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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彧猛地清醒过来,迅速坐了起来:“在哪儿?”
  裴凛之说:“郎君穿上衣服,不要出来,我叫吉海与鱼儿过来陪你。匕首在枕头下,你且拿着。我不回来,你们千万别开门。”
  萧彧摸到匕首,抓在手里,手心有些冒汗,这些日子太太平了,以至于他都快忘了自己的另一个身份,是普通的贼,还是冲着自己来的?
  裴凛之抓起放在床边的剑,又摘下墙上的弓和箭囊背上,去另一个房间叫醒了吉海,吩咐他:“来替我关门。关好门后带着鱼儿去守着郎君,哪儿都不许去。等我回来才开门。”
  吉海点头:“好。”
  裴凛之耳力极好,挑了一扇没人的门,轻轻打开闪身出去,吉海迅速关上门,并且找了大木棒将门顶住。检查完所有的门,这才抱起熟睡未醒的妹妹到了萧彧房里。
  萧彧让吉海将鱼儿放在床上,自己下了床,不安地从窗口向外张望,外头一片漆黑,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出什么异样。
  吉海抄了根扁担在手,拉了萧彧一把,压低了声音说:“郎君离窗户远一点。”
  萧彧发现吉海对这件事很淡定,并不惊慌,显然不是头一次遇到:“以前也有人来村里打劫过?”
  “有。”
  “都是什么人?”
  “有时是龙虎山的山贼,有时是海贼。”说到海贼的时候,吉海的语气停顿了一下。
  “他们抢什么?”
  “粮食。山贼和海贼都不种粮食,他们靠抢粮食过活。”
  “伤不伤人?”
  “有时候会杀人。”
  萧彧心里哇凉哇凉的,他原以为房子盖好了,总算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当个田家郎也没什么不好,谁知道世道竟这么不太平。也是朝廷羸弱,又横征暴敛,能太平才怪。
  就在这时,寂静的夜里突然传来一声大呼:“走水了!”
  紧接着声音嘈杂起来,脚步声、求救声,隐隐还伴着哭声和惨叫声。萧彧换到后窗,隐约能看到红色的火光。这贼似乎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可村里的房子都是草顶,一点就着,烧了那还能有吗?
  不知道凛之怎样了,他应该能保护好自己吧。
  萧彧坐立不安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咱们离州城这么近,他们都敢来打劫,完全没把官府放在眼里。”
  “没用的,官府从来不管我们的死活,只会来要粮要珍珠。郎君,你说我们自己种的粮食,为什么还要交给他们?他们跟强盗又有什么区别?”吉海想不明白这一点。
  萧彧一时语塞,对啊,百姓辛辛苦苦垦地种田,收获的庄稼还要上交一个什么保障都不提供的官府,仅仅因为皇帝是这片土地上最大的地主?也难怪百姓会有怨言。
  萧彧说:“不是所有的官府都这样,一个好的朝廷,应该要保护他的子民,不受外族欺凌、奴役,不受强盗土匪骚扰,除暴安良,维持秩序,使老有所依、幼有所养。而他的子民,则愿意心甘情愿供养这样的官府,将自己所得的一部分交给官府,让官府能够养得起官吏和军队,养得起无人照看的老人、孤儿、病人、残疾人。”
  吉海听得一知半解:“有那样的官府吗?”
  “有的。以前有过,以后也会有的。”萧彧安慰吉海。
  吉海说:“我多希望那样的官府快点到来。”
  萧彧苦涩地想,不知道那样的官府什么时候能到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吉海劝他:“郎君,裴郎君应当已经将贼人驱走了,你上床睡吧,夜里凉。”
  一阵冷风从窗口飘进来,萧彧正好打了个喷嚏,他没在附近听见动静,想必裴凛之已经将匪徒解决掉了,便回到床上,用被子盖住腿,等裴凛之回来。
  鸡叫三声,裴凛之终于返回了,他在外面敲门:“郎君,是我。开门。”
  吉海已经先萧彧去开门了,萧彧的眼早已适应黑暗,能看清裴凛之的身形,隐约还闻到一股子烟火味,他上前抓住裴凛之的胳膊:“凛之,你没受伤吧?”
  裴凛之将手覆在他手背上:“我无碍,郎君不必担心。”
  “那些强盗呢?”
  “死了两个,抓了一个,剩下的跑了。”
  萧彧猜到死的那两个应该是他杀的:“被抓的人呢?”
  “在里正家,天明后送官府。”
  “哪来的?海贼还是山贼?”
  “龙虎山的山贼。”
  萧彧重重叹了口气,都是混不下去才去当山贼海贼,结果人性之恶在没有律法和道德约束之下无限放大,掉头又来欺凌跟他们曾经一样的穷苦人:“谁家的房子烧了?村里有人员伤亡?”
  “有人受伤,没死人。吴兴义家的房子被烧了,他家大郎被打折了腿。”
  吴兴义萧彧知道,开山烧石灰窑来帮过忙,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那吴兴义家的人呢?”
  “都在里正家。”
  “看大夫了没有?”
  “哪来的大夫?得去州城才有。”
  “那明日送到州城去看大夫,折了腿不治疗,以后就是一辈子的事。”
  裴凛之心想,他的殿下还关心腿折不折,吴家怕是连饭都吃不上了:“明日再说,天还早,郎君回去睡吧。”
  萧彧说:“不然我去里正家瞧瞧?”
  “不去,黑灯瞎火,说不定还有贼人躲着没走,不安全。去睡,天亮再说。”裴凛之揽着萧彧的肩,将他推到床上去睡。
  确认已经安全,吉海抱起妹妹回自己房间去了。
  折腾了半宿,好容易才重新入睡,萧彧这个回笼觉一气睡到了天亮,还是被人吵醒的,外面传来孟洪的说话声:“里正让我们每家家主都去他家,商议吴兴义的事。裴郎君你去还是萧郎君去?”
  裴凛之说:“我家家主是郎君,但他未醒,我代他去吧。”
  萧彧连忙出声:“我起来了,凛之,我也去瞧瞧。”
  裴凛之进屋来,萧彧正手忙脚乱地系衣服带子,看着窗外的阳光:“都这个时辰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裴凛之没回他,而是说:“吴家的房子粮食都烧尽了,估计要让大伙儿凑点粮食与他们过冬。”
  萧彧伸手抓一抓自己的长发,准备随手一束,被裴凛之抢过发带:“我来。”他拿过梳子,将萧彧的头发梳理整齐,然后替他束上发髻。
  萧彧冲他做个鬼脸:“谢谢!”尽管有几个月了,他还是不太会束发,还是短发方便,又凉快又好打理。
  裴凛之说:“郎君先去洗漱用朝食。晚点我们一起去。”
  吃饭的时候,萧彧才知道裴凛之已经将那被抓的山贼送去官府回来了,这速度可真够快的。
  里正家屋里屋外都是人,席上坐的,台阶上蹲的,都是各家的男主人,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各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村民以打鱼采珠为生,各家粮食都不多,昨夜还被抢走了一些,现在还要匀出一些给吴家,实在是有些困难。
  萧彧一到,里正赶紧将二人请进厅内,虽然他们才来不到半年,但已经显示出了财力来,吴家遭难,里正自然希望萧彧多出一份力。
  吴兴义一家子都在厅内。吴兴义三十几岁的年纪,他家大郎年岁跟裴凛之相当,正躺在地上痛苦□□,其母与弟妹都在一旁守护,一家子都在抹泪。
  萧彧问:“看过大夫了吗?”
  吴兴义怯怯地看了萧彧一眼,摇头:“没有。”
  萧彧转头问裴凛之:“凛之可懂如何医骨?”
  裴凛之说:“脱臼我能医,断骨我不行。”
  萧彧便说:“那就送州城去看大夫,以免耽误病情。”
  本来只是默默垂泪的吴家娘子听见这话,呜呜哭出了声,她家现在只剩下几堵烧黑的墙,哪里还能给儿子看得起病。
  萧彧说:“凛之,你找几人,用木板抬大郎去医馆诊治,诊费我出。吴兴义家的房子被烧了,若无处可去,我可先腾一间房与他们暂渡难关。至于乡邻救助,大家都量力而行吧,不足的都由我补贴。”
  他这话一说,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片刻后,吴兴义和他娘子全都转向萧彧,跪地便拜:“谢谢萧郎君,萧郎君大慈大悲,真是活菩萨转世。”
  躺在地上的大郎哽咽着说:“大郎谢过萧郎君,等我养好伤,定当为萧郎君牛做马。”
  裴凛之扭头看着萧彧,他家郎君就是菩萨心肠。
  萧彧摆摆手:“不必如此谢我,谁没有个难处,也不必惊慌,熬一熬,便过去了。等到开春,稻子熟了,慢慢就好起来了。里正,你看这样安排可好?”
  这结果好得完全出乎意料,里正连连点头:“萧郎君愿意出手相助,如此甚好。这事就这么定了,各家有救助的,便送到萧郎君家去。无事便散了吧。”
  裴凛之叫了几个年轻力壮的村民,拆了一扇门板,抬上吴家大郎去州城看大夫,吴兴义自己也跟着去了。萧彧便领着吴家娘子母子回自己家。
  吴兴义家在村口,山贼一来,第一个打劫的便是他们家。山贼抢了粮食还要抢吴家小妹,大郎为了保护妹妹,拼死与山贼打起来,被生生打折了腿骨。
  若非裴凛之赶得及时,吴家全家怕是要惨遭毒手。但贼人逃离之时还是放了一把火,冬日物燥,茅屋一着火就有摧枯拉朽之势,根本来不及让人抢夺更多的东西出来。
  萧彧将人收留下来,也不光是出于同情心,而是看中了吴家的劳力,他打算造纸,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劳力。吴家父子三人都正当劳力,若是懂得感恩,便能帮自己造纸。
  吉海和鱼儿见郎君领了人回来,还让他们去收拾偏屋,就知道吴家跟他们一样也被郎君收留了。吉海和鱼儿都有些失落,原来郎君不光是对他们好啊,他还会对别人好。
  萧彧安排:“吉海你今后就与大郎二郎睡一个屋,鱼儿同吴小妹睡一个屋。新床还未做好,便用土砖和木板搭个简易的罢,等木匠来了再做新床。”
  这边正在收拾,那边已经陆续有村民送粮食过来,有送米的,送谷的,虽都是一斗两斗的份量,但也能解燃眉之急。
  吴家娘子一边收粮食,一边叮嘱女儿,叫她记下都是谁送了什么过来,日后打了粮食好还债。
  萧彧对吴家娘子说:“你把名字和数量都报一下,我替你写下来,可好?”
  “好,多谢郎君大恩大德。”吴家娘子含着泪,一边点头一边又要跪拜。
  萧彧赶紧阻止:“吴娘子千万别这样,我只是随手而已。”
  萧彧用炭条在抹过石灰的墙壁上一一记账,一边对吉海说:“这便是读书的好处,懂了么?”
  吉海眼中露出崇拜的神色:“懂了。请郎君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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