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一出,侍从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什么夫人啊。侍从赶紧看了看四周,虽然知道这条路上没什么人,但很明显这已经是他的下意识动作了。
  他一脸你小子怎么尽在雷区撒野的表情看着顾渊。
  你宗门送人之前都不交代点东西吗,什么怀孕的夫人啊,那是尊上的妻子遗物。
  顾渊:
  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太吉利,他就去了趟秘境找人参,回来好不容易拐回家的大美人跑掉了,现在连他自己在魔宫这边都是个死人了?
  顾渊抬手搭上这侍从的肩膀,师兄,这我倒是从来没听说过,你知道多少?
  侍从心想我当然是全部都知道,张嘴就开始说,也没什么新奇的,就是尊上还没入道前曾经娶过一位妖族的女修,两人相爱相知却没能厮守终生,留下尊上一人。
  不过入道之后,尊上关于曾经的很多事情都会渐渐淡忘,所以就将女修的东西全搬到自己房间,睹物思人而已。
  妖族、女修
  魔宫中宫阙楼阁还是原来的样子,但因为时间接近冬季,不少灵草灵植带上了萧索的枯黄。
  顾渊没说话,手指顺手在栏杆上敲了两下,才缓缓开口。
  师兄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了一点。
  那女修难道是狐族的鸢如?
  对啊!侍从双掌一拍,听说过吧,就是鬼狐族的那位殿下,据说两人当初一见钟情。几十位绝世美人中,尊上就看中了她一个
  耳边絮絮叨叨声不绝,顾渊用舌尖顶了下齿列。
  没忍住笑了一声,又缓缓收住。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是什么心情了。
  在这个魔宫中,郁明世给白岚殉情,郁荼拿的是天煞孤星剧本。
  要不是还有鸢如这个名字在其中占了一席之地,顾渊都要以为自己才是那个记忆不对的人了。
  侍从拍了他一下,我得去领任务了,先走一步。
  顾渊朝他一拱手,多谢师兄。
  侍从脚步匆匆,片刻就消失在正殿的拐角处,只留顾渊一人站在门前。
  顾魔尊亡妻渊溜溜哒哒地上了台阶,没人拦他,刚那个侍从也说了,郁荼其实不常来这里,偶尔碰见的魔女都在拿着法器打扫地面。
  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顾渊抬手揉了下眉心,先是叹了口气,随即唇角轻轻一抿,然后翘了下。
  好消息是,他家大美人似乎没有抛弃他这个糠糟之妻回来继承皇位。
  坏消息是,整个万魔界,应该只有他一个正常人。
  顾渊有八成把握确定这件事情是郁明世做的,如果是九婴,凭那头上古凶兽对人族的厌恶,他现在看到的就该是一个血海尸山。
  但现在这样,这样精密而荒唐的环境,这种近乎是创造出一个新世界的骗局,这样的手段,只能是郁明世。
  但问题是,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目的是什么?影响是什么?怎么破局
  最关键的是,郁荼到底怎么样了。
  顾渊现在就庆幸自己幸好不是真狐狸,不然他得被烦到斑秃。
  窗外的寒气顺着大开的床呼呼往里吹,顾渊在墙边站了一会,准备继续查看正殿。
  至于白岚那边,大概得找个没人的时候再去。
  他转身,正对上一双沉沉的黑瞳。
  朱红色和玄色配在一起,很容易就能营造出一种压迫至极的氛围,更何况穿着这件法袍的人身量极高。
  他站在顾渊身后,仿佛一片阴影,又似乎是某种存在于万年前的庞大魔物,看人的时候目光都带着冷意。
  是郁荼。
  顾渊垂眼在他法袍的下摆上扫过,又朝上挪到郁荼面上,和那双无机质的黑瞳对视,然后笑了下,见过尊上。
  他曾经在这双眼睛里见过无助茫然,见过欢喜情|欲,但现在,只有一双眼睛而已。
  即使在三天前远远看过一眼,但现在再次对上,顾渊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戳了一下。
  酸酸涨涨的疼。
  怎么就不能让他家阿荼安安稳稳地在天剑阁过两天好日子呢。
  魔尊在看他,看得很认真。
  如同稚童盯着心爱的玩具。
  或者是蛇类锁定猎物。
  你的眼睛,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魔尊朝他这边靠近了一点,很漂亮。
  苍白的手指抬起,在顾渊的脸上贴了一下,冰凉冰凉的。
  郁荼微微躬身,因为蛇尾的原因,他现在比顾渊高上一个头,那种本身就足够强大的气势在居高临下后更具压迫感。
  顾渊没躲,是吗,很多人这么说过。
  胆子很大。
  郁荼心下想到,某种别样的情绪轻轻挠了他一下。
  这个人的眼睛,像鸢如。黑色的,澄澈如浅溪,明亮如星辰。和模糊记忆里,灰扑扑的狐女一模一样。
  他有些着迷了。
  顾渊就这么仰头被魔尊用拇指指腹轻轻按压眼尾,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说实话,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成为自己的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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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顾渊两下就跃上正殿的高墙, 朝下望去。
  他上次离开万魔界的时候还是郁明世掌权,顾渊猜这位主角上辈子大概没怎么见过世面,整个魔宫的夜景又壕又浮夸。
  但现在换了郁荼, 放眼望去居然没有哪一片是亮着的。
  顾渊站在这里, 除了风声, 耳边安安静静。没人说话,没人动作, 仿佛这偌大一个魔宫, 早就已经荒废多年。
  顾渊的手指在十四上缓缓摩挲, 他刚才去了趟白岚的寝宫。
  地宫已经没有了。
  他在那片云霄花中找到了白岚的墓碑, 连带着床上也不再有那位云霄派女修的身体。
  顾渊跃下墙头, 缓步朝自己来时的方向回去。
  也就是说,有可能他现在所在的这片魔宫中的所有建筑都是虚幻的。
  那人呢?
  顾渊想起早上和自己说过话的侍从,虽然在一开始的时候, 这人安静的简直像是块石头,但当顾渊和他搭上话以后, 他的表现也确实像是个正常人。
  还得继续查啊。
  他是从窗户那翻出来的,现在进房间也照例跳上窗户。
  咔一声, 顾渊左手刚在窗棂上借力扶了一下,房间里面就传来一声瓷器落地的声音。
  顾渊瞬间顿住。
  他现在和郁荼住在一起, 大乘境的修士根本不是顾渊那些阵法丹药能控制住的。但现在的郁荼有一点好,就是他似乎很容易困。新任魔尊就如同一个凡人一样, 每天会在床上睡足十二个小时,连午觉都不会少。
  不用说都知道是因为现在万魔界的影响。
  顾渊是观察了好几天以后才决定在晚上出去的, 谁知道第一天居然就被抓包了。
  他抬眼朝里面看了一眼,凭他的视力,当然可以看清房间里的场景, 但顾渊觉得自己还不如别看清。
  郁荼连沉睡都没有脱下身上那一套繁复雍容的法袍,此时半边身体探出床外,苍白修长的指尖搭在矮柜一侧,目光却直直地朝顾渊这边看过来。
  地上的琉璃盏碎成两半,原本盛在里面的清水撒了一地。刚才的声音明显就是它发出来的。
  看样子是郁荼半夜醒来,顺手去拿顾渊留下的凉水润喉,却碰掉了琉璃盏。
  顾渊不动声色地在郁荼身上扫了眼。
  这很奇怪,郁荼可以轻易察觉到他的到来,却没有阻止琉璃盏的碎裂。到底是因为他家大佬现在就是懒得管一只杯子的死活,还是因为郁荼对自己大乘期的实力并不能完全掌握。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他就可以确定万魔界内并没有真正过了那么多年,只是被修改了认知而已。而郁荼身上的变化,大概率是郁明世的手笔。
  尊上。顾渊走过去,弯腰看郁荼,
  你为什么出去?
  没等顾渊开口,郁荼就冷冰冰地问道。
  他坐起身,层层叠叠的法袍先是蜷曲然后舒展开,顺着动作垂落下来。
  郁荼下意识护了一下自己靠近下腹的蛇尾,抬头盯着顾渊。
  他明明是在仰头看着顾渊,但那种沉在身上的威压却在顾渊周身都拢上了一层有如实质的禁锢。
  顾渊抿了下唇,不得不承认,这个样子的郁荼,还真挺吓人的。
  怎么说呢,顾渊感觉之前的郁荼虽然凶过,但那种凶就像是筷子粗细的小黑蛇一边缠着他的手指,一边嘶嘶露出小米牙恐吓他。
  但现在,魔尊阁下的蛇尾竖起来都比他高,换他这条狐狸对着人家搭耳朵示弱了。
  突然想起来有东西忘在原本的地方没拿过来。顾渊神情自然地解释道,顺带将话头转了一下,尊上还要喝水吗?我帮您去拿?
  魔尊阁下似乎没有要揪着新情人半夜跑路的事情不放,他给顾渊指了个方向,去给我倒一杯。
  四下静谧,顾渊心下稍安,转身就朝他指的方向走去。
  他顺手就拿了放在外面的赤色琉璃盏准备倒水,结果那边的大佬又发话了。
  把你手上的东西放下来。郁荼皱眉,谁允许你碰那个的。
  顾渊:
  他将赤色的琉璃盏转了一圈,然后试探性地放下,再朝郁荼那边看一眼。
  郁荼淡淡收回目光,这房间里什么不该动,你应该清楚。
  淡淡的凝滞从两人之间蔓延开,不用解释都知道刚才那只琉璃碗肯定是鸢如留下的遗物。魔尊阁下放在那里睹物思人呢,这就被新来的替身情人污染了。
  要不是顾渊有一双眼睛和鸢如相似至极,怕是现在就给被扔出去了。
  顾渊默默侧头快速翘了下唇角,真厉害,真不愧是你郁小荼。
  他没做声,伸手从底下拎了一只新的出来。
  顾渊是怕自己一开口就笑出声来,但这一幕落在郁荼眼里,就是默默伤心却不敢露出来的模样。
  蛇尾从法袍下摆探出来。
  它长长了不少,上面覆盖着的鳞片肉眼可见的尖锐,看起来就很危险的样子。
  但比起主人,大尾巴要更加诚实一点。
  郁荼就看着它慢慢朝顾渊的方向翘了翘尖端,甚至带着身下的床单都朝那边拉出了几道皱褶。
  他将尾巴朝床的另外一边挪了点,闭眼靠在床头。
  他这两天睡的很好。
  他在入道之前经历了太多痛苦磨难,于修士来说,情之一字最难断,稍微粘上一点就是因果轻易就会演化为心魔。
  他之所以修炼速度远超常人,不过是因为无情一道将所有属于人族该有的情绪都磨灭了而已。
  强行压制心魔,说到底还是饮鸩止渴的法子。
  时时刻刻加在他□□上的折磨还是存在的,郁荼还是记得白岚死在他面前的样子,记得师长因为寿元将尽含恨而亡,记得无数冤孽互相残杀,记得鸢如在他怀里闭上眼睛的那一刻。
  他没有办法入定,也没有办法真正入眠。
  丹田可以自我运转继续帮他修炼,但已经埋下的隐患却越积越深。
  如果郁荼将这些所有都告诉顾渊,他就会知道自己现在的真实原因。
  当深层的真实记忆和外力强行灌入的虚假记忆不断冲突时,人族总是会下意识地感觉痛苦。
  郁荼的情况还比较特殊,他的修为被强行提升太多,所以原本应该处于弱势的虚假记忆反而占据优势,不断折磨他的识海。
  但这些,现在的郁荼都不知道。
  他只是本能地寻找能让自己安心的东西。
  他看着顾渊的背影,出神一息。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站在那里的人就是鸢如。
  就是那只灰扑扑的,会在洞穴里给他包扎伤口,会笑眯眯地抱着他的大尾巴往下摸,会捏着点心问他是要亲亲还是要吃糖的灰狐狸。
  他知道这样是错的,顾渊不是鸢如。
  如果记忆中的那条灰狐狸知道在自己死后,居然会有另外一个人占据曾经的位置,一定会不依不饶地折腾他。
  但我太难受了。
  身边全然冰寒一片,梦中哀鸿遍野,醒来身边也没有人陪着的感觉,太冷了。
  我就让他陪我度过这一阵,然后就将人送走。
  什么都不会发生。
  肩膀被人碰了一下,还有些温的茶盏被递到面前。
  这下可以了吧。顾渊问他。
  说实话,这样的感觉还真挺新奇。顾渊挑了下眉,尊上您放心,魔后留下的东西,我一个也不会碰。
  魔宫里外一片黑,只有窗外月光柔和。
  顾渊单手支在膝盖上,侧眸看他,还带着笑,说不出来的风雅恣意。
  至少顾渊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到了现在的郁荼那里,就是生气了。
  而且正在和他阴阳怪气。
  郁荼接过茶碗喝了一口,你不必觉得委屈。
  顾渊:啊?
  虽然现在郁荼已经不能感知到什么情绪了,但当初他对鸢如时的压抑惶恐,不安委屈仍在某些梦回之时,夹杂在爱意中被他品尝到。
  想来现在的顾渊也是这样。
  郁荼不是什么大善人,更没有要对所有修士一视同仁的打算。
  但大概是眼前的人太像爱人,连带着曾经所有的柔软也都分了一点出来。
  嗒一声,郁荼将茶盏放回矮柜上,他没看顾渊,纤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的情绪。
  本尊只留你在身边一年而已,待本尊将孩子诞下,自然会放你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