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晋王回来,崔宝盛第一时间就过来禀报这事。
他先是说给自己干爹听,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毕竟在宫里也混了几年,心眼还是有的,在王爷面前露面是好事,但也不能越过干爹。
说完便乖巧低下头,安静等着吩咐。
崔祖安听了他的话一阵沉默,要是别的什么他还能直接做主吩咐下去了,可梅主子这要求实在是让人意外,哪怕他可以做主,也得跟王爷通个气。
眼睛在干儿子身上瞄了下,然后意味不明说了句,“你小子是个有福气的。”
丢下这句话,人转身去了书房。
崔宝盛听了,心里一紧,然后提着的心渐渐落了地。
他从小院出来,也猜到自己今天可能会见到王爷,这个“见到”可不是寻常的“见到”,他们平时虽然在前院伺候,每天都能见到王爷,但前院和他一样大的小太监就有六个,每次王爷过来,他们都是跪趴着脸朝地,哪怕有时候来不及跪下,也是弯腰把头垂的低低的。
王爷恐怕连他们是谁都叫不出来。
而只要在前院一天,他干爹和宋管事就不会让其他人出头一天。
这么一想,崔宝盛决定以后把梅主子给哄好了,说不得这就是一条路子。
什么林夫人韩侧妃,他也不贪心,只求能伺候个稍微有点宠的夫人,让他有个依靠,不至于在这府里连个盼头都没有。
想着想着,他又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在肚子里溜了一遍,生怕待会儿一激动忘了。
而这时才十岁的崔宝盛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不过一个突然冒头的想法,会让他在未来数年后成为连他干爹都羡慕嫉妒的人物。
......
果然,崔祖安进去没一会儿,就出来唤他,进门前提醒道:“说话利索点,主子怎么问你就怎么回。”
崔宝盛低头,小声回应,“哎,儿子记住了。”
两人进了屋。
崔宝盛也没看清人,只是余光瞥到晋王穿着一身紫色蟒袍站在长案前写字,狼毫挥洒,姿态闲适,带着一股皇子龙孙与生俱来的贵气。
人旁边是窗台,屋外亮光大开,窗台上还有一盆兰花,这兰花他最熟悉不过,是他每天打理的,他能从宫里跟着出来,也是因为养花养的不错。
每次看到这花,都让他忍不住想起曾经宫里的生活,其实宫里林衡署的刘提督才是他真正的干爹,虽然这个干爹都可以当他爷爷了,但刘爹爹对他照顾颇多,他当初能去晋王身边伺候,就是刘爹爹找人拖了关系。
后来晋王出府,他原本准备回到林衡署,想着宫里总比王府有出路,还是刘爹爹拦住了他,让他一直跟着晋王,他虽然看不出晋王身上有什么不同,但信服刘爹爹的话。
好在晋王虽然脾气大,脸一黑都能吓得人腿软,但却没有磋磨下人的习惯,和其他几个王爷相比,他们当初这几个来晋王身边当差的下人反倒是最轻松的。
崔宝盛不清楚自己以后如何,只是在这一刻,脑海里突然冒出离宫那晚刘爷爷跟他说的话,那张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慈祥神色,“宝娃呀,以后你就改名叫崔宝盛,好好伺候着晋王,说不定,以后咱们爷俩还能见面呢。”
他当时并没有多想,还以为过几年刘爷爷要出宫养老了,那确实可以偷偷找个机会能见上一面。
只是这会儿想起来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后知后觉一琢磨,心里一惊。
崔宝盛规规矩矩磕了个头,压下所有思绪,努力集中注意,不让自己脑子乱想。
上首半天没有回应,屋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狼毫摩擦在宣纸上的声音,这声音很浅,浅到忽略不计。
崔宝盛心里发突,也不知等了多久,就在他以为王爷忘记自己的存在时,头顶上突然传来声音,“把你梅主子的要求具体说说。”
“是”
崔宝盛艰难直起僵硬的身子,然后抬起头回话。
不敢有所隐瞒,一五一十将上午发生的事说出来,连梅素素当时脸上什么表情,做了什么动作,都给详细道出来。
也亏得他记性好,最后说完还有意补充了一句,“梅主子心善,走时还给了奴才糖和点心吃,还夸奴才嘴巴甜,脸颊的酒窝可爱。”
崔宝盛也没别的意思,这话梅素素确实是这么说的,他这会儿说出来,除了是回复王爷的话,也是暗含梅主子对他的喜欢,至少下次去小院,很有可能还是他去。
只是他没想到,因为这句话,拿着毛笔书写的晋王突然停下手里动作,抬眼朝他看了下。
这不是刚进来时随意扫了那么一眼,而是暗含打量,目光触及到他脸颊上的酒窝,停了半息。
崔宝盛浑身一紧,吓得吞了吞口水。
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心里后悔。
话说完了。
与此同时,姬长渊手里的毛笔也落下最后一笔。
这一笔明显后劲不足,从而破坏了整篇字,他不甚满意,眉头皱了起来,眼睛看着字,有些气自己一心两用时,将心偏向了梅素素那里。
最后也不知是恼字写坏了,还是恼自己被某个女人乱了心,咬了咬牙,口气不好道:“给她买。”
脸上露出嫌弃表情。
........
五个金镯子是晚上晋王一同带过去的,梅素素要又大又粗的金镯子,崔祖安自然给办好。
晋王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恶趣味,非要她戴上给他看。
梅素素心里开心,也就满足了他这个小要求,五个镯子全都套在了手上,右手三个,左手两个,金镯子有三根手指粗,还是实心的,上面什么花纹都没有,金光灿灿,黄橙橙的,戴上去手都抬不起来。
姬长渊看到她笨拙吃力的抬起手,直接闷笑出声。
他少有会笑的时候,平时总是喜欢板着脸,生气的时候更是可怕,阴沉着一张脸,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偶尔嘴角上提,也是给人一种要倒大霉的感觉。
有时候也会笑,不过几乎都是冷笑,眼里明晃晃显示着鄙夷嘲讽之色,拉仇恨十足。
现在这样笑出声,简直活见鬼了。
梅素素将手放到他面前,笑着撒娇问:“好看吗?”
姬长渊看了一眼,又忍不住要笑了。
好看其实还是好看的,女人手腕又细又白,骨柔肉匀,肤如凝脂,十根手指如葱,漂亮的指甲盖上还透着淡淡的粉,哪怕戴着毫无美感的金镯子,也让人移不开视线。
只是晋王从来没看过这么丑的镯子,实在是夸不出来。
最后移开视线,仿佛真的看不下去了。
梅素素嘴里轻哼了一眼,懒得跟他计较。心里偷偷算着这几个金子值多少钱。
晚上,晋王自然又歇在了小院。
两人心情都不错,尤其是梅素素,甚至有点激动,热情的缠着人不放,久酣兴致,雪腻酥香。
直到最后梅素素实在撑不住了,男人手还撑在她两边,身上的汗珠滴落在她肌肤上,狭长凤眸看着她,里面染着浓浓情.欲。
察觉到他势力再起,梅素素筋疲力尽的抬眼看他,手攀上他肩膀,弱声哀求,“王爷,奴家不行了......”
这话不似做伪,嗓子沙哑。
男人轻笑一声。
看着她的狼狈模样,手突然改掐她的腰。
......直至歇下,已经是三更了。
两人都有些累了,匆匆洗漱好便回到床上睡觉。
姬长渊性子霸道,哪怕是在睡姿上都能体现出来,他躺着睡,那手必须要搂着梅素素,他要是侧着睡,那梅素素必须得当他抱枕,整个人都嵌在他怀里,两只腿被他夹住。
梅素素头刚挨上枕头就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自己才躺下,外面就突然传来动静。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有些反应不过来,问了句,“天亮了?”
姬长渊搂着她坐了起来,他精神倒是好点,不过被人突然打扰睡觉,心情还是有些不好,皱眉看向外面,“崔祖安——”
沉声唤了一声。
崔祖安似乎早就等着这一声,在他话一落,便赶紧推门进来,着急道:“殿下,宫里派人来传话,说今晚圣上在御书房大发雷霆,还连夜传太医,现在圣上招您和其他几位殿下进宫。”
姬长渊听了这话,面皮一紧。
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被子一掀,直接赤脚下床开始穿衣服。
崔祖安不敢再做声,忙上前伺候他穿衣服。
梅素素也听到了,但她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应,毕竟皇上这个人,距离她太遥远。
每次听他们说什么圣上皇帝的,她脑海里总是蹦出《康熙微服私访记》和《还珠格格》里的演员,觉得还挺可乐的。
现在见狗王爷这么着急,也不好光看着,也下床帮忙,她也不会穿古代衣服,尤其是狗王爷进宫,穿的还是皇子服制,看着就复杂,她只是在旁边给崔祖安打打下手递递东西。
姬长渊眉头紧皱,穿戴好后,用浸了冷水的帕子擦把脸就出门了。
梅素素送他到门口,临走时,他扭头看了她一眼,“你睡吧,不用等孤。”
说完,直接跨着大步就走。
“......”她也没想等他。
不过她面上还是乖巧点头,看着他的目光略有担忧。
也不全是演的,毕竟狗王爷遭殃,她恐怕也要受牵连。
人一走,梅素素就回屋继续睡觉。
这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
梅素素醒来已经天大亮了,她吃着饭的时候,府里已经传遍了昨晚殿下歇在小院,半夜又匆匆离开的事。
侧妃本来还想等梅素素醒来好问问情况,哪知她一睡就醒不过来,半上午的时候好不容易将人盼醒了,哪知崔祖安突然回府来了,人来的匆忙,走的也匆忙,只大致解释两句,说王爷要去梁州当主考官,今日就要动身,需要库房钥匙。
宋海跟着林幼薇还没回来,前院的库房钥匙便放在了后院安嬷嬷这里,不管怎么说,王爷出远门这事,肯定要和侧妃交代一声的。
崔祖安急着去前院收拾晋王衣物,安排马车的事就交给了侧妃。
侧妃听得云里雾里的,今年春闱不是已经考完了吗?怎么突然又要考?
还去梁州,梁州这会儿恐怕热的跟火炉子似的,王爷怎么受得了?
虽然脑子里一团糟,但还是赶紧吩咐下去,让人去准备马车,安排车夫,以及一些食物药物。
旁边周嬷嬷见侧妃将人使得团团转,安静站到一旁,等人歇下来才上前提醒一句,“主子,殿下此次出门恐怕时日不短,要不要安排个夫人陪同伺候着。”
侧妃听了没说话,这事她还真没想到。
周嬷嬷偷偷觑了眼她脸色,压低声音道:“老奴瞧着王爷那做派,好像对梅氏还真有几分喜欢,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林氏性子孤傲,王爷再喜欢,热脸贴冷屁股久了,也会没了兴趣,瞧瞧王爷这些时日对梅氏的宠爱,可不就是这样,之前进府时还踢了她一脚呢,现在可还舍得踢?”
怕她不重视,又多说了两句,“林氏要防着,但梅氏也不能大意,比起林氏,梅氏可是会哄人的紧,男人都吃这一套,王爷是皇子龙孙,从来都是人哄他,哪有他哄别人的,梅氏虽然身份低,但低也有低的好处,没脸没皮的,您瞧瞧郑氏柳氏,在您面前掐得凶,在王爷面前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有什么用?现在就是个机会。”
侧妃心里知道她说的对,但还是有些不舒服。
她之前虽对付过梅素素,送了两个丫鬟过去,那也不过是觉得王爷去小院太频繁,有些失了体统。当然,心里也有一丝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有怄气的意思,只是被王爷狠狠打脸后,她哪里还敢有其他心思?这不明目张胆跟王爷作对吗?
哪怕是前几天使计挑拨梅素素和林幼薇,也都是出于针对林氏,也合该她选的时间巧,梅素素父母的事是她让人暗中闹大的,林幼薇出府的情况也是她向柳氏透露的......
只是没想到,梅素素是个不争气的,半点脾气都没有。
但在她心里,从没将梅素素当回事。
她是晋王的侧妃,哪怕晋王对梅氏有几分宠爱,那也越不过自己去。
只是这会儿一听嬷嬷如此说,心里又有些不安,嘴上却道:“她那种身份,我何必与她计较,平白失了体面。”
周嬷嬷一听就急了,心知主子又眼高于顶了,跟太太简直一个样儿。
朝人靠近两分,压低声音道:“主子,您可不能这样想,这里是王府,王爷是您的夫君,而且王爷以后怎样还不好说,正妃之位迟迟未定,未必像外界传的那样,殿下是为了王家那位病逝的小姐。”
她点到即止,有些话不能明说,但她相信主子能够明白。
梅氏如今连个夫人头衔都没有,但若是有天王爷真的飞龙在天,那侧妃之位又算得了什么?
再往前想想,大魏朝虽然也有立嫡立长的说法,但当今圣上当年可不是什么嫡子长子。
还有,她没说的是,姬家的男人素来出情种,□□当年为了心上人挥师北上,当今圣上曾经更是血洗明霞宫......
晋王殿下虽然看着不像是什么痴情之人,但也不能不防。
要是主子有点宠,她也不至于如此草木皆兵。
偏偏主子不讨殿下欢心,心里又似乎没什么成算,她在旁边看着都着急。
太子倒了,晋王殿下又是人中龙凤,有些事不得不早做打算。
姬长渊是中午回来的,脸色有些发白,一夜未睡,眼眶里红血丝明显,下巴也泛了青茬。
他直接去了后院侧妃那里,吃了顿饭,顺便交代一下离府之后的事。
侧妃见他放下筷子,递了一杯泡好的茶过去,嘴上故作不经意道:“梁州这会儿酷暑难耐,妾身想着,还是安排个人陪同伺候着比较好。”
说到这里脸上露出犹豫神色,“本来想让梅氏跟着,但梅氏身份低微,若是在外哪里举止出格倒是有些不美,想来想去,还是郑氏跟着比较好,郑氏本来就出身南方,不用担心身体吃不消,人也比较沉稳,照顾殿下能让人放心,妾身先前已经让人去叫郑氏收拾细软了,现在应该可以过来了。”
说完,侧妃脸上含笑看向姬长渊,似乎在等着他的表态。
心里却觉得这话寻不出任何错误,也不好反驳,除非王爷铁了心要带梅素素出去。
这次出门,恐怕要两三个月之久,这么长的时间,再喜欢也淡了。
等王爷一走,她也可以寻个由头将梅素素发作了,哪怕送不走人,脸也可以毁了。
哪知男人没有接她的话,只是垂眸喝着茶。
屋子里突然一阵安静。
侧妃心里一紧,有些怕这样沉默的晋王,捏了捏手里的帕子,正准备硬着头皮让人去把郑氏叫过来,哪知身侧男人突然开口了。
只见他头也不抬,面无表情,然后淡淡说了一句,“还是让梅氏跟着吧,梁州和扬州不同,郑氏娇气,怕是受不住梁州的苦。”
侧妃脸上笑容一僵。
郑氏娇气?只要能跟着王爷,那再娇气也能忍得住。
王爷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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