地回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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