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李彬便带着十几名年轻的蒙古勇士上了路。其中领头的高瘦年轻人李彬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待开口一交谈才惊喜地发现他竟然是当年同李彬一同北上的少年阿穆尔。整整三年没见,李彬几乎认不出他,他长得那么高,身材也完全长开浑不见当年的稚气。
  “嘿,汉人,我可算又见到你了!”阿穆尔粲然一笑,露出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前两年我去寻你,结果跟你一起的那个姓崔的告诉我你早就随拔都王爷去了西面,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就是缘分吧,对了你妹妹可还好?”李彬突然想起他似乎还有个妹妹。
  “她马上就要嫁人了。”提起妹妹阿穆尔有些脸红,“多谢你们送的那盒胭脂,我妹妹很喜欢。”
  两人寒暄一阵,阿穆尔用眼睛四处巡视像是再找什么,“那个……我记得有个经常与你在一起的哑巴呢?”
  “他还在钦察那边,这次没跟我回哈拉和林。”
  “哎,这样啊……”阿穆尔微微有些失望,他还有点想念那个清清秀秀的小少年。
  “莫要难过,有缘总会再见面的。”
  “也对。”阿穆尔振奋精神点点头。
  路途漫长,几人剩的时间也不多了,骑上快马,一路西去。
  此时正是夏天,一行人顶着烈日酷暑行进在沙漠中。多亏在花剌子模时拔都经常带着他历练,李彬的身体强得不只一点半点,竟生生捱了过来。
  到达别失八里后,李彬再次寻到萨比尔,这个精明的回鹘人,靠着之前在拔都那领的商人凭证两年了赚得钱翻了一番还多,见了李彬来连连磕头感谢。李彬又找来当地的达鲁花赤,将拔都的意思传达下去,萨比尔与当地的官员哪有拒绝的份儿,连连保证一定将补给按时输送。达鲁花赤又派了人在高昌回鹘境内各城也提前做好准备,待大军开拔,补给也随着一同上路。
  办完了正事,李彬几人未在别失八里停留太久,在城中又添了许多路上的补给,和过冬的棉袄棉靴后又着急忙慌地上了路。
  李彬到过的南边最远不过阿姆河,再向西南去他也只在书中见过,于是趁着夜里休息时去向同行的人们打听。
  “大不里士?”随行的蒙古人里有几个读过些书,也有曾随军出征过得,为李彬解释道,“大不里士就在波斯地界,属于你们中原人说的‘黑衣大食’。”
  “那里远不远?得走多久?”
  “太远了……”
  “是啊是啊。”几个人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我们快马赶到那也得四五个月,而且快要过冬了,若遇上暴风大雪说不定还得再耽搁几天的路程。”
  李彬答应了拔都发兵前一定赶回去,因此心中火急火燎的盘算日子。他们从哈拉和林到这里已花了将近三个月,再加上到达大不里士的时间和回程时间,一年将将巴巴够用。
  李彬暗自叹了口气,同这些年轻的骑士们说道,“我知道诸位跟我跑一趟辛苦非常,可这是拔都王子交代我的事,必须要按时返回去,以免误了国家出征的大事,所以明日起我们再走快些可以吗?当然了,回去后好处赏赐少不了你们的。”
  阿穆尔见他如此客气赶忙接话道,“我们遵了命自然是要完成好临行前王子交代的事,你不必着急,时间一定够用的。”
  余下的人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再跑快点就是了。”
  “就是,您别担心这些。”
  “放心吧,肯定能到。”
  ……
  李彬看着这些汉子们朴实又精力充沛的面孔心中莫名一暖的同时也暗自赞叹道,似这般团结又充满意志的军队才能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或许是受了老天眷顾,这一年冬天是个暖冬,也只飘了些小雪花。一路上尽是被蒙古人蹂躏过得荒凉土地,一行人毫无受阻,提前半个月便到达了波斯地界。
  到得大不里士城下,李彬心口堵着的那口气可算是暂时缓了过来,可他还没高兴多久,一行人就被守城的兵士拦了下来。
  “你们是什么人?从哪来?”其中一个又高又壮的士兵手执长矛挡住了几人去路,一身虬结的肌肉,满脸横丝肉,一看就不好惹。
  李彬会一些波斯语,连忙下马祈求道,“我们来帖比利斯寻找大商人尼拉姆少爷,求各位军爷放我们进去。”说着从怀里掏出几枚金币恭敬逞上。
  哪知那几个兵士不吃这一套,一挥手便将几枚金币扔了一地,还险些打着李彬的脸,“拿走你们的臭钱!这里谁都可以进去,唯独蒙古人不行!”
  李彬后退几步免得被他打到,路过的行人听说这来了蒙古人,各个面露惊恐退避三舍,绕着他们几个走开。
  阿穆尔他们几个还都是年轻的小伙子,闻听此言便觉得脸面挂不着,指着那人的鼻子破口大骂道,“老子来也不是为了打仗,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城!”
  那壮汉冷笑一声,“哼,你们蒙古人把我们的呼罗珊搞成了什么模样!现在还想进到大不里士?做梦去吧!滚回你们的草原去!”
  说罢他身后的几个士兵也跟着骂道,“滚回去!滚回去!”
  “你们欺人太甚!”阿穆尔抽出马刀便想同他们死斗,被李彬一把按住低声道,“先走再说,我们人少不能硬碰硬。”
  “哼!”阿穆尔气哼哼地收起刀,李彬带着一行人暂且在城外安营扎寨。
  夜里,十个人围坐一团,浑不见白日里的那般神采,各个垂头丧气愁眉苦脸。
  “哎……好不容易跑来这,现在倒好,连城门都进不去了……”阿穆尔两手撑着地不住地唉声叹气。
  李彬坐在一边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阿穆尔戳了戳他,“你也说话啊,现在可怎么办?”
  “嗯……我在想也许有别的方法可以进城……”
  “什么办法?”阿穆尔抬起身体坐在他身边问道。
  “明天我自己进城试试,你们就在这等我,千万不要到城门那边等我,就在这藏着。”
  “能行吗?”阿穆尔皱起眉头,“王爷吩咐过要我们寸步不离地保护您。”
  “这是特殊时期,遇上这等倒霉事我也没办法,”说罢李彬似有深意地瞥他一眼,“谁叫你们蒙古人到处征战滋事,现在可好了,我跟你们一起,耗子过街人人喊打。”
  李彬的话虽难听,可阿穆尔仔细想想竟也无法反驳,说到底还是打得不够狠,“什么破城!我们带个几千人就能踏平这里!”
  “歇歇,我们才十几个人……得了,睡吧,明儿一早我再去看看。”
  次日清晨李彬爬了起来,千叮咛万嘱咐叮嘱阿穆尔定要耐心等他回来,阿穆尔拗不过他只好答应。
  李彬怕被人认出来,弄了个头巾将自己的金发包了个严实,脱下自己自己那身蒙古袍子,换了条罩袍蹲在城门不远处不起眼的地方,观察着过往行人,准备伺机而动。
  李彬蹲着的这地方距城门约么半里远,来来往往的都是些进城赶集的小商贩居多,偶尔也有些赶着羊群的牧民经过。李彬蹲得两腿发麻,突然见到一老头赶着趟骆驼车晃晃悠悠走来,车上装了许多巨大的桶,李彬眼前一亮,跑过去拦住了那辆车。
  “老人家!请等等!”李彬张开双臂往骆驼车前一站。
  “吁——”老头连忙勒住骆驼问道,“年轻人你有什么事吗?”
  “您可以载我进城吗?”
  “你年纪轻轻腿脚灵便,为何要我带你进城?”
  李彬假惺惺地摆出副郁闷的表情,“实不相瞒,我与那守城的混蛋有过节,他曾扬言见我一次就要揍我一次……您看,”李彬甩甩手臂转了个圈,“我这身板若是被他打了,指定便要去见安拉了,求您做个好事,就将我藏在桶里送进城吧。”
  “这……”老头儿从未见过如此要求,再看这年轻人浓眉大眼也不像是坏人,又实在可怜,便隐隐动了恻隐之心。
  “当然,我不会白占您的便宜的,”说着李彬又拿出几枚金币,“这些钱权当报酬如何?”
  老头看了看李彬真挚的眼神,又看了看那几枚金灿灿的金币,“上来吧!”
  “多谢您!”李彬把金币放到老头手中,美滋滋地跳到车上。
  他打开几个大桶一看,里头竟全是上好的美酒佳酿,李彬忍痛将其中一桶倒干净,自己钻了进去。
  老头载着满满的美酒与李彬驾着骆驼车向城内赶去。
  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李彬蹲在桶中,心跳如擂鼓,支着耳朵聚精会神地注意着外头的动静。
  “哟,老头儿,今天又来了?”一阵喧哗声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李彬内心一动知是到了城门口,更是打了十二分的小心。
  “老头儿我今天又来给总督大人送酒来了,牢请诸位放行。”
  “行了行了,进去吧。”士兵挥挥手,放他进城。驼铃丁零当啷响个不停,车轮也吱嘎嘎踏上了城内的石头路。
  “呼……”李彬长出一口气。
  走了好一会儿,老头儿将车停在一处背人的巷子里轻轻喊道,“年轻人,出来吧!”
  “哎……”李彬掀开桶盖从里头钻了出来,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多谢您带我进来,您可以告诉我大商人尼拉姆少爷住在哪里嘛?”
  老头一指旁边高高的院墙,“这里就是。”
  “这可太巧了!老人家,可以再帮我一次吗?您送完酒之后,可以在这里再带我出城嘛?”
  说着李彬又掏出些金币,“这是回程的报酬。”
  老头儿想了想,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况且这奇怪的年轻人出手阔绰,这些金币加起来足够他送酒一个月的收入。
  “行,那我就在这等你。”
  “那就多谢了!”
  老头儿自去送酒,李彬看了看这大院子,走前门说不定要通报多久,不如自己摸进去方便。他看看这院墙,还没汴梁的自己家墙高,于是飞身上墙跳了进去。
  可这院子实在太大,李彬左拐右拐竟是迷了路,他正犯难,忽听一旁有脚步声,李彬转头一看,见是一侍女正端着盘子路过。
  “嘘——”李彬跑到她身后捂上了她的嘴。
  “唔?!!”院中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多了个陌生人,侍女吓得瞪大双眼下意识便要惊叫出声,哪知道却被李彬先一步捂住了嘴。
  “我不是坏人,你不要怕……”李彬心中着急且心虚,哆嗦着唇低声说道,“我是你们尼拉姆少爷的朋友,有急事找他,你能带我去见他吗?”
  侍女听明白了她的来意,先点点头后又摇了摇头。李彬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你不叫人我就放开你。”
  侍女含着眼泪点点头,李彬松手放开了她。
  “尼拉姆少爷不在家中……”侍女平复了呼吸开口说道。
  “什么?那他现在在哪?”
  “少爷几月前就去了德里……”
  “……”
  李彬简直想以头撞地,自己千辛万苦来到这里,没想到这个该死的竟不在。
  那侍女见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试探地问道,“您找他有什么事吗?”
  “哎……算了……;李彬连摇头再叹气,“你帮我个忙,我写个纸条留给他,待他回来你一定要亲手交到他手上。”
  “嗯……好吧!”侍女显然有些为难,可还是答应了下来。
  李彬跟随拔都久了,经常要写东西,于是养成了随身带着纸笔的习惯,他龙飞凤舞地写了个条子,而后又从怀里掏出拔都临行前交给他的私印盖了上去。
  “给!”李彬把条子递给侍女,“他若要问是谁,你便说是他遥远的朋友‘孛儿只斤拔都’。”
  “诶。”侍女收下条子,仔细一想,孛儿只斤?那不是蒙古人吗?她刚想再问个详细,却发现那个奇怪的人早已没了踪影。
  李彬藏在老头儿的骆驼车中出了城,城外头阿穆尔一行人正焦急地等待着他,见李彬安全返回,各自都松了口气。
  “怎么样?”阿穆尔迎上去问道。
  “别提了,人不在,去了德里。”
  “啊?这可怎么办……我们千里迢迢来到这,竟然连人都没见着。”
  “没关系,我给他留了字条和大王的印章。”
  “那我们在这等吗?”
  李彬摇摇头,“不,不等,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马上回去。”
  “也只好如此。”阿穆尔咬牙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