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长风这么一金饽饽, 自进了郭家的门儿便被人盯上了。郭家这些素来自视甚高的姑娘们早就虎视眈眈, 是绝不甘心叫郭满给摘了桃子的。因着老太太的故意耽搁, 她们本就一肚子火。此时看着竟敢胆大包天阻拦她们的双喜双叶, 心里那股恶意噌地就冒上来。
不过她们也知清楚沐长风在竹林里, 动静闹太大叫他听到了不好。于是只能暂时压着火气喝退没用的丫鬟, 黑着脸亲自往竹林里闯。
郭佳紧随其后, 生怕晚一步就失了先机,连个眼风儿都没给双喜。双喜双叶想拦又不敢,又急又燥的跟上去, 被推得好一个踉跄。推推搡搡之间,彻底惹恼了郭嫣,结果被郭嫣的带来的婆子给压着跪在了石子路上。
郭嫣郭佳等人急吼吼闯进竹林, 郭满揣着折扇, 跟沐长风已然达成了和解。
竹林苍翠,色泽浅白的石凳石桌点缀其中, 衬得小小的园子静谧非常。偶有一阵南风拂过, 竹叶飒飒作响。一群人哗啦啦地涌入, 映入眼帘的便是石桌前垂眸低语的一对年轻男女。
男子头戴金冠, 玄色华服, 贵气逼人。刀削斧凿的轮廓,象牙般冷白的肤质上点缀了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唇如点朱, 嘴角不笑时也微微上钩,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肆意飞扬的俊美潇洒。而他身旁隔着一个石凳坐着身形娇小的郭满。
郭满正提了茶壶, 歪着脑袋, 憨笑地替沐长风斟茶。
这并不算什么,替来客斟茶本就是作为东道主该有的待客之道。只是沐长风接过郭满递来的茶杯之时轻瞥了郭满一眼。而后垂下眼睑,竟然是笑了。一股别样的熟赧温柔自两人身上泄开。郭嫣郭佳看在眼里,瞬间气血上涌,当场便绷不住了。
……贱人!竟敢当众勾引外男!!
郭嫣面色巨变,当下便推开扶着她的贴身丫鬟的胳膊。
她方才匆匆回了趟院子,特意换了身打扮。此时一身湘妃色襦裙赔了碧青色的半臂,自觉整个院子就数她最娇艳夺目。她牵着裙摆,莲步轻摇地行至沐长风的手边,含着嗓音娇娇怯怯地盈盈下拜道:“沐公子。”
沐长风抬眼打量了她一眼,没认出来是谁。但还是礼貌地颔首道:“郭姑娘。”至于是郭几姑娘,他便不知道了。
郭嫣却仿佛得了最甜蜜的赞美一般,娇羞地低下了头。
她这一笑,郭满瞬间汗毛直立。
而后不等郭满消化,就见郭嫣的身后又匆匆跟上来一个碧青的身影,是二房的郭佳。其实不止郭嫣特意去换了身装扮,郭佳也换了。她此时是一身碧青的纱裙,腰肢掐得极细。比之郭嫣的娇艳富丽,她则十分素淡清丽。
行走至石桌边时,她脚步迈得小而含蓄。袅袅婷婷的,弱柳扶风。
而后则在郭嫣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凝视着沐长风的目光如秋水般含情脉脉:“佳儿见沐公子。”比郭嫣会看眼色太多,郭佳看出沐长风根本分不清她们谁是谁,她自报家门。
沐长风同样颔首道:“郭姑娘。”
郭佳微微勾唇,笑了,“倒是没料到六妹妹会带沐公子来竹林。”
说着话,她自然而然地抬腿走到沐长风对面的石凳坐下。她手上一把仕女图团扇,优雅地扇了两扇,一副侃侃而谈的模样笑着介绍道:“说来我郭家后院能有这么一块静谧宜人的景致,是托了大伯的福。大伯素来文雅,这林子,从石凳到凉亭,竹亭,还有那边的鹅暖石小径,每一道景儿,都少不了大伯的巧妙心思……”
郭嫣一听立即就不高兴了。拿这片竹林的名号献殷勤,怎么也轮不到她郭佳来:“哟,没成想二姐比我这亲闺女还清楚呢。”
扭了小腰,郭嫣于是也走过来想要坐下。
只是沐长风对面的位置被郭佳抢了,她只能憋着火气在郭满对面坐下:“可不是?我爹是个爱竹之人,最是喜好在院落栽种各种品种的竹子。说来郭家竹林有好几处,每一处根据竹子的不同,都有不同的布置。”
郭嫣嗓音甜腻,若是故意放软了嗓音说话,听着格外的黏腻。“这儿栽种的大部分是紫竹,有小半部分的黄竹……他们文人讲究分品种。可在我看来,竹子不都长得一样么?”
她说完,不待郭佳插嘴,自顾自地先咯咯笑起来。
沐长风没应她声,只淡淡地勾了勾唇角。
郭嫣见他笑了,却仿佛得了鼓舞一般滔滔不绝地开了话匣子。她一会儿提及前院的湘妃竹竹林,说湘妃竹的斑点又并非是湘妃色的,取了这名字真怪。一会儿又说起郭昌明院子里龙竹长跟野草似的,没有花儿的娇艳,矮矮的,实在看不出那儿显出气节。
那娇嗔的语气,爱娇的眼神,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与沐长风有多熟赧。
郭满只觉得头皮发麻,她左看看喋喋不休的郭嫣右看看插不上话脸色僵硬的郭佳,两人的目光俱都忽视了郭满,直勾勾奔着沐长风而去。郭满顺势看向沐长风,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这画面有种莫名的喜感。
现如今,古代的姑娘都已经这般直白了么?还是说,沐长风真有那么大的魅力,叫这两人都不顾及姑娘家的矜持,司马昭之心了?
……不过,沐长风似乎,确实有这个资本。
沐长风比郭满更敏锐。这种觊觎的目光,他自十三岁后不知看过多少。眼观鼻鼻观心的,傲气的沐公子对两人的炙热目光全然只当无物。
他一口饮尽手中的茶水,复又将空杯子递给郭满,忽然道:“劳烦六妹妹再斟一杯。”
郭满一愣,感到两道尖锐如针的目光瞬间刺向了她。郭满放在石桌上的手僵硬了,没伸手去接。只是抬起头迎向郭嫣郭佳,郭佳郭嫣已施施然移开目光。
郭满只得转头看向沐长风,沐长风这厮仿佛毫无知觉。
修长的大手轻轻将杯子放到石桌上,缓缓推至郭满的跟前。因着推杯的动作,他的上半身也顺势向郭满的这边凑过来。
“阶前老老苍苍竹,却喜长年衍万竿。最是虚心留劲节,久经风雨不知寒。伯父爱竹,自是十分欣赏它不屈的气节的。”沐长风好似只是感概,冲郭满道,“六妹妹,请恕长风孟浪,竟忘了开宴的时辰。不知这个时辰去,前院男宾是不是都到了?”
郭嫣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当然知道父亲爱竹是以此标榜自己气节高洁如竹,她如此说,不过是想在沐长风心里留下一个天真烂漫心口如一的印象。
“差不多吧。”郭满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拿起茶壶替沐长风斟了茶,推过去。
弄巧成拙的郭嫣一口血梗在喉咙,且不管没插上嘴的郭佳满脸讽刺。沐长风这作死的,接茶水之时偏要冲她笑。
迅速看向对面两人,果然见两人幽幽地盯着她。
郭满:“……”
沐长风却又是轻轻一笑,端起来一饮而尽:“这样啊……那沐某也该起身了。今日多谢六妹妹的悉心招待,竹林的风景正好。”
说罢,他站起身,颀长的身姿更显挺拔:“郭姑娘你们聊,沐某先行告辞。”
弹了弹衣袖,不必下人引路,他便大步离去。
……
自竹林不欢而散后,姑娘们便再没遇到过沐长风。
郭嫣等几个姑娘不死心,厚着脸地尝试去二门处转悠。然而转悠了四五趟,直到傍晚郭昌明的寿宴都散了场,才打听到沐长风只饮了一杯水酒就早早告辞了。郭嫣再憋不住心里的火气和委屈,掩面就跑去正院找金氏哭了。
且不说她如何与金氏添油加醋地将这笔账一股脑儿算在郭满头上,母女二人又是如何商量着给郭满一个教训,就说沐长风回了府邸便径自去寻元氏。
元氏正等着他呢,就等着听他说说郭家的情况。
其实也没什么好多提的,郭家的规矩是真的如传闻般一团乱。姑娘没有姑娘的样子,做长辈的似乎也不大拎得清。不过沐长风既然打了娶郭满为妻的念头,这些不到之处自然不会跟元氏提。于是避重就轻,只说郭家上下对他颇为热忱。
热忱是肯定的,元氏点了点头,便不再多问了。
正好天色也渐晚,元氏手头还有些其他事儿便准备起身去前院。转头见平日里野马一样的儿子交代完了事儿还老神在在地坐着没走。她不由地眉头一挑:“怎么?还有事儿?”
沐长风深吸了一口气,试探地问:“娘您觉得……儿子娶妻如何?”
元氏瞬间抬头,差点没茶水呛到喉咙:“娶妻??!!”
“咳,”沐长风被元氏的反应弄得有些尴尬,扭开脸辩解道,“儿子今年二十有三,再有一个月便二十四。娶妻那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别人娶妻确实正常,你不是最不耐姑娘家么?嫌姑娘家娇气墨迹。”元氏还记得这小子为避亲事,一声不吭跑去漠北兵营躲了三年,翻遍了半个大召都找不到人……不过既然刺儿头儿子有成亲的念头,元氏自然是高兴还来不急。
心思几番捻转,她于是压低了嗓音问:“不过儿子,你看上谁家姑娘了?”
沐长风喝了口茶,眼前浮现郭满那双滴溜溜乱转的大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好委屈。
顿了顿,他心不甘情不愿:“一个狡猾的丑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