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明安府的冬天都沉浸在蛋糕的香味之中度过, 一直到年节来临,知州府的厨子终于完美的继承了自家大人烤蛋糕的手艺,学会灵活的创新应用, 保证明安府所有有头有脸的人家过年前都能得到来自知州府的烤蛋糕。
锦绣没打算把这东西卖的满大街都是,现在这年头, 人们讲究独家秘方,元家也是时候有几个这样的方子来支撑门面, 属于一种软实力。
旁人家都没有, 只有自家有, 他们家想吃就得求上自家, 这就是一种底气。
过年前给亲戚朋友送了一大圈,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元家有这种好东西也就够了,往后这就是他们家送礼的一个标志。
把名声打出去就是锦绣的首要目的。
在小广场的火树银花之中迎来了新的一年,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所有人的心都是火热的, 即使外面冰天雪地, 大雪纷飞,也无法阻挡他们互相串门了解行情的火热的心。
了解什么行情呢?这件事说来话长。
这个年万水村村长是在他们村子里度过的, 因为到了这时候, 要迎门神, 迎祖宗,迎灶神,总之, 家里供奉的各路神仙全部要给他们丰厚的香火,让他们保佑来年风调雨顺, 五谷丰登。
鉴于此种情况, 东城那边就有些不便, 因为他们万水村的老祖先是同一批人,而住在东城的仅有十几户人家,其余人家因为表现不够优秀,没有得到东城的房子,村长等人只能回老家带领族中所有人一起祭祖。
祭祖活动过后,全村的老少爷们全部聚在村长家中,炕上坐着的,椅子上蹲着的,还有在门槛上蹲着的。
将村长家不大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屋内烟火缭绕,全是一帮烟鬼在吧嗒吧嗒抽旱烟。
商量事情。
屋内不通风,烟雾缭绕之下,连对方的面孔都看不真切,其中一个黑壮的汉子,闷声闷气的问村长:“俺听二壮兄弟说,知州大人已经通知所有人,来年开春送家里的小娃子们去府城的书院读书。村长您说说,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另一个汉子没等村长回答,直接道:“当然是真的,咱们兄弟在城内听得清清楚楚,人家城里人都在讨论这件事情,说是翻过年,要来好多有名望的先生来在城内书院教书,人家城里人已经在想办法托关系将自家娃子送去书院读书,怎么可能有假?”
还有人说:“消息肯定是真的,否则咱们聚在这里是为了什么?现在的问题是咱们只知道大概,并不清楚具体情况,这入学到底有什么条件,要年龄多大?或者说束脩是多少?俺们家砸锅卖铁也想送娃子去书院读书。”
村长见终于有人提到正经事了,咳嗽一声,将手里的烟袋在炕沿上磕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这才对满屋子的老少爷们儿说:“这消息肯定是真的,回村前我特意去衙门问了一遍,刚好遇到谢大人,大人给了肯定的回复。
人家说了,要是能上学,当然是全部上学的好。
这点咱们也知道,能去外面做个账房先生怎么着也比在土里刨食强不是?”
所有人都点头应和,乱七八糟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村长再次咳嗽一声,但众人激动讨论的声音盖过了村长的咳嗽声,不得已,村长再次将新买的烟锅在木头炕沿上敲了两下。
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村长才继续说:“不要打断我说话,没有一点组织性,纪律性,咱们应该学学人家衙门里在田间地头开会的样子。
那个场景有谁没瞧见没?就那样,等我说可以提问的时候,你们大家有什么问题就举手回答。
有没在自家地头见过衙门差役,给大家伙开会的场景的没?既然没有,咱们就按照那个流程走,不要罗里罗嗦的,中不?”
现在对大家而言,这都是小事,没什么不能答应的,众人七嘴八舌的,答应后就催促村长说重点。
村长瞬间不满意了,再次用烟锅使劲敲了两下,
大声呵斥道:“注意纪律,注意纪律!有没有一点纪律性?有没有一点组织性?刚说过的话就忘了,是不是蠢?是不是蠢?
难怪你们这些人一年到头了,还是没有得到进□□额,你们这样的,我要是知州大人,我也不乐意给你们。
连个话都听不明白,让你们能干啥呀?说让你们往东,答应的好好的,转头就忘,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村长也是来气,你说好好的东城房子住着,暖暖和和,干净又整洁,周围还都是有素质,讲文明的邻居,大家住在一起,城内哪里有活干,还有街道办的过来通知他们。
谁想挣个零用钱就可以随时去。
非要跑回村里住,现在茅屋草房冷不丁回来四处漏风,十分不习惯,才短短一晚上,感觉骨头缝里都被风渗了进去,浑身疼。
想想在城内住的小半年,那简直是神仙日子,屋内恒温,冬暖夏凉,不用去远处挑水,每日进城打打零工,回家的时候乘坐公交给送到自家门口,那小日子才叫一个舒服自在。
但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他是这群小兔崽子的村长呢?当一日村长就要为这群小兔崽子负责一日子,真是造孽。
村长心里吐槽无人可知,但众人见他脸色不好,也说了重话,瞬间安静下来,开始听村长说他从城里得到的消息。
再次咳嗽一声,对他达到的效果非常满意,村长大声道:“入学的资格非常简单,但凡是家里五岁到十八岁的娃子,只要想上学都能去书院报名。
关于这点,知州大人没有旁的要求,但我想着咱们总不能将自家傻不愣登连人话都听不明白的孩子给人送去书院,丢人现眼。
不管怎么着都得送个机灵懂事,会看眉高眼低的吧?关于这点,你们还有什么意义吗?”
见众人摇头不说话,村长继续说:“关于第二点,大家都非常关心的束脩问题,我这里也得到了准确的答案。
小孩子束脩高,大孩子束脩低,至于原因,我想不用说,你们也明白。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要人家书院先生操心劳累,大孩子可以在书院帮忙,不管是打扫卫生,还是给人家捡两捆柴火,总之能顶替一部分束脩。
总体而言,束脩比较便宜,咱们每家每户咬咬牙都能出得起。
一学年大约七百个铜板。
每年书院放寒暑假,寒假一个半月,在每年冬季最冷的时间,暑假一个半月,在每年夏季最热的时间,这段时间学生们不用去书院读书,可以帮家里干点儿力所能及的活。
至于读书期间,实行每周一休制度,至于何谓一周,根据衙门大人讲,七天为一周,一周的最后一日休息。在休息这天,先生不用上课,学生不用读书,可以自由行动。
每年书院会给读书的学生娃发放冬季校服和夏季校服各一套,都是上好的布料。比咱自家穿的不知好了多少,那可都是免费的。
还有在书院的吃住问题,所有人一视同仁,头两年都是免费的,等到了第三年,若是通过了书院的考核,便可以在第三年继续白吃白喝,跟着先生们读书。
若是通不过书院的考核,那么可以直接滚蛋了,滚蛋前还要将前两年在书院吃的,喝的全部赔给人家书院。
我想着这点也能理解。人家书院好心好意免费供大家吃喝,自家娃子如若是还不争气,不好好读书,辜负人家一番心血,人家不打上门来找大人理论一番,都是讲理之人。
到了那种情况,就算书院不让咱们家不争气的娃滚蛋,我老头子也没脸让自家娃在书院里占公家的便宜。大家伙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现在的孩子们是真的有福了,这一切都要感谢知州大人。
你们可别以为人家说的书中自有黄金屋是骗人的,你道我听说了啥?人家衙门里的大人说了,每学期每月甚至每周,书院都要进行考试,每次考试名列前茅的学生都有奖励,知道奖励什么吗?奖励的是真金白银,从两个铜板到二两银子,大小不等。
都听好了,是二两银子!!!”
早些年明安府附近这些村民一家子辛辛苦苦一整年,能落到手二两银子就已经是富户了,现在咱们娃儿,只要每月的月考名列前茅,就能得到二两银子,就问你动心不动心。
村长心说别管别人动不动心?反正他是动心了,要不是他这一大把年纪了,他也想去书院挣这二两银子。
下面的一群汉子听了顿时嗡的一声,人群就炸了。
二两银子,那是什么概念?要是自家娃儿考得好,一年不仅束脩免费,还能往家带有银子,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呢?还免费给发放两身衣裳,他们这些做爹娘的一年到头也穿不了一身新衣裳,谁家不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就这些娃子遇上了好时机,遇上了好大人,才能得来这般好的机遇。
这些糙汉怎么心头瞬间火热,一个个扒拉着在心里盘算家里的哪个娃儿聪明磕一送去书院读书,可能挣得这二两银钱。
众人心里也是有一本账的,年轻力壮的半大小伙子,或者已经可以成亲的十六七岁的男丁,本来是没打算让他们去书院读书的。
为啥呢?因为这些娃已经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卖力干起活来,能顶得上一个大人。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话可不是白说的,这些孩子若是光吃不干活,万贯家财也要被这些无底洞给吃空了。因此,他们一开始想的是家里那些年龄小,不能干活,还需要家里分出人力去带的小孩子给送到书院去。
虽然一年要花七百个铜板,但是有这七百个铜板,在书院里白吃白喝,还能得两身衣服,还能得好些个先生帮忙照顾孩子,说不得顺便认识几个字,这笔帐众人还是能算明白的,占便宜了呀,大大的占便宜了。
光是自家娃儿一年,吃喝穿戴都不止七百个铜板。
但听村长一说考核不通过,要将书院的吃喝费用全部赔给人家,这些人瞬间歇了占书院便宜的心思。
歇了占便宜的心思,另一头反倒是更加火热,为啥呢?
还不是为这二两银子,若是自家那五六岁整天叭叭叭小嘴不停,屁事不干,还需要哥哥姐姐专门带着,免得出门闯祸的孩子真是个聪明机灵的人,在书院那么多孩子中脱颖而出,得到先生的看中,习得几个字,更甚者,每年能得到二两银子的奖励,这简直和天上掉馅饼无异。
老村长知道这些人心里是怎么想的,门儿清。
但他也不阻止这些人私下里议论纷纷,等时间差不多了,再次用烟锅在炕墙上轻轻一敲,提醒大家伙儿们,现在还在开会呢,都严肃了点。
见大家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在他这里,老村长开口道:“都收起你们那点小心思,别以为旁人不知道你们是如何想的,你们能想到的衙门里的大人们想不到吗?一天到晚净想着占便宜,哪有那么多好事等着你们呢。
我丑话说在前头,人家书院先生说了,他们实行的是淘汰留级制,就是说一起进入书院的几个娃,比如说二壮你家的老大和刘老三家的老五俩小子年龄差不多一样大,一起进入书院,进入同一个班级,一起学习,一起考试,二壮家娃子聪慧好学,每次都得先生表扬。
刘老三,你家娃子不争气,回回考试吊车尾不及格。
那么接连三次,刘老三你家娃子就要被留级,知道留级是啥意思不?就是你家娃子要跟着明年新入书院的学生从头开始学。
要是留级一年还没有进步的话,你家娃子这辈子别想再踏入民安府书院的大门,人家先生不会再收你们家任何一个娃子。
都给我将态度放端正一点,一个孩子不争气,连累全家孩子知道不?
先不说被书院辞退,往后还怎么在明安府抬起头做人。单就一点,因为一个孩子全家跟着丢人,甚至亲戚朋友也跟着丢人,整个村子里都被别人指指点点。
你们现在就好好想清楚那个场景,咱们村里要是谁家娃子被书院辞退,别的村子难道不会背地里说咱们吗?
人家说的时候,可不会具体到谁家谁家,哪个孩子?人家就说万水村,被知州大人重视的万水村,被知州大人偏爱的万水村,结果出了一个不争气的娃子,整个村子丢脸不算,连带知州大人面上无光。
咱们对得起谁呀?”
村长这番言论将不少人给唬住了,有人颤颤巍巍的举起手问村长:“那咱不去了,还不成吗?不去了,就没这老多事,也不会丢全家脸,丢全村脸,甚至丢知州大人的脸。”
村长朝说话之人呸了一声:“你个不争气的东西,知州大人在府城设立书院是为了啥?为了让你家娃子将来有一条光宗耀祖的道儿。
让你家娃子将来不靠土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吃饭,让你家娃子能吃上一口轻松饭,你还不领情是不是?
咋的,想让人将所有好处拱手送到你手里,你才能接受是吧?“
村长提高声音对屋子里所有老少爷们儿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别想有的没的,老老实实的送自家孩子去书院读书,想想五六年后别的村提起自家孩子,这个说在哪干哪个酒庄做掌柜,那个说在哪个哪个茶楼做帐房。
更有甚者说刚刚在府城考上了秀才公,或者准备去京城考举人老爷,到那时候你们回家看看自己的娃干啥呢?只会种地,想想那场景,你不心酸吗?你不后悔啊?
现在的机会都是一样的,你不把握住,指望谁往你手里塞?那是不可能的,村长我今天言尽于此,听不听,想不想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
好,现在是提问时间,谁还有问题?现在就问。”
角落里一个老实憨厚背影有些佝偻的中年男子,举起手小声问村长:“村长大伯,您是知道我们家的,我们家里没有男娃子,只有三个女娃子,但我也想让自家娃子去认识两个字。
别说什么将来去府城做账房做掌柜,就是她们识两个字,将来能嫁个好人家,不跟着咱们继续种地吃苦,我心里就乐呵,不知道书院收不收女学生?”
村长还没回话,就有人调侃接人道:“我说陈家老二,你个绝户头,这辈子你婆娘和你就没有生儿子的命,还想着让女儿读书,想的挺美呀,干脆招个上门女婿得了。
你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上门女婿能有几个好的,人有出息的男人,谁愿意给人当上门女婿啊?人还是要学会认命。”
这人一番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陈家老二红着脸却不认输,梗着脖子道:“俺家闺女聪明又能干,咱村里小子们都没有俺家闺女能干呢,闺女又咋了?
俺就是不想让闺女招那没出息的上门女婿,俺就想让闺女嫁个好人家,俺家闺女值得好人家咋了?你还别不服气!”
别人都笑陈家老二异想天开,有人说:“书院自古以来从未听说过有收女娃子的。
女娃子就应该安安分分呆在家里,绣绣花种种地,回头嫁个好人家给人婆家生儿育女,伺候公婆,服侍丈夫,这辈子就到头了,她想着读什么书呢?又不是大家闺秀,生来就有人伺候。”
这话村长可不爱听,要知道他家里只有两个闺女,还都命途多舛,现如今将两闺女寻回来,闺女的孩子,他也带在身边。
至于那女婿,谁知道死哪去了呢?反正就算女婿出现在他眼前,他老头子也是不认的,闺女和外孙也不认。
现在还说什么外孙和外孙女呀,村长已经将闺女的孩子当成自己的亲孙子,亲孙女了,一点儿不差。
所以在村长这里,他就不爱听人家说什么,女孩子就应该安安生生嫁人的话。他要是真认了这一套,当初闺女被嫁出去后受人折磨,他也不能为了闺女就将万水村的秘密交给知州大人,让知州大人公布于天下。
这陈家老二的情况和他们家差不多,陈家生了三个闺女,确实个个聪明漂亮又能干。一个,、今年才八岁,另外两个分别是十岁和十三岁。
陈家夫妻生了女儿,也没有那么多花花心思,一门心思将女儿养大,在村里疼孩子是出了名的。
并没有因为是闺女就苛待于她们。养的比村里许多男娃子都矜贵。
村长等这些人都笑够了,用烟袋锅子狠狠地在炕沿上敲了两下,众人回过神,发现村长的神色不对,这才想起来,村长家也是只有两个闺女,闺女生的孩子都被村长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他们这般笑话陈家老二,不就是在亲口揭开村长的伤疤吗?有些人这才回想起来,顿时后悔自己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什么话都秃噜。
众人一时神色讪讪。
村长这才笑着对陈家老二道:“你别说,这事儿我还专门问了,书院旁边有一家女子书院,是专门教导女子读书的地方。
衙门里的官老爷也说了,朝廷不允许女子考科举,但他们那里可以教导女子读书识字,打算盘将,将来不管是在娘家还是在婆家,识几个字,会读书,打算算盘,怎么着也能将家里的帐给拾掇明白。
你说一个会读书识字,打算盘的母亲教出来的孩子,那也比在田间地头种地的教出来的明理懂事是不?
就咱们自家来说,将来想娶儿媳妇,会读书识字,打算盘的,和只会种地叉腰骂娘的到底选哪一种?咱们大家心里门清。”
陈家老二激动的搓手,在这烟雾缭绕之中,村长甚至从他脸上看出了红色的光晕。只听他不可置信地问:“村长大伯,这是真的吗?”
村长给予他肯定的回答:“是真的,束脩比男子书院那边便宜,每学年只需要五百个铜板,其余的条件和男子书院那边相差无几。
女子这边因为不用系统学习读书科考那一套,只需要一年半时间就能结业。我直接打听过了,学的都是管家理财的好本事。
教导的都是从各地请来的女先生,可以教们针织女红刺绣拨算盘管家,还有什么酿酒裁衣啊,想的比咱们全面多了。
反正我家的孙女是要送进书院读书的,我想着将来孙女从书院结业以后,怎么着也算半个才女了吧?将来说亲不是更加方便了吗?
这是关于孩子一辈子的大事。”
村长的话,让家中有女儿的人眼眸微动。但也仅仅是微动一下。
怎么说?这时候大家伙儿还是以种地为主,种地就需要劳动力,若是把抵得上半个劳动力的小子送去读书,让他为全家的前程博一个未来,那么女孩子是不是要在家里帮助父母种地干活儿?否则就是再富裕的人家也支撑不起这样的开支。
万水村的事情同样也发生在明安府所管辖的很多地方。
锦绣一开始就将处于明安府中心区的书院和城外的居民区一起修建,就是为了不耽搁书院的学生早日开学,缺人才呀,整个明安府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才。
感觉哪儿哪儿都缺人手,衙门里的一个官员当成四五个在用,大家从开年就忙的脚不沾地,为了迎接来明安府任教的先生们,尽全力给他们提供最好的生活环境。
生怕他们哪里有一丝半点的不满意,一甩袖子发脾气走人,哪怕只走上一个半个的都是明安府的损失。
重大的损失。
再有一个,衙门里所有人心知肚明,那就是这些人,原本是奔着宁亲王老爷子来的,他们是看在宁亲王的面子上,或者说是为了跟随宁亲王探讨学问,才会答应来他们这地方任教。
明安府的读书人少到什么程度?锦绣来这地方三年了,依然没有一家书院,不管是官方的,还是私人的。
所以这些人的到来,对明安府有举足轻重的意义。就算是为了宁亲王老爷子的面子,也不能让这些先生们感到一丝一毫的不满。
锦绣私下里给衙门官员开会说的非常直白简单。
“先用老爷子的名声威望和学识勾引住这些读书人,之后咱们就要用自己的诚意,用明安府优美的环境,超高的福利待遇,留下这些人才为明安府所用,让他们想走都走不了,或者让他们根本就不想走。”
为了这些人,锦绣甚至开始实行责任到人,每个官员负责哪几个先生,但凡这些先生们遇到什么问题,官员们就要想这些先生们所想,及先生们所及,一切想在他们前头给他们解决问题,包他们满意。
如若哪位先生因为外在原因想离开明安府。锦绣就要针对责任人进行一定的处罚措施。
这是明安府这三年来第一次出现惩罚措施。
以往都是按绩效排名,绩效排在最后的只有可怜巴巴的俸禄银子,和人家几百几千的绩效奖金比起来已经不够看,但这次竟然丧心病狂的开始扣俸禄银子,扣奖金。
有人私下里算了一笔账,按照锦绣的惩罚措施,奖金扣完之后,有些官员甚至可能需要赔给衙门银子才能结束这一桩桩事件,就能看出锦绣这次对于人才的重视。
书院的设计和装修都是在锦绣和宁亲王老爷子两人的认可下进行的,很多东西都是锦绣和老爷子商量着弄出来的。
比如说每一间教室四周挂满了大大小,可移动或不可移动的黑板,但凡先生或者学生们对课堂内容有什么想法,当即就可以写在上面和所有同窗一起探讨研究,书院的每一处细节都在支持学生自由的追求学问。
学无止境。
以及后来的奖学金,助学金,学生会,以及各种社团的设立,也得到了老爷子的充分认可。
还有图书馆,自习室,教室,办公室,这些权责分明的设置,也让老爷子觉得锦绣在书院事情上是上了心的。
事实上,老爷子一开始对锦绣在开办书院这件事上是不抱希望的,虽然锦绣画出来了非常完美的书院设计图,但老爷子认为设计和管理从来都不是一回事。
就像魏老爷子,他是顶级的雕刻大家,但让他去管理他们一大家子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一定行一样。
不过锦绣所展现出来的能力远超老爷子的想象,老爷子为此感到非常自豪。
没少在学生和老友,以及一些慕名而来的读书人面前说这个学生的好话。
但当着锦绣的面,老爷子是不会承认的,他只会用更加严格的要求来约束自己和锦绣,老爷子心里清楚,这不仅是锦绣的事情,也不仅仅是明安府一个州府的事情,更是将来整个天下格局改变的初始点。
若是明安府的这种模式被证明是行之有效的,那么将来可能会推广天下,这就是关天下黎民百姓,关于天下所有读书人的大事。
在这件事上,老爷子不仅是一个先生,也不仅是一个院长,更加不是一个单纯的读书人,他是这个王朝的亲王,是皇帝的叔叔。他的一举一动,以及他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至关重要。
每一步,老爷子必须谨慎对待,为了这天,从还没有离开京城开始,他就在心里一步一步的盘算,事到如今,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年时光。
在这两年内他从未停止思考关于这所书院,关于明安府,关于唯一的小徒弟的未来。
老爷子想过最好的情况,也想过最差的情况,针对每一种情况,他做出了不同的应对策略,直到心中肯定不管将来面对何种境遇,他至少能保证徒儿性命无虞。
就是他做先生的能为徒弟所做的唯一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虽然锦绣可能并不需要,但是他做人家师父的,既然答应了陪徒弟一起趟这趟浑水,就不置徒弟的生死于不顾。
老爷子走在明安府街头巷尾,听着人们讨论关于明安书院的点点滴滴,心里的满足和感动,以及对未来的向往,一点都不比这些百姓们少。
老爷子没想到自己活了几十年,事到如今还能感受一把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境遇,本以为按照他的出身,已经享受过世间的所有荣华富贵。
按照他的武功也已经体验过登高望远,一览众山小的快意恩仇。
这世间已经很少有什么事情能打动他,让他从心里感到激动。
但自从两年前小徒儿写给他的那封信开始,老爷子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心底萌发出幼芽,迟早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这是一个拥有几十年智慧的老爷子对于生命,对于每一个机遇的一种直觉。
有时候这种直觉比生死打斗之间得来的的经验更加让他值得信任。
一路慢慢悠悠穿过大街小巷,走上拥挤繁华的主街道,最终站定在一个朱红大门面前。
眼前的大门不宽也不高。
要说雄伟比不上定王府的大门,要说威严比不上明安府衙门的大门。
但他只静静地伫立在这里,安静,祥和。
就能给人一股智者的气息。让人打从心底里对这里产生向往和好感。
大门顶上的牌匾,安安静静的写着四个字,明安书院。
这是他亲笔所题,老爷子已经有很多年不给别人家提字。就是书信或者拜帖,也很少有老爷子亲自写的,一般都是管家代笔。
这些年市面上流传的关于老爷字的笔记,要么是假的,要么就是早些年的。
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他的书法到底到了何种程度。
老爷子偶尔听小徒弟锦绣说过,这些日子有不少外地慕名而来的读书人,特意来书院大门前膜拜他的字迹。
所有人都说老爷子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境地,成为真正的书法大家。
但只有老爷子自己清楚,为了这四个字,他足足练了近半年的时间,每日早起半个时辰,晚睡前半个时辰,什么都不写,单单只写这四个字。
不是怕写不好,就是觉得无论怎么写,都不能体现他对这座目前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书院蕴含的所有期待。
但真的到了那一刻,老爷子发现之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由心而发,自然而然,笔下就出现了四个这样的字。
老爷子缓缓推开书院大门,背着手迈步进入,还未开学,这里没有一个学生,也没有一个先生,有的只是偶尔来洒扫的小厮下人。
但老爷子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已然熟记在心。每一个区域的功能,每一间教室的年级排号,每一个办公室的作用,老爷子心里一清二楚,自去年入冬以来,他每日必须要来这里溜达一圈,亲自瞧瞧有哪里建的和自己所想的不一样。
毫不夸张地说,这间书院倾注了老爷子无数心血。
锦绣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别看老爷子在家里和魏老爷子二人十分悠闲的样子,偶尔出去爬爬山,钓钓鱼或者去城外的别墅住一段日子。但老爷子用在这里的心思比他这个做学生的多了太多,有时候锦绣都会为此感到羞愧。
是他一封书信,将老爷子哄骗于此,给老爷子立了一个伟大的,或者不可能实现的目标,让老爷子心甘情愿的住在这里,为他建设明安府的一环添砖加瓦。
锦绣心知,老爷子对此一清二楚,但老爷子心甘情愿。
正是因为这心甘情愿四个字,锦绣才更加愧疚。自从认识以来,锦绣从未对师父做过什么值得说道的事情,但师父为了他,顶着京城皇帝的压力,搭上自己积攒了一辈子的好名声,来给他张罗。
从未想过,如若这件事情失败,将会面临怎样的困境。
正是因为这样,锦绣心里才会更加有急迫感。他想早日完成第一个五年计划,如若这一切能提前实现,师父面临的压力将会小很多。
因此,开年以来,随着第一声春雷的炸响,明安书院正式开学。男子书院院长谢清风,女子书院院长姜良缘。
在明安府大大小小官员的见证下,在明安府富豪乡绅以及特意邀请来的百姓的见证下,锦绣和师父共同揭开明安书院的牌匾,明安书院正式面向天下读书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