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喜宫上下一片喜悦,迎春只当是锦鲤嘴漏,泄露了太后娘娘欲立太子的消息,奴才们的福祉都靠在主人身上,奴才们希望小主子出息也时常请,遂也不怪,心道:且让他们欢喜几日。
杜若与留守备嫁的司棋亲自服侍迎春梳洗,期间的喜气洋洋自不必说。尤其是司棋,她陪伴迎春一路行来,迎春自小所受的磋磨唯有她是一本之策,如今主子即将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为尊贵的主子了,感慨之下,司棋竟然涕泪不止。
迎春只当她是即将离开自己而难过,取笑道:“这是怎的了,莫不是后悔了,不想就爱给你表弟潘又安了?这也无妨,咱们退了他,让皇上给咱们指一门高亲。保管富贵又英武!”
司棋正哭得欢快,闻言不免啼笑皆非,她才不要嫁给旁人,没有表弟,何必嫁人,撅嘴抹泪:“主子越发喜欢取笑人了!”
杜若抿嘴笑:“娘娘误会了,司棋丫头这是高兴,他天天把这奴奴询问:“娘娘还没送信来么?娘娘何时回宫啊?如今娘娘回来了,她好嫁人去,岂会不乐意,她这是等不及要出宫,喜极而泣呢!”
司棋闻言羞得满面通红,伸手就要去撕杜若的嘴巴:“我叫你不害臊!”
司棋赶着杜若要掐嘴,绣橘居中参合,不偏不倚,笑成一团。
迎春瞧着自己个手下三员大将谈笑风生,心下甚是惬意,杜若绣橘都是立志不嫁人的,如此一来,即便是司棋走了,自己的延喜宫依旧可谓固若金汤。
接下来就是太上皇大祥的祭祀,宫中一片忙碌,延喜宫中的奴才都是宫中老人儿,不用迎春开口提示,一片喜气自然就淹没在肃穆之中了。
祭祀无需迎春操心,祭祀仪式自有礼部官员会同内务府宗人府操持。
乾元帝亲自诵念祭祀文章,然后后宫祭拜,迎春只需要跟在太后身后,亦步亦趋照着做就是了。
大祥之后,嫔妃服饰要求也放宽了许多,只要不穿大红即可。
这个问题根本不是问题,中宫皇后出缺,语者嫔妃,即便是迎春身为皇贵妃,理论上也不能穿戴大红服饰。
太上皇大祥过后,宫廷中早早开始有了年味,自从太上皇去世,宫中已经过了两个寡淡年了,今年太上皇大祥了,宫中虽然不能大肆庆贺,宗室们需要回复往日的赏赐了。这些东西要早早预备起来,以免到时慌乱。
或许是太后奶奶有意要历练迎春,这一年从拟定礼单到实物验收,太后娘娘都要求迎春全程陪同,并让桂嬷嬷将往年赏赐宗室亲贵的礼单找出来让迎春对照参详。
及至宗室礼单拟定之后,余下诰命的赏赐清单,太后娘娘便不再过目,全权甩手交给迎春与元春相互参详着办理。
迎春这里倒也没有什么压力,元春之前便襄助皇后许多年内务,如今更是驾轻就熟,最终交给迎春酌定,迎春脑海中有了往年的定例作参考,只是在有变更的时候询问元春即可。这事儿在别人或许觉得掉份儿,在迎春丝毫没有压力,在公,元春比自己资历老,在私,元春是姐姐。
在元春这里,因为感激迎春之前对于自己帮衬与拉拔,元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迎春没有询问的地方,元春也会主动讲解,十分热心。每次最后一句话总是这样收尾:“这事儿其实不难,以后妹妹办的回数多了,自然就明白其中关隘!”
倒把迎春弄的不好意思,似乎自己在抢班夺权似地,只得每每解释:“有姐姐在,我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何须事事知道,今年让我帮衬姐姐,也是太后娘娘体谅姐姐独自操劳诸多事宜,心疼姐姐而已,姐姐无需多心。”
“我知道,没多心!”
元春闻言笑了。
她是真的没多心,因为她想开了!
元春是很有家族观念的女子,私心里乐意为家族奉献一切,在之前,若是她还有希望产下皇子,或许不会甘心屈就迎春之下,如今,她已经绝了产子之心,且迎春并不曾有独霸帝宠之心,这些年跟乾元帝相处,既不谄媚邀宠,也不侍宠生娇,对于自己这个姐姐更是恭敬有加,亦无争权夺利之行径。
且贾母进宫,不止一次给元春保证,言称迎春自幼老实本分,对待兄弟姐妹无不真情真意,让元春珍惜姐妹情分,相互扶持,守望相顾。
这些话元春原本有些疑惑,因为迎春的表现并非贾母所言老实丫头,反而有许多见解超越自己。不过这些年看下来,元春终于相信了贾母眼光,或许迎春并非贾母所言老实本分,但是有一点贾母说的不错,迎春不是爱计较之人,迎春是那种真心能够换取真心之人。
除此之外,元春还发觉,迎春是个善恶分明之人,亦是嫉恶如仇之人。
这一点,元春从小王太医之死看出来了。
虽然元春不能肯定,但是,元春总觉得徐皇后跟徐家倒得如此彻底,跟迎春得宠于太后娘娘有很大关系。
元春认为,太后娘娘之所以致力打击徐家,除了徐家日益嚣张跋扈,妄想左右皇权,有一半的原因,应当是太后娘娘看重迎春,想要扶持迎春上位。
元春自知无法跟徐皇后相比,仅有的依仗只有荣国府,严格论起来,自己只是荣国府侧枝所出,迎春才是名正言顺的侯府千金。
元春已经很清楚的意识到,无论是帝王宠爱,还是娘家依仗,自己如今已经无法跟迎春抗衡。
当然,元春不是没想过没有迎春会怎样,无数次嫉妒过后,元春想明白了,倘若不是迎春的儿子登基,无论是谁坐大,她都不会有今日的惬意与荣光。仅凭上一次偷窥圣躬,自己已经一败涂地。
尤其这一次,太后娘娘携带迎春母子去给太上皇祈福,无疑昭示天下,后位与太子的走向。
乾元帝更是力排众议,弹压提议另立皇后的文臣。
元春这一次终于彻彻底底认清了现实,无论他多不不甘,如何扑腾,她今后的富贵荣华,只能依靠曾经懦弱无能二妹妹迎春,无论她是天生命贵,还是后天聪慧,他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只能依靠迎春才能够长久。她跟迎春就是一条船上战士,上阵父子兵,打架亲兄弟。她与迎春的命运休戚与共,祸福同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元春清楚自己终极位置,她这一辈子就是假凤之命!再无万人之上,母仪天下了的一日了!
不过,元春觉得她是虽败犹荣,只要太子得后家还是荣国府,她当初进宫的目的百年实现了。
过不了多久,迎春就会知道,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多么正确。否则,迎春今日不过一个举人娘子,焉有今日富贵,来日权倾天下!
可以说,迎春的今日,荣国府的今日,都是自己舍弃当初的情感所得。
元春觉得,这一辈子值了!
迎春觉得元春笑容很古怪,却也说不出来这笑容古怪在哪里。
不过,只要元春不在触及乾元帝的底线,给自己与家族招祸,余者,迎春不想深究,也无需深究。
迎春唯一担心,就是元春嫉妒之下撂挑子。
熟料,元春并无此意,反是事无巨细的帮衬,手把手的教导迎春。
与太后娘娘一般,元春也有一本手册送给迎春,同样记载着宫中最近十五年赏赐明细账簿。元春的记载比之太后娘娘账簿更加详细,元春甚至记载了某某诰命那一年,为了某某事情,较之同品级诰命,多了某某赏赐。
迎春原本连夜记述了太后娘娘赠送的宗室王公族谱,今日再见元春编写的百官诰命图解,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了。
迎春觉得这种众人打破脑袋争抢的中馈权利实在没趣儿,有时间,他宁愿去跟龙凤胎兄妹去玩老鹰抓小鸡,或者玩一玩翻绳,打一打花巴掌,唱一唱老太太上了花果山,孙猴子偷了蟠桃园。
及至腊月初八,头一次上次腊八粥开始,迎春也学习太后娘娘,将一切都给元春料理,自己只是专心的跟着太后娘娘去应酬宗室与诰命夫人。
十一月是太上皇大祥之月,贾母没有投贴子会亲。腊月间正好借了太后娘娘赏赐之机进宫谢恩,顺便会见了迎春姐妹。
当然,元春在贾母心中一贯是稳妥的存在,所以,贾母进宫重点则是会见迎春。
贾母悄声拉着迎春,声音不自觉带了颤音,是激动欢快的那种颤音:“娘娘可知道,现在京都中都在暗暗传说,说是雍亲王要封太子了,娘娘您要更进一步了!”
迎春当即愣了。
她自己还是道听途说,怎么民间倒先知道了?
迎春的却想过当皇后,可是从没想过要在乾元帝在世就能诚心如愿,大了天去,佑哥儿能够面南朝北,她自己也不过是母凭子贵,做个尊贵的太后娘娘罢了。
所以,当日,迎春根本不敢询问太后娘娘何故忽然间提出立太子的事情。
迎春害怕太后娘娘怀疑自己有夺嫡之心。
皇家人最忌讳伸手讨要,或者不问自取。
迎春不想给佑哥儿抹黑,故而,言语之间从来都是绕着后位与太子着来年各个话题。或者说,迎春从来就不关心朝政。
不想这种说法已经传开去了。
蓦然间,迎春想起了当初康熙朝夺嫡闹剧。八阿哥呼声最高,却摔得最惨。
当初八阿哥除了自己的人脉,余者多是政敌陷害所致,目的是让他木秀于林,他才最终成了出头的椽子!
如今外头的消息,焉知不是那些被排揎的文官事出伎俩,倘若荣国府一旦参合进取,说不得就要招惹乾元帝忌讳。如此一来,自己这些年谨小慎微积攒的人脉与名声就会毁于一旦。
淑妃惠妃乃至皇后,都是栽在娘家张狂上头。
好在贾琏如今历练出来了,否则,又要走上老路去了。
迎春顿时急了:“祖母这话打哪儿听来,孙女整日待在宫中,日日面见太后娘娘与圣上,却丝毫不闻呢?”
贾母也愣住了。
凤姐急了:“娘娘没听见消息么?外头都传疯了,更有许多人往咱们家走礼,你哥哥想这些日为了避嫌,已经称病半月了。”
这事儿迎春知道,她只道是贾琏不想让皇上怀疑他结党营私,却不想已经有人把手伸向自己娘家。
迎春忙道:“告诉二哥哥,无论何人,求了何事,都不要搭理,立太子乃是社稷宗庙的大事,不是小小侯府能偶参合。再有,祖母回家去让二老爷也一并称病谢客吧,至少要等到二月之后,这期间,府里最好不要跟功勋权贵往来,免得招人诟病攻讦。”
贾母等离宫之后,迎春迅速召唤锦鲤:“可知道外头留言从何而来?速速查明了回我!”
锦鲤领命而去。
迎春这里却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姐妹最大对头徐家傅家石家都跟着忠顺王这条破船沉没了。宫外跟自己有冲突的只剩下大皇子跟三皇子,大皇子如今一败涂地,三皇子虽然封了郡王,可是他娘不仅残皇家子嗣,还给乾元帝戴了一顶绿帽子,虽然这顶绿帽子来自六根不全之太监,乾元帝正因为咽不下这口气,又不忍心残害自己儿子,这才将他远远打发出去。
这一回若非太上皇卅年孝满,要大做法事,也不会将之召回京都。
且三皇子离京多年,挨着他母亲被囚禁的事实,不可能有人把赌注压在他身上,当初他是被发配出京,淑妃娘家一脉早被打压殆尽,他绝对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筹划这等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