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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谨,”刘治开口,寒冬雾气在他嘴边萦绕,清冽的声音入耳,让郑中谨猛然回神。
  “下官,见过庸亲王。”郑中谨拱手行礼,低头垂眸,用以掩饰心脏忽然漏跳的节拍。
  刘治似未察觉,玉手轻抚他手臂,阻了这一礼:“天下人皆可向我行礼,唯你不用,”说罢,转身朝着前方抬脚:“陪我走走罢。”
  十年不见,便是在归途中被此人一封信气的仰倒,此刻却也不忍拂了他的意,跟在他身后半步之距。
  早间下过雪,宫中假山花草上难免一层薄雪覆其上,而今冬寒,梅花香正开,可那君子花多数栽在后宫,与这相距远,轻易不得见,现下能见的,不过是那廊下接连摆放的盆中花枝。
  业已枯了大半,不见先前颜色。
  “宫中年年景致都如此,”刘治走了几步,面上露出几分无趣来:“初见时只觉得繁华,再多见几次,便也只剩繁华。”
  郑中谨沉默片刻,答曰:“未必不好。”
  “中谨当真如此认为?”刘治回头看他,目光尽是郑中谨看不懂的情意。
  郑中谨走上前,躲避其灼灼视线:“皇宫华,天下安,边境定,举国太平,未曾不好。”
  刘治笑了,看着郑中谨笔挺的身姿,那一身将军朝服在他身上甚是合身,他未见他少年兵士的英姿,尔今,少年兵士成了青年将军,同他张口闭口,皆是国事,刘治心中失望,却仍淡笑问他:“中谨,你想要什么?”
  郑中谨回头,反问他:“下官倒想问问庸亲王,回京,你想要的是什么?当真是那个位置?”
  刘治知他会问这个问题,他似笑非笑,似答非答:“于中谨而言,我要不要那个位置,有何困囿?”
  “大启与羌人战已近十年,下官驻守白城,已五载有余,连年征战,国库空虚,今看北境稍安,却也不过暴雨之前,黑云愈压境,不止何时起,若此时,朝中党阀之争,若一着不慎,强敌伺之,恐于社稷忧,下官,无治世之才,只求国泰民安,边境太平,犯我大启者,必诛之。”
  青年将军一字一句,皆发自肺腑,那漆黑的眼珠子坚定傲然,那周身淬过血的气度让人不敢小觑,刘治忽然低低笑了起来,他高兴,胸口开阔了几分,桃花眼轻佻,再问:“那中谨以为,太子可为大业?”
  “天家事,下官不敢妄语。”郑中谨虽说着惶恐之语,却无惶恐之色:“若无党阀之争,朝廷或可和顺交替,下官只想尽臣子之职。”
  “中谨,你想要什么?”
  郑中谨不懂他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缘由为何,思索片刻,才道:“下官所求,国泰民安,太平盛世。”
  “啊……”刘治喟叹一声:“中谨所求,甚大。”
  郑中谨闻言眉心皱,道:“身为帝王家,中谨所求,难道不是亲王殿下所求?”
  刘治弯腰,从高台盆中摘下枯枝一节,伸手递到郑中谨面前,示意他伸手来接。郑中谨不解其意,却见自己不解,他便势要一直举着,寒风里冷,瞧见他白皙的手指似被冻得发红了,郑中谨伸手接了。
  “寒冬不见梅,或许是你我无缘,聊以枯枝赠之,方才中谨所问,我便答你,”刘治难得在郑中谨面前正色起来:“十二岁识你,治知你大才,但心不够狠,做事又太过规矩,治知中谨心中有天下,但治心中,只你。”
  郑中谨听完,扔了手中枯枝,脸色愤然:“庸亲王殿下,还请慎言,你方才所言,恐辱殿下皇家尊贵,说与下官听,也辱了下官清正官身。”
  “知你要怒,”刘治脸色如常,不去瞧被他扔在地上碎成两半之枯枝:“不过无妨,中谨既归,便去做.爱做之事,此事,你若不喜,治绝不再提,”说罢,刘治转身,走了两步,忽而转身,遥遥望他:“中谨所求,治定然许你,但有一言,乃治最不愿,若中谨懂治,便记得,赵姬行与本王,所求相同,只他善舞长袖,秘而不言,忍而不语,所言所行,皆不是大丈夫所为,”说起赵姬行,刘治藏不住眼中厌恶,以本王称:“若有一日,中谨偏他而非本王,本王就当从未与你相识。”
  此番言语在郑中谨看来,句句威胁,庸亲王当真以为世人皆向他这般龌龊?
  终是郑中谨听不下去,先他一步离开,那千层底的官靴踩在地上枯枝上头,噶擦一声,便碎了。
  擦肩而过,刘治却没看他,倒是盯着那地上残败之物,苦笑。
  李自与寻到了主子时,他已在此站了不知多久,连忙帮他披上厚实的雪白大氅,心疼唤道:“殿下,咱回吧,天要黑了。”
  刘治望着后宫的方向,轻言语:“从前母妃说我同她一般痴,我不信,现在想想,却也是这般。”
  “殿下是臻妃娘娘亲生的,同娘娘像又有何错?”
  “可怜我们母子眼睛都瞎了,看中的人都是个狠心不识相的,”刘治自嘲:“偏偏瞧见前头已是深渊,却半点收不回步子。”
  “殿下……”李自与想宽慰主子,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一个太监,实在不懂这世间情爱,亦不明主子心中苦闷。
  “刘业同刘堰一样,心狠手辣,目光短浅,中谨在他们手下,早晚吃亏,他心中有大才,有天下,却也有所缺,本王既许了他,便定会做到,”刘治眸光渐暗,里头似有几分狠厉:“人人都以为本王是回来逐那个位置,如此,便就逐与他们看看。”
  天启二十四年春,北乡赈灾贪墨一案震惊朝野,赈灾钦差大臣王尚渠王大人乃侯府嫡子,正三品太常寺卿,过了明路的太子党,王尚渠领旨前去北乡赈灾,带了户部所拨白银一千万两,于春末赈灾归京,却在归京不久,北乡难民南下,将京城繁华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京城副都统严起带兵巡逻,得遇难民,心中愤懑,为王尚渠贪污一事十分不耻,连夜起了折子送到了御前。
  刘堰阅之,大怒,当夜,雷厉风行,着右都御史严查此事,半月之后,以太常寺卿为首的北乡贪墨官员大大小小数十人皆下了大狱,其中半数乃太子党羽,这一仗,刘业伤了元气,朝中大臣损了不少,那些不占位之臣越发敬小慎微,不敢与太子多走动。
  而不管太子与皇帝斗得如何凶,刘治总是八风不动,朝中风云诡谲,他却好似不在意一般,回京近半年,不是赏花便是听曲儿,将一应前来拜访大臣拒之门外,端作得亲王模样。
  若说有个例外,便是对骠骑将军郑中谨罢,刘治常常去帖至荣昌公府,相邀郑中谨来王府一聚,不过十次被拒八.九次,刘治也不生气,仍旧得了空便去帖。
  北乡贪墨一案尘埃落定,荣昌公府书房内却气氛凝重。
  “太子殿下不是那般不知分寸之人,为何千万两白银只剩下一百万两?王尚渠不是个不知轻重之人,便是有贪墨,也不该数额如此巨大,”郑伯克面色冷凝:“此事恐怕有蹊跷。”
  “便是有,如今说什么也晚了,先前我在北境不知京中情形,现在看来,圣上疑心竟如此之重?这样子,倒像是有意整治太子殿下,”郑中谨思考片刻:“或是太子殿下太过着急,惹怒了圣上?”
  郑伯克无奈叹了一口气:“太子殿下确实急了,尤其是庸亲王被诏回京,太子殿下担心,圣上此举,别有用心。而且王尚渠一案,谁也不清楚其中有没有庸亲王从中搅和,毕竟此人,实在叫人看不透,且不管庸亲王,现如今圣上对郑家已然全是猜忌,接下来的日子,咱们须得小心谨慎才好。”
  郑伯克一言,父子二人陷入沉默,良久,郑中谨忽地笑道:“父亲放心,圣上疑心郑家,不过是疑心我手中之兵权,只要兵权还在我手上,不与太子殿下有瓜葛,郑家便能平安。”
  郑伯克抬头望向自己的儿子,欲言又止。
  “儿子知道父亲的意思,可儿子看来,这天下只要姓刘,谁坐上那个位置又有什么关系?”
  “可郑家与他……有满门抄斩之大仇,就算当初那折子是受人授意,可那人乃九五之尊,天下皆错,他也不可能有错,中谨,你可明白,”郑伯克眼神中俱是疲惫:“若郑家下了太子殿下的船,只有两条路,一是作替死鬼,一是被人过河拆桥,断不是好退路。”
  “儿子……”郑中谨静默片刻,才道:“信他。”
  然而这句信他不曾到了刘治耳畔,一月后,庸亲王御前下跪,手捧卷宗,凄厉开口:“梅大将军一家谋反一案系人栽赃,谋反之事子虚乌有,儿臣乃梅大将军外孙,恳求父皇为梅家,平反。”
  一言既出,满朝皆惊。
  谁都知道,十年前参梅大将军一家谋反的折子,是荣昌公郑伯克递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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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篇结局可能有点点出乎意料的......吧,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