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人向来是天不亮都起来去地里做农活,但乡学晨学时间没那么早,故而孟若欢能进了早饭,等天色放亮再去学堂。许承歌不睡懒觉,两人就一起用饭,孟若欢细细叮嘱她:“我每日要去学堂授书,中午会回来做饭,你千万别乱跑,别人敲门不要开,知道吗?”
许承歌听了,嘟着嘴问:“我不能跟姐姐一起去吗?”可怜巴巴的样儿,瞧得孟若欢心软,她想了想,绷着嘴角说:“阿情还是乖乖在家等我回来吧。”
临要走了,许承歌帮她拿着书,送到家门口。孟若欢瞧着她没精打采的样,忍不住伸手揉揉她的头,还没开口,许承歌已经眼睛亮亮地说:“阿情会乖的。”
孟若欢只教启蒙,上午授男童,下午授女童。女学生里年龄下至三四岁孩童,上至十五六岁送来识两个字的都有,将许承歌带来应该不显眼。于是晌午下学后,孟若欢去找了院长,询问能否让她妹妹下午来听课,院长摆摆手同意了。
孟若欢刚看见院门,门就打开来,露出个人朝她招手,孟若欢加快了脚步,却不知道自己笑得多动人。
刚进门,许承歌接过她手里的书,说:“姐姐,我烧了水,你洗把脸。”孟若欢没想到她看自己几回便会了,还挺聪明的。许承歌听见了偷笑,难道姐姐不知道她有时候会把心里话嘀咕出来吗?
“我还把昨日衣服洗了。”“嗯。”“我还把菜洗了。”“嗯。”“姐姐,你不奖励我吗?”
原来在这等着呢,孟若欢放下擦脸布,问:“想要什么奖励?”“我不想待在家里,我想跟着你,回家以后我也会干活的,你带着我好不好?”许承歌眼里带上些湿意望着她,我见犹怜的样子勾得孟若欢心里一颤。她连忙朝厨房走去,许承歌不知道她什么意思,跟上去只听她念念有词:狐狸精,狐狸精。
孟若欢午歇起身后,便也叫了许承歌起身。许承歌见孟若欢又给她上妆,知晓这是要带她出门了,嘴边弯起弧度。她见孟若欢瞧着自己入神,心里更是得意,却没想孟若欢皱着眉,将微凉指尖按在她唇边,说:“小傻子不许笑。”
孟若欢带许承歌进了学堂,因她身量长,便让她到最后一排坐下。今日接着习《千字文》,孟若欢念一句,下面照着自己前几日摹的字帖念一句,许承歌却是不错眼地随着孟若欢,嘴巴照着念。而后孟若欢讲解释文,接着让她们习字。
一个多时辰,孟若欢觉得热烈而直白的目光快要把她烧着了。快到下学时辰,她想看看小傻子字写得如何,乡大夫方家少女方莲将她拦住,甜甜地说:“夫子,这句鳞潜羽翔我写不好。”
孟若欢绕到她身后,弯腰手把着手教她习字,再说什么许承歌就听不清了。许承歌在后面砸吧砸吧嘴想,这字难写吗?她低头看自己书案上也有纸笔,想着便写了下来。放下笔,她觉得还挺好看的,原来自己识字,那应当不是傻子吧。
旁边一个年纪稍大的姑娘瞧见了,凑过来说:“你写得可真好看。”许承歌浅笑说了句:“谢谢。”另一边姑娘听了也凑过来看,说:“我觉得比夫子写得还好看呐。”
先开口的姑娘叫李小花,她听了反驳王二丫:“夫子那是端正,教我们习字用的。夫子妹妹这字更潇洒,看着就有气势。”
许承歌听完收了笑,开始琢磨怎么把字改改。她可不能写得比姐姐还好看,她还想学前面那小姑娘让孟若欢手把手教她呢。
孟若欢带着许承歌回了家,生活好似回到了正轨而又有了些不同。晚上洗漱完,孟若欢拉着许承歌在书桌前坐下,问道:“今日学的字可都识得?”许承歌点点头。“那今日文章我解释你可听懂?”许承歌再点头。“那你写几个字给我看看。”许承歌心想被她料中,幸好今日有所准备。
许承歌提笔,故意松了些指力,将字写得歪歪扭扭。孟若欢瞧了,如许承歌所想,在她身侧握住她的手,轻柔说:“握紧笔。”孟若欢覆上许承歌的手,带着她一笔一划写了个情字。
许承歌身量长,孟若欢半贴到她背上才能带着她写字,于是两人便贴在一起,许承歌便只能感受到背上触感。孟若欢见她心不在焉,只以为她不想习字,许承歌察觉她要走,便问道:“姐姐名字如何写?”
于是情字下面,又添了孟若欢三个字。行云流水,内有仙骨,许承歌只觉得比自己的字更好看些。.
许承歌看这字,认真喊了声:“欢儿。”孟若欢便觉得蚁虫从心头爬过,她情不自禁颤了身子,说:“别瞎叫,叫姐姐。”斥完便面色红红地去了床榻上。
之后再任凭孟若欢怎么说,许承歌就是不改口,但还是知道在外人面前叫姐姐。大半月过去,邻里间也知道孟夫子带了个妹妹在家住,每天还带着去学堂习字。今日几个农妇见两人又朝学堂走去,便在田间聊了起来。
王二丫她娘说:“那日孩子爹在田里看到了,好像是孟夫子从山上捡回来的。”另一人回:“我也瞧见了,跟在后面两天了,孟夫子才让她进了家门,这才对咱们说是妹妹。”李大婶喝了口水,说:“那方家嫂子说,孟夫子家里人都没了,才一个人来这落了户。”“那认个妹妹两个人过也挺好,就是年纪都不小了,我那大侄子还光着呢,改天.....”“哎,干活干活...... ”......
许承歌每天跟着孟若欢念书,时间一长,脑子里便有了些从前念书片段。可每每要深想时,头就犯痛,她便意识到这事急不得。她转头小声问王二丫:“哪里有很多很多书啊。”“乡里有个小书肆,就是刘举人开的。”
孟若欢转身,见小傻子不再盯着自己反而和王二丫说话时,有些不虞,她瞪了许承歌一眼,许承歌好似没看见,还是在和王二丫说话,她便沉了声说:“时辰已到,下学吧。”
孟若欢拿上自己的书便出门了,学堂里顿时闹了起来,许承歌和王二丫这才知道下学了。许承歌见没有姐姐身影,拉住李小花问:“姐姐呢?”“夫子走了呀。哎。”
许承歌已经拿起书朝着外面走去,却没想到孟若欢和另一个貌美女子站在院中聊天。
刚刚孟若欢脸色沉沉地出来,刚骂了一句课上说话的小傻子,就被方莲拦住。方莲对着旁边女子说:“姐姐,这是我们孟夫子。”方清在院中见到孟若欢时,心便猛地一跳,她没想到这穷乡僻壤还有这样出尘的女夫子。面容姣好身姿出挑,有些清冷,难看的脸色倒是为她添了份生动。
方清笑着开口:“见过孟夫子,在下方清,来妹妹家住几天。”孟若欢只得缓了脸色应付着。
李小花出来时看着许承歌立在廊下,她拍拍她的肩膀说:“我还道夫子是气你上课说话呢,没想到是佳人有约啊。”王二丫也出来了,说:“我早就听说方莲的堂姐了,今年十六岁刚中了举人,现在可是县里最抢手的人,多少人想将自家姑娘嫁给她。”许承歌耳朵一动,原来姑娘也能嫁给姑娘吗?
李小花听了旋即脸一红,说:“怪不得长得好,才华出众呢。”王二丫也啧啧嘴:“还身姿挺拔,站在那跟孟夫子十分相配呢。”
这两人此时瞧着院里两人出神,并没在意身旁许承歌的脸色阴沉,眉眼似刀。
孟若欢挂着笑,和方清冷淡答着话,心里骂着小傻子怎么聊到现在还不出来,再不出来她就要把小傻子赶出家门了。方清见她神色淡淡,刚想提出送孟若欢回家,见一面容普通的姑娘走到她们身边,痴痴说着:“姐姐,回家。”孟若欢朝着方清笑了一下说:“在下先行一步。”方清点了下头,看着两人离开。
两人走上回家小路,许承歌见四周没人了,就牵上孟若欢的手,孟若欢挣扎不出便由她去。许承歌眸色深邃,小心翼翼问:“欢儿今日是和那人约好的?”孟若欢瞧她一眼,像是疑惑她为什么这么问。许承歌这才放下心来,想到李小花的话,又问:“那是怪我上课和王二丫说话?”孟若欢没说话,心头烦躁,便加快脚步往家里走。
其实孟若欢只是气自己,许承歌和别人说两句话自己这么在意作甚。
孟若欢好几日都没怎么睬许承歌,许承歌原本乖巧的笑遭到冷落,于是在孟若欢转身之后,便不再笑,眼眸深沉仿佛另一个人。她也不再去学堂,而是去寻了书肆找刘举人借书,刘举人让她抄几本书当租金,许承歌便在家抄书了。孟若欢得知,并没说什么,只是多嘱托了几句。
许承歌在家见鸡蛋不多了,便想着去王二丫家买一篮,没想到王二丫她娘拉着她问:“方举人是不是瞧上你姐姐了?”许承歌想起初见时方清直白的眼神,便轻轻点头。“阿情啊,你姐姐可是走大运了。”许承歌闻言皱了眉头,她打听了,方清不过是一个举人,其父亲是县太爷罢了,这算甚么大运,她便问了出来。
王二丫的娘意味深长地说:“那方清,可是个亚人啊。”其余的,她便不再与许承歌这个小姑娘说了。
初见时孟若欢被许承歌扰了心思,没想那么多,第二日再遇到方清等她,她就明白方清的心思了。她根本对方清无意,但方清没有明说,她便也不好开口。面对方清咄咄逼人的靠近,她更是明白了自己对小傻子的依赖。
这些日子过去,生活里多了一个人并没有孟若欢想象中的不适,反而细心温柔的许承歌快要将她的心暖化。同床那么多日,她发现了自己晚上会往许承歌怀里缩。课上也会盯着许承歌的动静,每每相对就被她瞧到脸红。更别说,每日下学回家,知晓有个人站在门口等她,心里酸酸胀胀。这几日她不是没看见小傻子失落的神情,只是还未想清楚,该怎么面对她。世间女子相爱虽被允许,却不多见,她感觉得到阿情如今对她的情意,却不知阿情恢复之后如何待她。
孟若欢自然也怕错付痴儿。
许承歌在家呆坐到傍晚,想着孟若欢快回来了,便站在门口等。不远处两个人走来,许承歌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孟若欢瞧见她了,不想让方清看见许承歌的脸,便立马站在方清身前说:“好了送到了,你回去吧。”方清点点头却没走,孟若欢如芒在背地走到门口,拉着许承歌进了家门。
她将大门从里栓上,刚转身,不曾想许承歌将她按在门上,她无处可逃,将头偏过,解释道:“她今日非要送我。”许承歌脸色缓了些,轻声问:“欢儿是要嫁给她吗?”孟若欢深深吸气,转头看许承歌,眼里细碎光亮将孟若欢瞧得快要心碎,她说:“不会嫁给她。”
许承歌听了这承诺,终于露了个笑,仿佛感觉孟若欢不再躲她,就轻轻搂住她的腰,趴在孟若欢肩头说:“欢儿我想抱抱你。”孟若欢自然也是想抱她的,被拥住的感觉,实在是满足。
两人立到天色渐黑,孟若欢听见许承歌突然问:“欢儿,她们说方清是亚人,亚人是什么?”
孟若欢脸色渐红,娇声问:“你问这做什么?”许承歌握住她的手,缓缓引到自己身下,握住烫人的粗长,哑着声喊:“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