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并非完全没有生机。这类病状近百年不少见, 只是老朽学艺不精, 没有万全的法子能为令孙女调养。”长春大夫捋着胡子很是汗颜地说, “若老太太有机会能请到太医, 还请太医给瞧瞧, 兴许还有调理好的可能。”
郭满眼蹭地一亮, 立即看向上首的郭老太太。
郭老太太叹了口气, 看了眼郭满,宽大的四方椅中郭满更加小巧,不禁抚胸长叹。
太医哪里是想请就请的, 不过郭家好歹是官宦之家。真要郭昌明真诚心诚意去拜访,请来太医为郭满调理也并非不可。
竟被人毒害了十几年,六丫头统共才多大?十五, 连十六都没到。药从六丫头几岁就开始下, 得多狠毒的心肠才做得出这样的事儿?郭老太太是悔不当初,后悔这些年对大房不闻不问, 大房的子嗣都叫姓金的那贱人给糟践如此。
她捂着胸口, 咻咻地粗气, 可胸口的一口恶气噎得她两眼都通红了。
郭满浑浑噩噩地坐着, 越想越觉得十分荒谬。就算有人给她下阿芙蓉, 那她也得吃进嘴里才算吧?她来这世界一年多,吃的用的, 全是双喜双叶亲自端给她。怕被金氏暗害了,她甚少碰过旁人送来的东西, 也从未对某样东西上瘾过。
可既然把脉把出了问题, 心里自然是慌。郭满眼巴巴看着大夫,脸色刷白。
“太医当真有办法?哪位太医有如此本事?”
老太太问得小心翼翼,郭满的心跟着抖。
都到了这个时候,郭家马上就要跟沐家结秦晋之好了。郭老太太是绝不会允许郭满的身子再出纰漏的。不管用什么法子,她绝对不会放弃郭满,“还请长春大夫指点一二,老身便是豁出去脸面也会将人请来。”
“这……老太太恕罪,老朽不敢轻易断言。”
长春大夫有些为难,作揖道,“太医署的人都是大召闻名遐迩的岐黄圣手,所擅长各有不同。老朽只是提议,听说苏太医的医术卓绝,擅攻疑难杂症。兴许老朽觉得棘手之事,到他的手下便会迎刃而解。”
“……苏太医?太医院院正苏太医?”
“正是,”长春大夫点头道,“太医院院正大人,苏太医。”
苏太医郭老太太自然是清楚的。大召第一医科圣手,当今皇后娘娘的御用太医,最是德高望重。虽说也曾听闻苏太医私下里为人颇为医者仁心,最是性情温和,但郭家这样的名声,却并非想请人便能轻易请到人。
唉,说来说去,郭家还是为名声所累。
“这样吧,”郭老太太想起这么些年,因为为名声所累,郭家都沦落到了什么境地,不禁心中悲凉,“郭家请不来的人,沐家却不是请不来。”
左右沐家人也知郭满身子孱弱,郭老太太如今也不怕自曝其短了。沐家这门亲她是绝不愿放手的,想个法子,借沐家的名头去请苏太医给六孙女瞧瞧吧……她看了一眼郭满,郭满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慌乱的心也定了定。
“不过请太医还在后头,这段时日,还得麻烦长春大夫给开个药,养养这丫头的底子。有用没用,但求能保持原状,不会在干耗下去。”
“这是自然,固本培元的药也有讲究。一个补不好,适得其反。”这小姑娘身子太弱,虚不受补。补得太过不仅没有效果,反而如烈火亨油,会烧干了小姑娘的精气神,“待老朽开个药方,且照着拿药便是。”
说着,他看向郭满道:“大补之物便莫要吃了,于六姑娘您没益处。”
郭满闻言,听话地点了头。
郭老太太每次见郭满乖巧听话,心里都会后悔。林氏那人虽说拎不清,但生的两个姑娘,都还算有个人样儿。既然决定请沐家出面请苏太医,长春大夫便不在多留了。郭满这边拿到了药方被老太太打发回去歇着,李妈妈则送大夫出门。
郭满长春大夫一走,老太太又发一通大火。
能不发火?这些年为了郭家的昌盛,她耗费多少心血。可她在这头使劲,下头总有人给她车后头。这群眼皮子浅的白眼狼,鼠目寸光得可笑。就为了林氏带来的那点子东西,金氏那贱人还真敢黑着心肝儿地害人命!
阿芙蓉?亏她想得到!
别说她怎么就笃定了金氏,郭老太太心中冷笑,这个家里,也就金氏有那等狠毒心肠!“王妈妈,查!给我查!我倒要看看暗地里还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儿!”
郭老太太往日是不想管,并非不能管。如今想管了,一个别想跑!
且不说趁着金氏禁闭,老太太查出了多少东西。郭满这几日按着长春大夫的方子养护自个儿,确实舒服了许多。前几日连着流鼻血,几日药喝下来,鼻血也不流了。双喜双叶几乎喜极而泣,天知道她们阿芙蓉是□□,天都塌了。
双喜双叶这些年给自家主子的吃食上用阿芙蓉膏,都是遵从了孙大夫的医嘱。以为是好东西,她们省着抠着给郭满用,哪里知道这东西根本不能吃。
好在一年前主子箱笼里的银钱见底儿之后,她们拿不出钱去买,便没再给主子用过。否则这么继续用下去,她们一头撞死死在这里,也抵不了她们对主子犯下的罪。双喜双叶悔恨不已,这些日子日日哭,眼圈都是肿的。
郭满也没法怪这两不大的姑娘,只能任由她们自己哭够了。
郭家的信一到沐家,立即就有了回应。沐长风一听说郭满身子有恙,当日下午便亲自夹带着刚下职的苏太医便匆匆来郭家。苏太医衣裳都没来得及换,穿着一身太医补服,直接被沐长风领着直奔郭满的院子而去。
他这么熟门熟路,别说苏太医吃惊,就是带路的郭家下人都惊讶地瞪大了眼。
心想着准六姑爷来郭家其实也不过才几回而已,怎地对去六姑娘院子的路如此之熟悉?该不是私下里偷偷走了许多遍吧?这么一琢磨,她们心里就了然了。其实想想也和离,再有一个月,这位就是郭家名正言顺的六姑爷,私下里多亲近亲近也不算越距。
于是没人提出疑问,话全咽肚子里。
苏太医挎着药箱眼观鼻鼻观心,小年轻的情情爱爱,他老人家完全没兴趣听,哼!
一行人进了院子,引路的下人先去传话。
郭满正抱着手炉坐在廊下看雪,瘦弱的身子嵌在大麾里,越发的柔弱小巧。身子弱的人只能如此,大冬天出门玩雪是不可能的,碰都碰不得。心里正觉得无聊呢,听说沐长风带了苏太医来,立即起身,笑着去请人进来。
苏太医看到郭满的第一眼,叫她去洗了脸上的妆。
郭满笑脸一僵,下意识看沐长风。
沐长风心里正忧心她身子呢,心急得不得了。见她这个时候还忸怩,顿时火气就涌上来,没好气地直翻白眼:“亲事定都定了,你再丑本公子也娶你。”
“我不丑,你才丑!”有他这句话,郭满嘴上不认,心里却安心了。
沐长风懒得理她。
苏太医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转,突然心情就高兴了。沐家这小子是终于开窍了?他捋着山羊胡打量郭满。见郭满一双眼睛眼神极清亮,与沐长风之间自然的熟赧,不由地挑了挑眉。别的话他也懒得说,只催促郭满赶紧去洗了脸。
郭满犹豫了下,心一横就去洗脸了。
洗了脸的郭满比上妆就差远了,虽说皮子白,但实在太苍白。唇色几近于无,看着仿佛随时都能倒了。沐长风见到的郭满从来都是活泼胡闹的,他还从未见过郭满惨白的模样。都顾不得人在,他两步上去半拥着郭满坐下。
听澜轩都是郭满的人,苏太医不说,没旁人敢说什么。
郭满被沐长风半拥着愣住,脸皮薄的沐长风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举动,实在惊奇。于是瞪大了眼去瞥苏太医。结果苏太医这老头子却好似什么都没看到,把眼睛移开了。既然他这么识趣,郭满便心安理得地靠近沐长风的怀里。
沐长风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蓦地爆红,不过却没放开。
苏太医见状,心里不由地唾弃起了沐长风没出息。抱都抱了,居然还没人家小姑娘表现得大气稳当。心里唾弃着,他面上却一本正经,盯着郭满的脸仔细瞧了一会儿,又叫她伸舌头。
郭满一一照做,苏太医看了看,才替郭满摸了脉。
盆中炭火摇曳,温暖的室内一片沉寂。
须臾,苏太医松开了搭在郭满手腕上的指头,抿着嘴神情有几分凝重:“确实伤着底子了。”他说话慢吞吞,见郭满一脸惊吓,瞬间面无人色。他又淡淡补了一句道:“不过小丫头你也莫害怕,伤是伤着了,老夫却没说调理不好。”
郭满一喜,瞪大了眼等着他继续。
“就是比较麻烦。”苏太医转头看向沐长风,突然说道:“是药三分毒,小姑娘用药太久,药毒太深,身子的根基毁了。若想把根基建好,必须得先拔出了毒素,再行调理。不过这么繁复的一套下来,少不得三年五载好等……”
……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这么吓人!
“三年五载不是问题,我等得起,能调理好便可。”沐长风总算松了口气。
“小子,你别急着打断老夫的话,你且先听完了再开口。”苏太医看了眼脸色渐渐好转的郭满,瞥向一旁沐长风,眼神蓦地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老夫说的三年五载,是指得这小丫头如今尚未长成。”
“什么意思?”
“年轻人啊,血气方刚的,日子总是要难熬些……”苏太医拖着嗓子,拍拍他的肩膀,“但你可千万记住要莫把持住了,人家小姑娘如今身子尚未长成啊。”
沐长风僵住,转头,看向一旁的郭满。
郭满没想到这个都被苏太医给把出来,她不想承认也不行,于是冲着沐长风咧嘴一笑。
沐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