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家主母亲自上门提亲, 郭家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郭老太太为这事儿已经高兴得几天合不拢嘴, 各房大失所望的人却截然相反, 恨得心肝儿都疼了。尤其是恨嫁的二房郭佳母女, 郭佳更是呕得食不知味, 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六月一过, 她就十八了。旁人似她这年岁, 孩子都能跑了,她却连着落都没有。
郭佳扑在床上,哭得双眼都肿得看不清了。
她不是没怨过母亲眼光太高, 在她的亲事上挑三拣四。若非母亲这些年太挑,她如何能落到今日这般无人上门提亲的尴尬境地。只是郭家心里也明白,她母亲挑是想替她选个体面的亲事。那些个商贾出身的子弟, 郭佳自个儿也瞧不上。
“佳儿啊, 你莫哭了,哭得为娘心都碎了。”
二太太搂着女儿就想不通了, “大房的这六丫头, 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就她那副不人不鬼的长相, 也能叫沐公子给看中了?”人道是男人都爱色, 便是不爱色也该有所图。郭六那短命鬼一没色相二没父母兄弟依仗的, 到底凭什么啊!
郭佳还是哭,哭得快厥过去。她也想不通啊!
明明论相貌才情, 整个郭家十几个未出阁的姑娘就属她最拔尖儿。论起年纪,也是她与沐公子最相配。便是沐家要看家世, 她也是郭家的女儿。大伯平日里拿她当亲生的疼。每回得了好东西, 有那次不送她一份?她与郭嫣郭满比起来,根本就不差那点儿!
“娘,我不管!”郭佳抽噎得整个人发颤,尖叫道,“你叫郭六把亲事让给我!她那副样子嫁去别人家里也是给郭家蒙羞,你叫她让给我!!”
二太太愁得头发都白了。这不是让不让的事儿,人家沐家指名道姓地要短命鬼,她难道还有那本事逼人家沐家人改口么?
“佳儿你莫闹了!”二太太平日里也就在自己院子讲讲狠话,真动手,她可没那胆子,“老太太当日就口头应下了这门亲。再过两日,人家就拿庚书上门定亲了。你在这儿要死要活有何用?凭地叫人笑话!”
“她们笑话什么啊笑话?!”郭佳红着眼,秀美的脸都狰狞起来,“郭嫣那贱人肯定也在哭闹。大伯母就不像你,大伯母定然会替郭嫣想办法的,就你不敢!!”
二太太被女儿的凶狠吓一跳,回过神来,白胖的脸盘瞬间就红透了。
她胸口一起一伏的,脸上的肉都在抖。一是被郭佳给气的,二来是也是被戳中了心思恼羞成怒,“金氏想办法又能如何?金氏她有那能耐抢来么?老太太当日就一口拍定了,这亲事就是郭六的。她们还能跟老太太对着干不成?”
“你不帮我抢,我自己来!”
郭佳发了狠了,一把推开二太太便下了榻。她就不信了,男人哪有不好色的,沐公子只要尝过她的滋味儿就明白她的好了。郭六不就是占了出身的好么,等她拿下了沐长风,庚帖上的名字该是她的,还会是她。
“你要做什么?”二太太被她推了一个踉跄,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惊道,“佳儿你莫做傻事!那等没脑子的小心思你可给我尽早收了!出了事儿,你这一辈子就毁了!”
“我不要你管!”郭佳抹着红眼睛,唤了丫鬟来便要梳洗梳妆。
这边二房母女闹得鸡飞狗跳,大房这边就母慈女孝很多。诚如郭佳所想的,这件事儿不必郭嫣来闹,她自个儿心里早早就存了打算。
金氏从年轻时候就是个有魄力的,拉下脸皮给人当外室。生了两个孩子,愣是肚子里揣着一个,将正室夫人给弄死了上了位。如今十多年过去,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今日她压着郭嫣的亲事到如今,就是在等一个攀高枝儿的机会。金氏看得明白,沐家那是绝看不上她女儿的。同样是大房嫡女,沐家自始至终就没拿她的嫣儿当嫡出看待过。
但那又如何,她想要的,从来都能得到手。
金氏抚摸着还在哼哼唧唧的郭嫣的脑袋,目光幽幽盯着远处,眼中尽是志在必得。不论用什么法子,骂名都是虚的,只有吃进嘴里的才是真。
正在周府书房,与周博雅下棋的沐长风忽然打了一个寒颤,将一粒白子落下去。
“怎么了?”周博雅落下一子,杀倒一片。
沐长风看棋面上,白子的生路全部断绝,不由地头皮发麻:“你就不能悠着点儿吗?非得这般赶尽杀绝?”他狠狠抓了一把头发,看着眼前淡定饮茶的周博雅,欲哭无泪道,“我好不容易才救活这一片,你又给我堵死了!”
“自己臭棋篓子,怪得了谁?”周博雅鄙视。
“换人换人,赵煜你来!”什么温文尔雅博雅公子?这人就是心狠手辣的黑心人,“我不跟你玩儿了,没意思。赵煜咱俩下。”
一旁捧着一碟糕点的赵煜闻言,懒洋洋地斜过来一眼,啧了一声。
“不来,”赵煜的长腿交叠地搭在矮几上,慢吞吞换了个姿势,瘫成一团,“跟臭棋篓子没什么好下的!”
沐长风抓起手边一梨就砸过去。
赵煜抬手就接住,啃了一口,站起身走了过来:“哎对了,你不是说这两日定亲么?”他腿长,两步就走到沐长风身侧,盘腿坐下,“我支援你点儿银两?听说你前些时候买了一副风道子大师的真迹掏空了,如今手头有点儿紧?”
“银两便不必了,”沐长风拨开肩侧的发丝,懒洋洋的,“你支援我点儿什么天山雪莲,百年老参吧。”
“嗯?”赵煜惊奇。
“小丫头身子似乎不大好,要好好补。”沐长风站起身,懒懒地去桌边到了杯茶。
赵煜看了他一眼,惊奇地嗤笑出声:“先前是谁不乐意呢?这就补上了?”
“此一时彼一时,”浅浅啜了一口茶水,沐长风挑开鬓角墨发,歪靠着案几的边沿,“三日后就定亲了。往后那是我家的小丫头,自然得好好养。”
这贱兮兮的模样,就是一旁归拢棋盘的周博雅都看不下去。他摸起棋盘上一颗棋子就冲他的额头丢过去。
沐长风抬个手轻松接住,脸换了个方向,笑道:“还有你。你的也不能少。你俩左右得了好东西都搁库房,放着也是放,不如拿来物尽其用。”
周博雅没忍住,抓了一把棋子砸他。
与此同时,郭满盘腿坐在榻上,看着自己的小金库眉头渐渐拧起来。
“主子?”双喜端着一盘蜜饯过来,“怎么了?”
郭满将自己所有的家当重新数了一遍。除开郭昌明送她的那堆字画,眼前这些就是她全部的家当。前些时候风寒抓药用了些,平素吃补药点菜打赏下人用了大约两百两。上次给郭昌明定制折扇,还请沐长风吃一顿玉满楼,如今全部还剩四千八百三十二两。
倒卖字画,当真是很赚啊……
“你们说,我再去卖掉一副画如何?”说真的,这些字画再好,她也没什么欣赏的情操。不如换多些银两放身边。
“这可使不得啊主子,”双叶随后也断了一碗药过来,搁在不远处的桌上,劝道:“主子您与沐公子的亲事一旦定下来,之后便要开始筹备嫁妆了。”
这些事儿没人真心替郭满张罗,只能她们自个儿算计:“沐家毕竟不是一般的人家,主子您嫁过去若想得婆家看重,嫁妆是定然不能露怯的。正院那边肯定不会为咱们尽心,老爷送来的这些字画往后就是您的压箱底儿。左右上回卖字画的银两也够,不如这些就别动了?”
这话她就不爱听了,她的嫁妆难道不该是郭家来出么?
“老太太那边可打听过了?”郭满恋恋不舍地摸了一把画轴,“按理说,姑娘家出嫁,应该是娘家准备嫁妆。老太太最是讲究体面,我出嫁沐家,她不可能叫我的嫁妆寒酸的……”
“理儿确实是那个理儿,但咱们的情况不是跟旁人不同么……”双叶怕郭满听了心里难受,嘟嘟囔囔的小声道,“若咱们夫人在世,自然不必这般抠抠搜搜的。”
她太小声了,郭满没听到,“双喜,你来看看这一幅。”
举着其中一幅画法与《秋日宴饮图》十分相似的,郭满自顾自道:“你得了空拿这一幅去当日那家铺子问问,看有没有人想买。不过呢,拿出去之前,也该叫个懂行儿的人瞧瞧再说。省得咱们不懂,拿出去便被人给随意诓了……”
双喜看了眼忧心忡忡的双叶,她听主子的:“懂行儿的人,咱姑爷?”
“聪明!”郭满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双喜嘿嘿一笑:“那姑娘写个信,奴婢叫双子送去沐府?”
“送沐府就不必了,”郭满笑眯眯地摸了一把画轴,煞有其事地道:“就送去咱们先前订做纸扇的铺子。那里头叫子兮的伙计,不是出入沐府很方便?”
双叶看着一唱一和的两人,这才明白自家主子的意图。她了然地瞥了一眼道貌岸然的郭满,有些好笑又有些担忧:“主子,咱们这亲事还没定下来呢。您这般频繁地找姑爷是不是不大好?显得咱不矜持……”
“要矜持作甚?”郭满在后院待得快闷死了,好难得才遇到一个臭味相投的人,她就想找他玩儿。“我这是有正经事儿找他,又不是没事瞎矫情,有什么不好的?”
“可是别人家姑娘传个书信都要被骂私相授受……”
郭满摆摆手,对此类说法很是无所谓:“私相授受就私相授受了。反正亲事还有三天便定下来。到时候即便有些不好听,也不算太不规矩。何况,我若不跟沐长风传出点儿风言风语叫外头人知晓,你信不信金氏能叫我待嫁期间病逝了让位给郭嫣去?”
双叶顿时一愣,后背的汗毛全立了起来:“!!!”
“她怎么敢?!”惊恐地看向郭满,双叶被郭满突如其来的脑洞给吓着了,脸煞白,“沐夫人可是指名道姓地说要主子您的。众目睽睽之下定了人选,她难道还敢偷换庚帖?”
“……谁说要换庚帖,”郭满斜她一眼,危言耸听道:“换个人上花轿便可。到时新嫁娘进了门,拜了天地,沐家还能把人退回来不成?”
“她不知道礼义廉耻么?!!”
郭满幽幽地看着她,没说话。
双喜双叶忽然就沉默了。她若是有那等自觉,她们如今的日子何至于这般艰难。
这下子是真的惊悚了:“那您跟姑爷传出点儿风言风语能抵用么?”
“不,传风声在其次,”郭满将银票又装回小盒子,“我这回去找他玩儿,就是顺便去告诉他这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