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门廊下,看着堂堂北镇抚司的五品千户大人,撸起袖子熟练地捡砖修补门墙上的破洞,对昭昭来说,算得上是一件新奇事儿。
北镇抚司是个什么样地方,她还算是了解的。
年纪二十出头,就能在那样的地方升至千户,武功、手段那自然皆是常人不可比拟的。特别是他手上还沾过人血,血见多了,心就越冷,身上也会流露煞气。
可偏偏此刻,慈姑庵的娃娃们倒一个比一个喜欢他,也不惧他的冷脸,在他身边转来转去帮忙。
世人品性果真是千奇百怪。
子桑羽也带着人一起帮忙,速度倒是极快,也同岳长翎配合的极好,眼见着门墙上的残破处,就快要修好了。
庵主走来,感激道:“今日多谢郡主帮忙,老衲感激不尽。”
昭昭摇了摇头,“您不必如此客气。”
闲来无事,昭昭问起了慈姑庵的轻狂,“慈姑庵的这些娃娃,总不会一直住在这里?”她来了大半日,也就只见到了四五个看上去十岁左右大的,剩下的都是些四五岁的娃娃。看上去,那几个大娃娃就是留在这里照顾人的。
“郡主说的没错,孩子们也只能在这里住些时日,有些孩子会被善心人收养回家,还有些孩子等过了冬天,就会自己出去找活计。”
慈姑庵到底是不可能让每个娃娃都能在这里生活到长大成人,庵主也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能好好的将每一个可能活不到明天的流浪儿供给住处和吃用养活下去,已经是实属不易。
昭昭有些不忍心,“若有要我帮忙的地方,庵主尽管告诉我。”以她一己之力供养这一处慈姑庵,将这些娃娃们养大,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庵主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却笑着摇了摇头,“郡主,您的好意,老衲心领了。”
“这些孩子生来被父母抛弃,只能靠自己才能生存下去。”
庵主是出家人,却也不是断了红尘俗念。
富贵人家的后代自是吃喝不愁,穷人家的孩子却得学会如何讨生活,学会一技之长,才能在这世道活下去。
昭昭笑道:“是我思虑不周了。”她也明白了庵主的苦衷,只是到底见着这些小娃娃,想着她自己从小到大不缺吃穿,到底于心不忍,打算着日后若能帮忙,便也搭把手。
二人说话间,那头的修缮活计也几乎快要完成已经完成。
她又问,“庵主,您同岳千户是熟识?”
庵主坐在一旁,数着佛珠,“长翎也算是老衲看着长大的,只是他人之事,恕老衲不好告知郡主。”
砌好了最后一块砖,娃娃们开始自发的收拾起地上的杂乱石子,岳长翎则朝她们二人走来。
院子不大,他想必也已经将她们二人说的话,都听了进去。
他倒是十分坦然,“若不是有您收留,长翎恐怕早就饿死在街头。”
他六岁前都住在慈姑庵,后来幸得被岳家收养,跟着他义父习武练刀,凭借着身手入了北镇抚司,从此以后他的身世旁人甚少提起,履历里自然也不会提上一笔,他从前是个孤儿,可他也没觉着有何丢脸的地方。
他被父母抛弃,这并不是他的错。
昭昭先前猜到了些许,此刻听岳长翎自己坦然说出,也略惊讶。
岳长翎瞧见了她的惊讶,便笑了笑,他笑起来时,那张本是生的有些冷漠的脸,终于有了几分生动。
昭昭抿了抿唇,不提先前话题,只随意问道:“岳大人是常来这里吗?”
“公务不忙时,臣偶尔会来帮忙。”
冬日里的天气,刚过午时不久,天色就雾沉沉的,看着就要下雪了。
憋了快一整天没说话的青眉,终于上前提醒,“郡主,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您忘了,明日咱们就要回宫了。”
这句话提醒了昭昭,同样也提醒了岳长翎,他低垂了眼眸,态度转为恭敬道:“青眉姑娘说的没错,郡主不该在此地多留。”
昭昭起了身,回道:“也好。”
一行人走到慈姑庵外,小娃娃们亦步亦趋的跟着,目送着昭昭上了马车,还使劲儿的昭昭挥手。
昭昭撩开帘子,同他们道别,最后也看了一眼站在娃娃们中间的岳长翎,朝他点了点头算作道别。
娃娃们团团将岳长翎围住,岁数大的小丫头也机灵同他很是亲近,见岳长翎久久未动,便开口问了,“岳大哥,你喜欢郡主吗?”
岳长翎收回了目光,到底没回答。
过了半晌,他方道:“都不许告诉旁人,郡主今日来过,记住了吗?”
娃娃们极听他的话,纷纷点头。
*
太后的千秋宴,就在冬至后一日,冬至又是个极重要的节气,太后不会让外孙女留在庵堂里过,自是吩咐了人来接昭昭回宫去。
昭昭启程前,留下一盒银钱给庵主,“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只想让那些娃娃冬日里好过些,您可别推辞。”
庵主念了声佛号,也没推辞,“多谢郡主。”
昭昭这才登上了回宫的马车。
*
快有一个月不曾见着昭昭,太后心里的气终于消了,见昭昭呈上她这月来所抄的经文,还算用心,便点了点头。
她又问起了当初让昭昭去普渡庵思过的问题。
“你如今可知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昭昭抿了抿唇,她也日日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太后说她做错了一件事,可她自觉自己并没有错的地方。
她答道:“昭昭以为,昭昭无错。”
子桑采都被她这回答吓了一跳,生怕太后会生气。
太后只是深深的看着她,“你当真不觉得自己有错?”
昭昭迎着她的目光,“是。”
白女史带着宫人们悄无声息地退到殿外,只留下这对祖孙说话。
昭昭也不想再同太后绕圈子,直言道:“昭昭明白,外祖母是想让昭昭听从舅父的安排,若他让昭昭嫁给谁,昭昭便嫁给谁。”
“这样,凉州也会暂时太平无事。”
太后冷了脸,“你既明白,为何不愿?”
昭昭不惧她的目光,掷地有声道:“因为这样,日后凉州若出事,昭昭就再也没有能力护住凉州百姓,护住爹娘。”凉州会再次成为她舅父或者是新帝的眼中钉,而她就成了后宅中的某个只能依附夫君而活的妇人,甚至她还会成为一枚捅向凉州的软刀子,到时候凉州依旧会生灵涂炭,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如果再让我从这两条路中选,我依旧会选择这一条‘死’路。”
太后久久没能说话,殿中只有那一炉炭火,时不时的发出木炭炸开的轻响。
“罢了,路是你自己选的。”
终于等到了这句算是松口的话,昭昭放下了心,“让您担忧,是昭昭的过错。“
太后似笑非笑:“那你可有想过,能叫你瞧上眼的男子,他会愿意跟你回凉州做上门女婿?”
“你的亲事该如何是好?”
“你成不了亲,不就成了笑话?”
昭昭抿了抿唇,她知道老人家惯爱看晚辈低头撒娇,她上前一步,放软了态度,“昭昭年纪小,自是还要请外祖母拿主意。”
这话说的有些没脸没皮,太后也不想揭穿她这点儿小把戏,只摆了摆手,让她回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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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虫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