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感觉到了一种恐惧,这种感觉不能更加糟糕了,他的胃里翻腾着喉咙一阵阵抽搐,一股子不知从哪里来的气想要从肚子里头往外冲,他想要堵住仲彦秋的嘴让他不要再说下去了,就好像他小时候抓住了一只苍蝇,把它关在一个琉璃罐子里,每天盯着它四处乱飞乱撞,但就是飞不出那个罐子。
一直到死都没有飞出去。
他在仲彦秋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和那只苍蝇一模一样的滑稽。
无论再怎么飞,都永远飞不出那个罐子。
仲彦秋笑了起来,他抬手解开了方应看的穴道,方应看身体一松,却是往后坐在了地上。
他无法动弹,如同那只苍蝇的最后,奄奄一息地落在罐子底,翅膀与其说是在扇动,不如说是在抽搐。
它仍然是想要飞的,但是却飞不起来了。
“你还年轻。”仲彦秋蹲下身,就像摸着丢了肉骨头可怜巴巴的小奶狗一样摸着方应看的头发——方小侯爷本是已经准备就寝,黑发披散着,手感并不如何柔软,发根处还有点微微的卷曲,“年轻人的未来总是最难预料的。”
所以他总是对年轻人宽容些,因为他们象征着无限的未来。
方应看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被吓到了有点回不过神一样,下意识地蹭了蹭仲彦秋的手。
“做个乖孩子?”仲彦秋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帮他拢起半敞的寝衣。
方应看木讷地点点头。
仲彦秋起身正准备离开,袖子被方应看拽住,方小侯爷坐在地上眼巴巴看着他,期期艾艾道:“那……那些事情……”
“我不会说出去的。”仲彦秋笑道。
方应看露出松了口气的模样,又赶忙掩饰道:“那你快走吧,我要休息了。”
这是他对外一贯率真无心机的模样,又满是一股子神气劲,这副面具他戴得太久了,久到都认不出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那就不打扰小侯爷了。”仲彦秋转身走了几步,推开门——
严格来说是反手拽下一扇门板,挡住了自身后袭来的攻击。
门板炸裂,劲气仍如惊涛怒海冲着仲彦秋袭来,直指命门!
门板之后方应看眼中寒光四溢,哪有半分木讷瑟缩。
他总是最能忍的,也总是最会演戏的,所以他也往往是活到最后的。
从被制住的那一刻起他就在酝酿着这一招,耐心地等待着最好的时机,他可能只有一次机会,也只可能有一次机会。
这是他倾尽全力的一击,在最合适的时机,最合适的角度击出,没有留半分活路。
他也成功了。
仲彦秋只能借着门板的微微阻挡侧侧身子,最后只能生生受了这一击。
方应看的眼中流露出几分喜色,继而又化作了深深的惊骇。
那惊骇永远的凝固住了,凝固在他还年轻着的,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里。
“还挺疼的……麻烦了啊……”仲彦秋擦了擦嘴角的血,有些头疼的看着落在衣襟上的血迹,苏梦枕是得要多瞎,才会看不见白衣服上的红血。
嗨呀,又要惹苏梦枕生气了。
真是头疼。
第八十章
一灯如豆, 仲彦秋回去的时候夜色已深, 屋子里却还亮着灯。
仲彦秋拢了拢衣襟, 在门外徘徊了好一会才推门进去。
那副模样就跟那在外头喝了酒,半夜在自家外头溜达半天等确定散了酒气才敢进家门的丈夫似的。
只不过他的屋子里等着的不是怒火中烧举着擀面杖的凶婆娘,而是借着灯火看书的苏梦枕。
倒也说不上是哪个比较吓人。
“方小侯爷怎么说?”苏梦枕翻过一页书, 显然是早就知道仲彦秋去了哪里。
仲彦秋沉默, “此事……”
苏梦枕挑眉, “他已睡了。”他说的是年轻的苏楼主,白日里在外头跑了半天, 回来又忙了半天,早就累得不行在意识深处睡得人事不省,别说苏梦枕只是用着他的身体跑出来溜达两圈, 就算是苏梦枕用着他的身体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他也都醒不过来。
仲彦秋犹豫一下, 本着坦白从宽的原则老实道:“他死了。”
苏梦枕一愣,合拢书页道:“看来开封城里又要不得安宁了。”
“不生气?”仲彦秋坐在他对面, 乖乖把手递过去。
苏梦枕搭在他的腕上把脉,口中则道:“你不动手,我本也是要料理他的, 不过早了些时日罢了, 有什么好生气的。”他一边这么说着, 一边在纸上写下了药方,别的先不用,提笔就是三两黄连。
果然还是生气了。仲彦秋眨眨眼,装作没看到药方上那一堆明明可以用别的药材替代的黄连丁香等物。
其实他伤得也不算多重, 放着不管过段时间也就自己好了。
但是……
仲彦秋抬眼瞅了瞅苏梦枕的脸色,觉得自己还是好好喝药吧。
方应看死在了自己的卧房里,屋子里没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只除了一扇门板碎成几块外,再无任何多余的线索。
包括他的尸体,没有任何伤痕,衣衫齐整发鬓一丝不乱,面上的表情甚至还带着几分喜意,显得安详平和,仵作检验之后也表示,与其说他是被人杀死的,倒还不如说这位身份尊贵的小侯爷心脏天生便有顽疾,只不过平时一直没有表现出来,也就无从发现,这次大抵是因为突然过喜或者过悲引起了心疾发作,才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