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樱笑着打趣, “马上腊月了, 你忙完了记得把来府里闹事的人抓起来啊, 这么久了, 刺客到底是何方神圣啊?”宁樱撇着嘴, 一脸揶揄的望着谭慎衍, 上回那些人来府里闹过后, 忽然就安静没声了,对方来国公府是何目的她们都不知道,难不成来无影去无踪了?
谭慎衍挨着她坐下, 伸手拉起她,低声解释道,“晋州金矿的事情牵扯出来的人多, 柳家遭殃, 陆家也好不到哪儿去,兵部和户部人人自危, 忙过这阵子我再好好查。”
宁樱听他语气慎重, 忽然又想起六皇子的事情来, “六皇子一直这么住在蜀王府不是法子, 往人身上泼脏水容易, 洗脱嫌疑难,你想到法子了吗?”
六皇子最受宠的皇子, 明妃娘娘死后,他倒成了无人问津的那位了。
“年后就有结果了, 近日晋州事情闹得大, 转移了朝堂注意力,倒是为我们争取了些时间,年后就好了。”
背后之人十有□□是承恩侯府的人,可没有确凿的证据,似是而非,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敢贸然打草惊蛇。
尤其在夺嫡的事情上。
宁樱坐直身子,揉了揉吃撑了的肚子,缓缓道,“你自己小心些,对了,姐夫去福州可还有其他事情?”
苟志去福州是谭慎衍的意思,如今户部兵部职位空缺,苟志及时填补上该有多好?
谭慎衍的手搭在她手上,轻轻揉了揉,她的身子暖和,一靠近,他舍不得离开了,顿道,“没什么事儿,天高任鸟飞不是你说的吗?何况福州等地盛产盐,苟志去了哪儿,三五两年做出政绩,回京后升官更容易。”
“我倒不是......”
宁樱的话未说完,被外边忽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只听金桂隔着帘子禀报道,“世子夫人,苟夫人来了。”
上回谭慎衍不满后,屋子里的人全改了称呼,不敢再称呼宁樱为小姐,俱都是世子夫人或者太太,起初宁樱听着别扭,如今却是熟悉了,猛的下冒出苟夫人,宁樱没反应过来,还是谭慎衍提醒她,“宁静芸估计来找你说苟志外任的事儿了,肚子大了这般不安生,别出了事儿怪在你头上,不见。”
宁樱不想见宁静芸,可依着宁静芸的厚脸皮,不等到她是不会甘心的,如果在门口闹出什么事儿,倒真成她的不是了,宁樱想了想,和谭慎衍道,“总避着不是办法,你坐会儿,我让她去西次间好了。”
谭慎衍不喜宁静芸,不是看在宁樱的份上,她有法子折磨得她生不由死,他抿唇不言,宁樱想了想,凑上去,在他下巴落下一吻,绵言细语道,“明早给你刮胡子,胡子又要长出来了。”
因着他咬她的缘故,宁樱好几日没搭理他,自然也没给他刮胡子,如今想起来,宁樱只得拿这个法子哄他了。
听了这话,谭慎衍这才展颜一笑,侧着脸,示意宁樱亲他脸颊,宁樱无奈,凑上去亲了一口,吩咐金桂把人领进西次间她随后就过去。
宁静芸为了苟志的官职费尽了心思,软磨硬泡求了宁伯瑾好几回,被宁伯瑾训斥一通,换作其他人早就没脸了,宁静芸心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照样我行我素,离她最近见宁静芸的日子有些久了,还是在平安的百日宴上,宁静芸一身裁剪得当的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袄,姿色天然,仪态万芳,怀着身孕,周身气度不减,更甚从前,游刃有余的周旋于刘夫人和苏夫人之间。
宁伯庸被流放,不牵扯妻女,柳氏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还没有说亲,柳氏舍不得离开京城,尤其是宁静芳,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去了流放之地,一辈子就毁了,柳氏着急的想为宁静芳定下一门亲事,随后准备追随宁伯庸前往,一对儿子,只有交给宁国忠了。
宁伯庸私底下做了什么,谭慎衍和她说了,宁伯庸城府深,柳氏管家多年,手里的银钱全给宁伯庸疏通官职去了,也不知宁伯庸哪根神经不对,买卖官职的话也相信,公爵侯府,能为旁支子嗣谋一个闲散官职,但宁伯庸起初在户部领的是实权,朝廷严禁买卖,宁伯庸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大把银子往外边撒,被人抓住了把柄。
典型的多行不义必自毙。
宁静芸的肚子很大了,宁樱在门口瞧着她连坐椅子都需要身侧的丫鬟搀扶,举止极为小心翼翼,宁樱进门,吩咐金桂给宁静芸泡杯薛墨送的菊花茶,贡菊泡茶,提神醒脑,养肝明目,对孕妇的身子有好处。
宁静芸听着声儿抬起头来,有些日子没见,宁樱身子丰腴了些,宁樱发髻上戴的一支红梅金丝镂空珠花簪,款式清新,衬得宁樱唇红齿白,极为艳丽,她心里不由得羡慕,对国公府的事儿她听说了些,谭世子对宁樱几户有求必应,今年宫宴上,宁樱为新妇,琴棋书画少不得要露一手,但被劝住了,一点没为难宁樱,外人对宁樱的评价不错,称赞宁樱端庄贤惠,大方得体,不像是小户人家出来的,言语之间,对宁樱有几分逢迎之意。
想她从小锦衣玉食,小小年纪就学琴棋书画,可嫁的人不如谭慎衍,同胞姐妹身份却也天差地别,宁静芸早料到会有今日,但当这天来的时候,她心里仍然止不住的烦躁,闺阁中玩的好的友人约她出门赏花,话里话外总不可避免绕到国公府,宁静芸心下不喜,却不得不小心应付,苟志官职低,对都能踩她一脚,她只有腆着笑,慢慢融入她们。
然而,她尽心尽力的巴结讨好在她们看来不过是笑话,背过身开始说自己的坏话,昔日的情分,终究如镜中花水中月,不复存在了。
宁樱在宁静芸对面坐下,视线落在她圆滚滚的肚子上,皱眉道,“你临盆在即,还出门做什么,什么话以后说不迟。”
宁樱不喜欢宁静芸,这番话却是真的关心她,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怀不上孩子,宁静芸怀上了,该好好养着身子才是,否则出事就是一尸两命,情形凶险,宁静芸不当回事也不该折腾孩子。
宁静芸顺着她的目光低下头,轻轻抚了抚自己肚子,心思微动,愁眉不展道,“我也没有法子,你姐夫过两日就要离京了,我没生过孩子,一个人留在京城心里没底,但肚子这么大了,想随她一起去福州,身子吃不消,六妹妹,你素来心善,看在孩子的份上在谭世子面前说说好话吧,我知道,他一定有法子把你姐夫留在京城的。”
整个京城上下,谁不知谭家最受皇恩,谭富堂的事儿,皇上轻描淡写的揭过去不提,朝堂弹劾谭慎衍,皇上更是斥责了御史台,袒护之心明眼人一眼就感受得到,宁伯瑾那样不学无术的人都能在谭慎衍的提携下坐上礼部侍郎的职位,何况在昆州立了功的苟志了。
她知道,苟志心怀抱负,如今只是差一个跳板,一旦有人肯拉衬他一把,苟志定能扶摇直上,平步青云。
宁樱没说话,见金桂倒好茶,她握在手里,托着茶盖轻轻扶着上边的茶泡子,敛目道,“你高看世子的本事了,外边多少双眼睛盯着,就等抓世子的小辫子呢,要让他帮姐夫,估计有心无力,姐姐来可问过姐夫的意思?”
宁静芸握着茶杯,妆容精致的脸上有些泛白,别过脸,声音有些飘,“问过的,他说一切听上边的意思,兵部尚书被降职,陆侍郎柳侍郎遭殃,职位空缺,若有人肯为你姐夫打点,你姐夫一定能胜任......”
“姐姐......”宁樱打断宁静芸的话,语气不太好,“你快要生了,外边的事情还是别管了,兵部户部侍郎的职位姐夫是没法胜任的,京城多少达官贵人不必我说,盯着这些职位的人多的是,姐夫凭什么往上升?七品知府,在昆州一呼百应,但在京城不够看,你就别忙活了,休息会儿,我已经让人给姐夫送消息了,待会他来接你。”
宁樱不愿意和宁静芸打交道,可能宁静芸怀孕的缘故,宁樱反而有些不忍心了。
宁静芸握着杯子的手颤抖了下,抬起头,望着宁樱,她昨晚和苟志吵了一架,说起来不算吵架,她歇斯底里,苟志波澜不惊,她希望苟志留在京城,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苟志不肯,坚持说吏部的文书下来,他不日就要启程,还让宁静芸少操心,宁静芸脸火辣辣的发烫,苟志出身贫寒,在京城已经别人看不起,他如果还像缩头乌龟似的去福州,往后回京那些人会怎么笑话他今日的举措?
她心里不肯,闹着要来找宁樱商量,那时她心里魔怔了,说了些不适宜的话,说她即使贵在国公府门前也要求宁樱答应帮忙,苟志的脸色立即变了,望了她两眼,头也不回的掉头走了。
宁静芸和苟志成亲,从没见苟志发过脾气,哪怕在昆州,两人因为银钱的事儿起了争执,苟志也多是让着她,去村子里,她吃不惯粗粮,苟志借了别人的锅给他做面条,又或者出门前自己做好糕点放着,昨晚,头一回,面对她使性子,苟志负手离开了,宁静芸才知他气着了。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她样样不如宁樱,苟志样样比不上谭慎衍,她们只有靠着国公府,韬光养晦,待资历够了,一飞升天,而且,她做的事儿明明是为了他,他却全然不领情,宁静芸心里也存着气,听宁樱说给苟志送了消息,她有些怔忡,又有些委屈,红着眼眶,数落了苟志一通。
宁樱听得莫名奇妙,她和宁静芸关系如何各自心里有数,蓦然,宁静芸对她抱怨夫妻生活,多少让她不适应,换作别人,她能安慰几句,换作宁静芸,她不知说什么呢,宁静芸说着说着自己哭了起来,“你姐夫一根筋,不懂官场的门道,他去了福州,再回来又是两年后了,朝堂变化莫测,哪有那么好的机会等着他,他不肯听我的话,我能怎么办?”
宁樱想了许久,宁静芸把苟志留在京城为了她自己原因居多,苟志当日不想回京,是宁静芸逼着回来的,她没刻意打听宁静芸的事儿,耐不住金翘和黄氏说了缘由,宁静芸怀孕,吃什么吐什么,抱怨这抱怨那,央着苟志回京,苟志犹豫许久,宁静芸甚至不惜绝食,苟志顾忌肚子里的孩子,迫不得已答应了。
宁静芸素来要面子,吃不得苦,京城富庶,她当然舍不得离开了,但自古以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苟志外放,苟志爹娘在老家,宁静芸不回去服侍公婆算苟志疼惜她了,苟志真要离开京城,宁静芸没了去处,即使她留下来,寻常府里的宴会也不会请她,对宁静芸来说,她心里如何承受得起?
归根究底,还是贪图享乐在作祟。
“姐夫做什么他心里有数,你该多多支持他,,等姐夫在外边树立了威望,回京述职是早晚的事儿,眼下根基不牢,稍微被人陷害,姐夫就遭殃了。”宁樱耐着性子和宁静芸解释,目光一直放在宁静芸的肚子上,心底叹了口气,这样来看,当初她在黄氏跟前说苟志好话反而害了苟志。
宁静芸见宁樱不顺着自己的话说,反而和苟志站在同一条线上,心里泛酸,尖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和外边人一样等着看我笑话,没错,虎落平阳被犬欺,我嫁得不好,比不得你如今有权有势,手里又握着管家的权利,做什么事儿,嘴皮子一动,下边争着讨好你的人多的是,你高高在上,该嘲笑我。”
宁樱听她说话尖酸刻薄,便不愿意和她多说了,开门见山道,“不管你怎么想,我也懒得多说了,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就算了,只是孩子无辜,既是怀上了,好好待他吧。”
她出来相见本就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宁静芸不听劝,她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抿了口茶,看向外边院子,等着苟志接宁静芸回去。
宁静芸一怔,恨恨的抬起头,“瞧吧,如今撕开面纱,终于不用假装善解人意了,我来的时候还想着,不管我们闹得多么不愉快,可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姐妹,身上流着同样的血,你多少回帮我一把,倒是我白日做梦了......”
“你本就是白日做梦。”不知何时,谭慎衍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打断了宁静芸的话,“软的不行来硬的,你不为官真是可惜了,能屈能伸,放眼整个京城,脸皮厚过你的寥寥无几,你心里有半分当她是姐妹,在剑庸关的时候就说不出那种话来,想来苟志还不知晓你肯心甘情愿去昆州的原因吧,用不用我和他说说,让他看清身边睡着的究竟是怎样一个蛇蝎心肠的人?”
谭慎衍在隔壁听着二人的谈话,恨不能踹宁静芸两脚,姐妹情深,她有脸说出这四个字来?且他生气的还有宁樱,宁静芸这种人就该一杆子拍死了,你好言好语相向,人家还以为你好欺负呢,给这种人留面子做什么?
出嫁从夫,大不了往后双方不往来就是了,国公府的身份地位摆着,难不成有朝一日会求到她宁静芸身上不成?
听完谭慎衍的话,宁静芸脸色褪为苍白,手一晃,杯子掉落在地,里边的茶水溢出来,浸湿了衣衫,宁樱忙站起身,掏出手里的帕子要为宁静芸擦拭,被谭慎衍快一步拦住了,只看谭慎衍冷着脸道,“你可别动,小心被人缠上了,金桂,替苟夫人擦拭衣衫。”又看向宁静芸身侧的丫鬟,斥声道,“还不赶紧找身干净的衣衫替你家夫人换上。”
金翘身形一颤,双腿差点软了下去,连行礼都忘记了,踉跄的跑了出去。
谭慎衍挨着宁樱坐下,冷眼瞧着宁静芸,她心里打什么主意瞒不过他,苟志留在京城也是任由百年世家宰割的份,外放则不同,官职不显眼,没人会打苟志的主意,待苟志在福州做出了政绩,回京站稳脚跟也容易得多,这么浅显的道理宁静芸不会不明白,既然明白还想苟志留下,多半是为着自己的私心了,宁樱不戳破她心思是给她留面子,她真以为宁樱好欺负的不成?
金翘抱着衣衫回来,金桂扶着宁静芸去偏房,走了几步,听谭慎衍叮嘱道,“金桂,你松开手,让她自己的下人扶着,别步伐不稳摔一跤怪在我国公府头上。”
宁静芸的脸又白了两分,只觉得谭慎衍的目光好似比外边那些夫人小姐还要嘲讽的望着她,她浑身上下被人放在炭盆里烤,察觉金桂松开手,她咬了咬牙,自己一步一步往外边。
宁樱嘴上感慨了声,谁知谭慎衍收回目光,阴测测的望着她,宁樱莫名奇妙,谭慎衍便伸出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疼得她眼眶起了水雾,捂着额头,说道,“你做什么呢。”
“做什么,那种人你和她多说有什么用,她心肠毒着呢,她和苟志住的宅子明明是苟志向岳母借钱买的,她与你怎么说的,好在你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换作别人,只怕会以为岳母厚此薄彼,她是挑拨你和岳母的感情呢。”谭慎衍见不得宁樱和人温声细语,以德报怨是那些爱面子的人才会做的,宁樱不该是那样子的。
宁樱捂着额头,让金桂拿镜子,白皙的额间留下红色小印记,宁樱来了气,“和你说不通。”
谭慎衍脸色不太好看,金桂瞧着气氛不对,战战巍巍退了下去,她不懂谭慎衍为何生气,就她而言,那毕竟是自己亲姐姐,又挺着几个月的大肚子,来者是客,没有冷脸相向的理由,宁樱做的没错。
“和我说不通,你忘记她早先做的那些事儿了?她那样子的人我一年到头遇着的不下百人,整个坏了心眼的,你就该直接把人撵出去,以后别往来,想做贤妻,你上辈子没做够是不是。”谭慎衍也不知自己为何来气,可能是宁樱声音细柔,少不得让他想起上辈子宁樱被那些夫人指着鼻子骂,还坐在中间笑脸相迎的画面,每当想起那个画面,他便忍不住想杀人。
宁樱不知道谭慎衍哪儿来的怒火,脾气也来了,站起身就朝外边走,谭慎衍见宁樱不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更是觉得窝火,待宁樱出了门,静默片刻,又追了出去,就看宁樱拿起墙角的扫帚走了过来,谭慎衍心下好气,谁知宁樱对着他就扔了过来,他身形一闪躲开了,没料到宁樱又将手里的铜镜扔了过来,瞧着她眼角泛红,红唇紧紧抿着,快哭的模样。
谭慎衍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分了,说起来,她上辈子最大的委屈约莫是嫁给自己了,因而,铜镜扔过来的时候他没有躲开,直直挨了一下,宁樱却不解气,欲捡起地上的铜镜重新砸他,铜镜摔在地上,边上镶嵌的和田玉碎裂,留下花瓣状的金钩,宁樱手伸过去,被钩子刺了下,疼得她缩回了手,而铜镜挂在她手上,谭慎衍一看坏了事儿,想说别动,宁樱反应比她更快,手握着边框一拽,本是简单被钩住,因着她一扯,反而划破了大口子,谭慎衍忙蹲下身,要拉她的手却被她躲开了。
金钩上的血顺着流入金钩流入凹槽,谭慎衍眉头一皱,“给我瞧瞧。”
宁樱背过手,能感觉手一滴一滴在流血,她站起身,抬眉瞅了眼谭慎衍,视线有些模糊,只是他绷着的阴冷的眼格外瘆人,她仰着头,天色阴沉沉的,估计又要下雪了,她睁着眼,不让眼底的泪滑落。
谭慎衍站着不敢动,宁樱的脾气他清楚,真惹急了她,不知会做出什么事儿来,他只是有些气她对宁静芸说话的语气罢了,他不过咬了她两口,她怀恨在心好几日,宁静芸明目张胆的算计她,她却仍然好言好语,他心里不舒服。
他低头,瞧见她身后的手还在一滴一滴滴血,木板上,血色加重,他蹙了蹙眉,想说点什么,却看宁樱转身走了,他心里没底,不知为何,心钝痛了下,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拉住了她。
“放开。”宁樱的声音无波无澜,谭慎衍心愈发一沉,“先让大夫瞧瞧你的手,别留下疤了。”
走路的时候,宁樱握手搁在胸前,他这会儿不知是什么情形,心里的感觉很不好。
“用不着你管。”宁樱挣扎了下,谭慎衍担心伤到她,没有用力,故而宁樱一挣扎就挣脱了他的手,谭慎衍宁肯宁樱和他闹,也别像现在这般惜字如金。
怔身间,宁樱小跑出了院子,谭慎衍心下烦躁,转头看向院子里瞠目结舌的丫鬟,骂道,“还不赶紧做自己的事儿。”
院子里刚栽种了几株梅花,枝头断断续续开出了花儿,啥是好看,丫鬟们听着谭慎衍的话,忙拿着铲子铲了雪堆在梅花树根,其实众人心底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好端端的,宁樱和谭慎衍就打起来了,二人是在打架吧,丫鬟们如实想。
金桂站在走廊上,追宁樱也不是,不追也不是,磨蹭了会儿,见金翘扶着宁静芸出来,迟疑道,“苟夫人,奴婢送您出去。”
宁静芸不知晓外边发生的事儿,经过谭慎衍身边,看他脸色不太好,且没见着宁樱,心里纳闷,拐弯抹角的向金桂打听,金桂只字不提,走到垂花厅,遇着来接她的苟志,苟志肤色黑,容貌比不过谭慎衍,然而看久了不觉得难看,宁静芸想起谭慎衍说的话,脸色一白。
苟志以为她身子不舒服,叹气道,“去福州的事情已经定下了,你何须来找六妹妹,福州情形不明,你带着孩子住在京城,我方才和岳父岳母说过了,你回宁府住,待我回京后再说。”
宁静芸心里装着事儿,没仔细听苟志的话,轻轻点着头,苟志以为她答应了,心底总算松了口气,本来还想和谭慎衍打声招呼,问管家,管家说谭慎衍有事情忙,苟志没在意,扶着宁静芸回了。
宁静芸失踪了,天色昏暗,府里点燃灯笼,谭慎衍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没见着宁樱,门房的人说宁樱没有出门,这么一大个活人,就在院子里消失不见了,谭慎衍着急不已。
福昌跟着他,不知二人发生了何事,世子爷和世子夫人感情好,府里下人们都知道,怎忽然宁樱就不见了,尤其金桂还说宁樱手受了伤,找了遍书房,能藏人的箱子都找遍了,依然没有人,他多次想开口问谭慎衍,但对上谭慎衍凶狠暴戾的眼神,他一个字都不敢问。
华灯初上,府里亮起了灯笼,连青竹院他们都去看过了,宁樱就像凭空消失了似的不见踪影,福昌看着谭慎衍越来越沉的脸庞,嘀咕道,“世子夫人莫不是被人掳了?”
语声一落,被谭慎衍揪住领子,一双如黑潭的眸子瞪着自己,福昌先软了声,“奴才瞎说的,国公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用不用让府里的下人跟着找找,世子夫人......怎么......好端端的,忽然不见了?”
福昌出门找当日来府里的刺客去了,这些日子不在府里,说来也奇怪,那帮人好像凭空消失了似的,无迹可寻,照理说,有那么一批人在京城,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是人总要吃穿住吧,他带人只差没把京城翻一遍了,连青楼酒肆都去过了,疑犯的影儿都没找着。
接下来,就是试探各府上的府兵了,但这儿比较难,京城寸土寸金,达官贵人比比皆是,想要把各府的府兵都试探一番谈何容易?且不说目标太大,得罪的人多,对方知道他们会搜寻,估计早有准备,总之,找不到人,很难做。
回想起来,谭慎衍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如果宁樱是在府里被人掳走了,他不敢深想,“把罗平他们找来帮着一块找人。”
福昌听着他声音都有些变了,心知谭慎衍是想到他说的地方去了,吹了声哨子,一行人国公府北到南,一寸一寸慢慢找,中途经过青苍院,里边传来男欢女爱的声音,听音色,好似有三人,福昌和罗平对视一眼,两人面上闪过不自然,天刚黑,谭慎平就迫不及待往床上滚,看来是真的不想娶妻了。
两人找人,一寸土都不会放过,悄悄爬上屋顶,揭开一片瓦扫了眼里边,谁知,谭慎平做这种事不去内室,在正屋桌上就开始了,且,姿势销魂,福昌瞅了一眼,顿时咳嗽起来。
罗平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饶是如此,仍然惊动了里边的人,听着一道娇嗔绵柔的嗓音道,“二爷,好像有人。”
谭慎平哪有心思理会其他,听着他哑声回道,“可能哪儿来的采花贼知道二爷我疼你们,学经验来了吧。”
噗嗤声,福昌差点笑了出来,还跟他学经验,毛都没长齐开始玩女人,早晚会被掏空身子。
二人又去查探了下其他屋子,都没有人,离开青苍院的时候,两人有些热,福昌嘀嘀咕咕骂了通,罗平年纪大,凡事搁在心里,却也免不了被自己瞧见的情形闹红了脸,坐享齐人之福,谭慎平果然懂得享受。
哪像他们主子,好不容易娶了个心仪的姑娘回来,还把人给弄没了,两相对比,谭慎衍真的是......自讨苦吃。
宁樱窝在假山缝里睡着了,她是被冷醒的,睁开眼才惊觉外边天黑了,谭慎衍讽刺她,他其实骨子里仍然觉得她配不上他罢了,想到这个,她呼出两口浊气平缓自己的情绪,她不该这么想他。
蹲得久了,她双腿发麻,揉了揉自己小腿,手触着腿手心传来钻心的疼,她看不清手上的伤,鼻尖被浓浓的血腥味充斥着,她皱了皱眉,此处假山是青山院和青湖院相连接的那处,白鹭出现后,被闻妈妈命人封了,她不知怎么跑到这儿来,还睡着了。
走出去,不远处亮起了灯笼,她出来一下午了,谭慎衍不曾找她,心头涌上淡淡的失落,有朝一日,她们的感情或许终究会平淡,就像宁伯瑾和黄氏,像其他夫妻,自古以来,白头到老的爱情平平无奇,矢志不渝,念念不忘的永远是求而不得的那份罢了。
顺着走廊绕开了偏院,她身上黏了许多血迹,跑出来,她拿衣袖包着手,如今这会儿衣衫上东一块西一团的血迹极为狼狈,她顺着庭院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往回走,青湖院静悄悄的没什么人,门口,金桂银桂翠翠也不在,她只得自己去偏院,吩咐丫鬟备水。
丫鬟见着她,面上怔忡了下,宁樱没有多想,她手心有些疼,加之这会儿浑身冰冷,冷得她哆嗦不已,回到屋里,从衣柜挑了衣服去等着。
不一会儿,外边传来脚步声,帘子被掀开,宁樱以为是金桂,她伤在右手,划伤的口子深,左手拿着巾子,拧了水,一点一点擦着手上的伤,听着脚步不对,抬起头,才发现谭慎衍站在门口,剑眉下,一双眼冷若刺骨的寒风,正冷然瞪着她。
四目相对,宁樱不知说点什么,顿了顿,继续低头擦拭手上的伤,洗得露出腥红的伤口,她才把巾子放回盆里,一盆水染成了红色,她拿起膝盖上的药膏,打开瓶塞,左手勾了药膏慢慢涂抹在伤口上,期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随后才抱了衣服准备去罩房。
走出去两步,被谭慎衍轻轻拉住了,他只拉住了她一小截衣衫,宁樱回眸望着他,才发现他眼里充斥着血丝,墨黑般的眸子复杂难辨,欲言又止的盯着她,好像生怕她消失了似的,宁樱主动道,“你说得没错,我无言以对。”
她没有生气的意思,她心里的确瞧不起宁静芸,可是,想到她怀着身子,且快要临盆了,她狠不下来,她抱养温儿,葛氏偶尔会来看看,说起怀孕时身体的变化,吃了不少苦,她见过黄氏怀孕,知道女子孕育孩子的辛苦,宁静芸在国公府出了事儿,她心下难安,就像那时候在国公府门口,她见着来闹事的两名妇人,下意识的放松了警惕一样。
如果对方是男子,她可能会心有戒备,但对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她自然而然的生不起戒备。
她的话一落,被他大肆搂到了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宁樱没那么生气了,他刚说那句话的时候,她的确很气愤,才会拿扫帚打人,后来想了想,有什么用呢?
她不是他,她有自己的感情,说话做事依着他的意思了,自己和傀儡有什么分别?
“你去哪儿了?”谭慎衍抱着她,心跳得很慢,他其实早就毁得肠子都青了,在她走出屋子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宁樱松开他,抬起头,他的眉梢染了外边的寒霜,这会儿融化了,有水滴落过的痕迹,他的声音嘶哑,和平日大不一样,宁樱如实道,“转了圈,睡着了,我先去洗漱,你松开我吧。”
谭慎衍不肯松开,相反,还紧了紧了力道,宁樱被他勒得有些受不住,抬脚提向他小腿,语气也不太好了,“赶紧松开。”
依言,谭慎衍松开了她,主动拿起她手里的衣衫,“我给你抱去罩房。”
他宁肯她撒气,打人,都不想见她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笨拙的拿左手擦洗伤口,那样的她,周围好像容不下其他人,没了他,她也能过得很好。
宁樱知道他的脾气,没多说,她右手不敢沾水,本是金桂伺候的,谭慎衍厚颜无耻跟进去,宁樱以为他会来事,谁知他安分得很,除了看向她的目光冒着熊熊烈火,手脚十分规矩。
两人躺在床上,谭慎衍问起她为何不把宁静芸撵出去,宁樱没有瞒他,一五一十说了自己的想法,看谭慎衍扇自己一耳光,一脸自责,宁樱垂下了眼,宁静芸有虚荣心,可也有自尊心,今日谭慎衍的话想来对宁静芸打击很大,段时间之内,一年半载,宁静芸不会再提苟志官职之事了。
“樱娘,我们抱养个孩子吧。”宁樱还有执念的话就是孩子了,谭慎衍想,有了孩子,他和宁樱的关系就更稳固了,他们看问题的角度不同,遇着事儿的态度也不一样,有了孩子,说不定他会更了解她。
宁樱不明白他为何说起这件事,掐了他一下,“你说什么呢,好好的抱养孩子做什么?”
谭慎衍任由她掐,一点不闪躲,“你不常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吗,有了孩子,你也不会无聊,热热闹闹的多好?”
上辈子,宁樱给他纳妾的原因简单,子嗣,后来有了温儿,宁樱心情好了许多,如果有机会,谭慎衍还想抱养温儿,那孩子,被宁樱养得好,宁樱最后的丧事还是他和金桂办的。
只可惜,算着年头,温儿哥哥还没生下来呢,哪来的他?
回过神,见宁樱背过身不理他了,谭慎衍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又道,“你喜欢孩子,抱养一个过来就是了,你放心不下温儿,我们先抱养一个养着,等温儿生下来,再把他抱养过来,两个孩子更热闹。”
话未说完,就察觉她曲着腿,张着脚拇指夹他,她脚拇指有几分力道,夹得他又疼又痒,谭慎衍朝里边挪了挪,避开她的脚拇指,搂着她道,“你若担心温儿被压着一头没了爵位,我们可以先养个女儿,都说女儿贴心......”
“谭慎衍,你给我出去。”宁樱怒不可止,直接连名带姓的喊他的名字。
谭慎衍一怔,不解其意,看宁樱转过头,拱着手推他,“出去,别让我见着你,要抱养孩子你自己抱养去,别拉上我。”
宁樱有些生气了,坐起身,又踢了他两脚,“我屁股上的牙齿印谁留下的,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谭慎衍难得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顿时,眼里精光一闪,拉着宁樱,情绪有些激动。
“樱娘,我们继续造孩子吧。”
上辈子过继温儿是无奈之举,这辈子,两人都好好的,怎么可能会没有孩子呢?
比起孩子,他更喜欢造孩子做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