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衾思来想去,找不到肯定的答案。
  可不管怎么样,李持酒那个混蛋,在李衾的心目中,早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会乱来的混蛋了。
  或者说是个……值得他去给出三分敬佩的“混蛋”?
  李衾乱乱地出神,突然又想到另一件事,便吩咐道:“你回去告诉少奶奶,叫不用担心,一切安好。”
  金鱼儿笑道:“是,待会儿伺候三爷睡着我就回去。”
  李衾本想叫他立刻就走,可看看天色,又怕东淑还睡着起不来,倒也不必着急,于是就慢慢地喝了粥,略在里间的罗汉榻上卧了一握,不足半个时辰就仍是起了。
  这那边金鱼儿也回来了,进来道:“奶奶说知道了,让三爷不必担心家里,只是虽然国事要紧,三爷也要留意身子……”
  说到这里他笑眯眯地上前,双手捧着个纸包放在李衾的桌上,又将纸包打开,道:“少奶奶还特意嘱咐我,让回来的时候到南街买两个新出炉的胡麻饼给三爷点饥。”
  李衾有点意外地看了眼桌上的饼,因开了纸包,胡饼油香四溢,李衾闻着那股熟悉的香味,不由笑了。
  抬眼看见金鱼儿也是喜笑颜开,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他便咳嗽了声:“还不出去?”
  金鱼儿忍不住嘴角的笑,闻言道:“我去三爷弄碗茶配着。”这才摇头摆尾地忙跑了出去。
  李衾拿了一个胡麻饼,掰了一块嚼着吃,吃着吃着,便缓缓地吁了口气,将头微微扬起靠在椅背上,嘴里嚼着饼子,胡麻饼的油香跟上头零星点缀的黑芝麻搭配,相得益彰,香甜沁人,除此之外,还有点形容不出的滋味。
  总之……不坏。
  三月的时候,李府之中报了丧,袁南风病逝,又是一通忙乱。
  东淑早在此之前就回到了萧府住着,因为觉着身体时有不适,李衾亲自替她跟薛老夫人等说过,便也并没有特意转回李府,只等丧事办完,已经是四月初,大地回春,草长莺舞。
  从北关传回来的消息,营门关之困已经解了,原来之前狄人因得到消息,说皇帝在营门关,所以聚集所有力量直扑过去把营门关包围了,想要当机立断拿下启朝的皇帝,不料这竟是李持酒的诱敌之计。
  原本盘踞在相城的狄人倾巢而出,相城自然就空虚了,谁知李持酒早就把营门关的大部分主力秘密地调了出去,秘密的从营门关两侧行军到相城之下,就在狄人疯狂的进攻营门关的时候,这些主力却出其不意,将相城的狄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狄人本以为汉军自然都在营门关保护皇帝,绝对不敢轻易离开,而且相城在他们身后……自然有恃无恐,哪里知道竟然给“釜底抽薪”了!
  相城给重新夺回的时候,狄人眼见要攻破营门关的北门了,当时李持酒已经亲自带兵在城楼上抵挡了半月。
  之前就说过,营门关这里留守的多半都是李衾的嫡系,本是跟李持酒有些看不上眼的,但是这段日子的相处,自然看得出这位皇帝陛下是个亲力亲为智勇双全的人物,故而早把先前的那些偏见给抛下了。
  当北门支撑不住的时候,李持酒亲自提刀跃下城楼,众将士见状,便也纷纷紧随其后,见皇帝这样奋不顾身,众人自然也都是身先士卒,一往无前,其他的士兵见状,也是勇气倍增,个个以一当十!
  连城中百姓都为之鼓舞,纷纷拿起可用的兵器准备跟来犯之敌决一死战。
  就在殊死决战之时,相城终于高挂了启朝旗帜,狄人的传信官狼狈前来报信,但是消息才刚传到狄人首领耳中,另一边上,李衾所调的援军也已经赶到了!
  当下相城的军队跟这边儿的军队,便给狄人来了一个首尾包抄,塞外这十几个狄人部落给打的零零散散,溃不成军,被俘的被俘,潜逃的潜逃。
  这才是李衾当时跟众将官所说的“危”跟“机”,其实早在仔细研判相城、营门关的战事后,李衾就猜到了李持酒“调虎离山”然后趁机夺去相城的打算,所以他也随之做出了相应的调度调整。
  如此一来,朝廷的援军不仅及时地支援了营门关,也协助了营门关助力夺取相城之战,对于李持酒而言,可谓如虎添翼!
  京中。
  东淑眼见是近八个月了身孕了,肚子虽不算很大,但行动已经格外不便。
  加上她身体底子本来薄弱,多走几步便觉乏力,可又不能总是躺着,于是叫丫鬟扶着每日到底要走动一走动。
  萧宪非常担心,特意从宫内找了两个信得过的、医术高明的太医,每天都驻扎在府内,替东淑诊脉观察,生恐有一点儿状况。
  这日天阴阴的,灰色的云朵压得很低,层层叠叠,好像在酝酿着一场大雨。
  再加上天暖风轻,越发觉着闷闷的。
  东淑让甘棠扶着,走到廊下的美人靠前坐了。
  抬头看看天际那阴沉的云色,心中竟有种莫名的不安感。
  湿湿的风一阵阵吹来,风中好像有些隐隐地腥涩气息,渐渐地东淑觉着难受,便要回屋里去。
  谁知才起身,冷不防肚子里一阵剧烈的抽痛袭来,几乎让她站不住脚。
  东淑低呼了声,忙握紧甘棠的手,这才勉强稳住身形,并未跌倒。
  她正深深呼吸想要镇定下来,谁知那股刚刚消失的痛楚复卷土重来,且加了倍。
  东淑双眼睁大,额角的冷汗突然就冒了出来。
  此刻在兵部,从塞外八百里加急回来的传信官正快步入了兵部正堂,向李衾禀告了大捷的好消息。
  这个结局对李衾来说是意料之中的,毕竟一来有个李持酒亲自坐镇,二来加上他的调度,两者配合则天下无敌。
  当下只淡淡地问:“皇上一切安好?什么时候回京?”
  那传令官犹豫了会儿,好像难以启齿。
  李衾道:“怎么了?”
  “回大人,皇上、皇上很好,只不过……”传令官忐忑地看了李衾一眼,终于道:“皇上说,他不回来了。”
  “什么?”李衾简直觉着自己听错了。
  传令官硬着头皮道:“皇上说他要留在北关,这、这里有皇上的亲笔信。”说着便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了一封信,躬身送上。
  第118章
  金鱼接了信, 转身呈上。
  李衾这才拿在手中, 端详了一会儿却不着急打开,只忖度着问那传令官:“皇上可有口谕吩咐,这是给谁的?”
  传令官一怔, 忙道:“是,皇上说,是给尚书大人的, 还说……让大人裁夺处置就是了。”
  李衾一抬手,命传令官退了。
  他打量着手中的信, 上头是蜡封的, 印着皇帝的龙纹徽印,完好无损。
  回想着传令官刚才的那几句话, 李衾皱眉, 沉吟了半晌, 便拿着信起身往外, 又吩咐备轿。
  金鱼儿问:“三爷是去哪里?”
  李衾道:“去请萧宪萧尚书, 叫他即刻前去中书省。”
  才吩咐了这句,忽然见林泉从外头跑的如一阵风似的,见了李衾便大叫道:“三爷,三爷!快!”
  林泉是个圆滑精细的,从不曾这么张皇失措。
  金鱼儿也吓了一跳,忙问:“你干什么?出了什么事?”
  这会儿林泉跑到跟前, 上气不接下气的:“三爷快快回府, 萧府那边才来人传信, 说是少奶奶……胎动了!”
  李衾脸色一变,金鱼儿也吓得发呆:“什么?是怎么了?这月份明明还不到呢!”
  林泉跺着脚说道:“不知道,说是突然的就肚子疼,太医们给看过,说是有早产的迹象,不知如何,府内请三爷赶紧过去呢。”
  李衾手中还握着那封李持酒的亲笔信,此刻也顾不上了,立刻叫人备马,匆匆地出了兵部。
  在李衾得到消息的时候,萧宪人却在宫中。
  只因为李持酒扔下了宫中乃至京城的一切,一走了之,太后非常的不自在。
  还好有个燕语公主常常陪着说话解闷儿,太后不放心,便也隔三差五就传萧宪进宫,听他说些外头的消息等等。
  这日萧宪也正是在宫内陪伴太后,因说起了北关大捷的事情,萧宪很是夸奖李持酒的能耐,说他“天纵英才”,虽然年轻但“英明神武”,定是可媲美高皇帝的一代明君,太后自然喜欢不尽。
  太后最关心的自然是李持酒的安危,又问起他什么时候回京,萧宪只说自然是尽快,叫太后不必担心等话,总算是安抚了太后,才起身出了永福宫。
  此刻宫外萧家的人才找了进来,又怕他关心情切,便不敢说的太过,只说东淑动了胎气,叫他赶紧回去。
  可萧宪见人都找进宫内来,自然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心早就慌了。
  当下也不乘轿子,忙不迭地拉了一匹马,趔趔趄趄地就要往萧府而行。
  谁知才走一会儿,迎面见到魏中书的轿子。
  魏中书正是有事,急忙拦住了他,犹疑地说道:“萧尚书,你可听说了没有……”
  萧宪这会儿哪里还能听见别的事情去,当下不等他说完便道:“天大的事儿也等以后再说!”一抖缰绳,不由分说冲了出去。
  走到半路,只听到天空一声闷雷,如雷神驾着车从云端轰隆隆驶过,惊的萧宪差点儿滚落地上。
  他一路上心跳眼皮跳,慌乱不堪,早没了先前在永福宫谈笑风生款语温言的样子,等到拐进了尚书街,就听又是一声雷响,大颗的雨点从天空密集落下!
  萧宪勉强飞马到了府门口,给几个侍卫七手八脚地扶着下地,急匆匆向内而行。
  才过抄手游廊,那雨吓得越发大了,地上流水四溢。
  路上有几个丫鬟仆妇慌里慌张的来来往往,萧宪扫了几眼,一个个脸色不佳,惶然惴惴。
  终于赶到东淑院子外头,还没有进门,就听到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从院子里传了出来!
  萧宪正是心弦紧绷的时候,此刻才要迈步,听到哭声却一脚踩空,几乎摔倒!
  就在此刻,在他眼前一道闪电掠过,却竟仿佛有刀锋的冷峭凛冽之色,明明是大夏天,却叫人脊背透凉。
  北关。
  边塞的春天自然是比中原腹地来的晚。
  在四月天的时候,地面上才露出些青青草色,风也不像是之前那么冷彻入骨,总算多了几分柔软的暖意。
  相城跟营门关两座最为偏僻的边塞城关,也是这场大战之中受损最严重的,虽然这次战事几乎把塞外狄人各部的势力歼灭了十之八九,但毕竟先前相城被侵占,那些蛮人兽性大发之下,不管是人员,财物,还是城池皆都损失惨重。
  营门关也因被围困过,几处城墙都有毁损,只在城中百姓伤损上要好一些。
  幸而军民一心,斩除了贼寇之后,便又马不停蹄开始收拾家园。
  大家安葬在战事中亡故的亲友或者同袍,修补毁损的屋宇……五月初的时候,两座城已经不再是之前那种狼藉满目死气沉沉的样子,也随着春天的降临而重新开始焕发了生机。
  这么快恢复过来,一是因为战事的结束,二来则是两城军民都知道,皇帝陛下仍是坐镇在城中,这对军民而言自然是极大的鼓舞。
  虽然不知皇帝为什么还不回京去,但天下从此太平,总是一见好事。
  可是在满城军民忙乱恢复之际,那个被视作主心骨的“皇帝陛下”,此刻却在城中守备营内,抱着酒坛子喝的如痴如醉。
  几个陪着他的将士本来都也是酒量绝佳的人,奈何“对手”更加不是泛泛之辈,一来二去,竟都喝醉了,一个个烂醉如泥。
  只有李持酒还抱着酒坛子笑道:“瞧瞧你们,一个能打的也没有。”
  自打输赢定局后,原本英姿勃发勇毅果决的皇帝,忽然间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他像是彻底放松了下来,城中其他的善后事宜一概交给手底下的将领跟官员处置,而他每天所做的,就是东奔西跑,看到谁合眼缘,就拉过来一起喝酒,谈天说地,比武论道,直到酩酊大醉。
  他倒是不怕别的,肆无忌惮,却苦了周围的侍卫跟将士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