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事儿范东生记忆犹新,价值一个亿的珍稀木料啊,竟然付之一炬,当时他就觉得蹊跷,只是人家事主都没报案,他当时还是警校生也没法插手,这起火灾直接导致安兰公司资金链锻炼,虽然后来傅平安力挽狂澜,但是回想起来还是后怕,摊在普通人身上,怕是早就承受不住压力自杀了。
问题来了,案子发生在临港市,涉案人也是临港户籍,为什么不在临港报案,却跑到近江报案,这可跨着省呢, 这里有个司法管辖权的问题,到底是管还是不管,范东生不能做主,他请示上级,大队长一锤定音,管!这批珍稀木料是在德龙公司与安兰贸易的收购重组中被纵火焚烧的,而安兰贸易是在近江注册的公司,所以近江警方有管辖权。
……
省扶贫办的办公地点设在省政府大楼里,正厅级单位,下设综合处财务处开发处政策法规处社会扶贫处等八个处级科室,领导班子包括一正五副,傅平安是排名最末的副主任,但没人敢小瞧他,更别说排挤了,稍微有点政治常识就会明白,人家是来挂职锻炼的,并没有在扶贫办长期发展的意图,有小道消息称,傅平安下一步会去中央任职哩。
傅平安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室,宽大的办公桌,背后摆着党旗和国旗,对面一排书架放着二十四史资治通鉴之类的典籍,主要作用是装饰而不是阅读,从窗口望下去,是省政府大院的绿化带,再远一些是车水马龙的大街,这里是近江市的核心位置,无论是地理上还是政治上。
做官有做官的规则,傅平安没有特立独行,就服装来说,他选择了以往自己最不喜欢的套娃装束,白衬衫黑西装外罩一件深色羊绒大衣,整个省政府机关从省长到小车班司机,全都是类似装束,这让傅平安找到一些当年在守备区机关的感觉,上下整齐划一,气氛严肃活泼。
扶贫办下面的综合办公室等于是领导的秘书处,厅级干部按规定是不配专职秘书的,但是领导必须有助手才能更好的开展工作,所以综合办主任就是单位一把手的秘书,当然表面上不叫秘书,干的却是秘书的活儿,正规说法叫秘书岗,综合办的其他人,也对应几位副主任,一人跟一位,平时写个材料,联系个事情都是秘书岗的活儿。
组织上分配给傅平安的秘书叫李伯平,三十五岁的正科级在机关里算是进步比较慢的了,说起来这位比傅平安大七岁的秘书还是江大的学长,中文系的老大哥,如果傅平安的人生没有那么多跌宕起伏的话,二十八岁的年纪应该是研究生毕业,考上公务员没两年,妥妥的体制内新人,还在跟着前辈学着写材料办会议呢,可人家偏偏就坐进了副主任办公室,成了厅级干部,这上哪儿说理去。
当然李伯平没有半分怨言和托大,他甚至有些窃喜,预感到自己终于要出头了,傅平安是政坛新秀,跟对了领导,自己的前途一片光明,秘书跟领导一般时间不会太久,少则两三年,长则四五年,领导总会把跟过的自己的人安排好,解决副处板上钉钉,就是上调中央把自己带去也很有可能,那可就一飞冲天了。
在正式上秘书岗的前一天晚上,李伯平兴奋的没睡着觉,一直和媳妇探讨如何干好这份工作,他媳妇也在体制内工作,略懂些官场上的门道,建议老公和新领导处好私人关系,多运用校友学长的优势。
“你懂什么。”李伯平说,“工作干不好,何谈私人关系,傅主任不是纯体制内出身,我研究过他的履历,他当过兵,经过商,读书也不差,博士学位,但是他有一个短板,也是唯一的,致命的短板。”
老婆崇拜的满眼小星星:“什么短板?”
李伯平说:“他不会当官,当官的门道太多了,不亲历其中,光靠道听途说是无法掌握的,你想啊,他才不到三十岁就是副厅级干部,人家都是从科员一步步爬上去的,这其中多少波折多少坎坷,不亲身体会,参悟不到啊。”
老婆说:“那你得好好带带他,教他怎么当官。”
李伯平说:“别瞎说,下属怎么能教领导呢。”但心里却很赞同这个说法。
夫妻二人从明天的穿着打扮开始商量起,到给领导沏茶的温度,洗茶杯是三遍还是四遍,敲门时是三长两短,还是两短三长都做了细致的讨论,最后带着无限憧憬入睡。
次日一早,李伯平早早来到单位,一直听着楼道里的动静,确定新来的傅主任进了办公室后,稍等了三分钟过去敲门,两短三长,“傅主任,我是综合办的小李。”
“请进。”锐气十足的声音,是年轻的傅主任没错了。
李伯平推门进去,第一眼先找茶杯,帮领导泡茶是秘书的第一要务,领导喜好什么茶叶,习惯多少度水温,都要尽快掌握,可是他没发现保温杯,不禁有些慌乱,难道领导不喝水?
“你就是李伯平吧,江大学长,以后我就叫你伯平吧。”傅平安说,他也研究过这位秘书的履历,三十五岁还在正科级上踏步,说明工作能力不够强啊,不过他并不在意,工作干得好不好,难道和秘书还能有直接关系么。
“伯平,我明天要去北河县,有个拆迁安置现场会,省领导也到场的,你写个发言稿吧。”傅平安不待李伯平回答,就迅速安排了工作,他想看看李秘书的真材实料,在机关当秘书,文字功夫是第一的,写不好材料,别的就别想了。
傅平安是没当过官,但他是政治系毕业,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政府机关里,工作都是靠文件来决策部署传达和实行的,文字里面包含的玄机太多了,能把公文写好的人,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很多领导就是靠材料写得好才得以提拔,级别上去了,自己不写材料了,但是对文字的敏锐度依然保持,秘书写的好不好一眼就能看出来。
“好的,我回去就写。”李伯平顿了顿,“傅主任,您喝什么茶,我这里有金骏眉要不要尝尝。”
傅平安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来:“我喝水就好了。”
十点钟,扶贫办开了个会议,开到中午散会,傅平安拿着就餐卡来到负一层的机关食堂,这里比大学食堂还要壮观,一水的自助餐,琳琅满目,营养丰富,机关人员都是有餐补的,一顿饭五块钱,却能吃到三十元标准的饭菜。
李伯平紧紧跟着傅平安,向他介绍机关食堂的来历和轶事,傅平安听的津津有味,不时点头,打了一份饭菜之后,走向大厅,李伯平早就占好了座位,招呼傅主任过来,但傅平安却停步不前,因为他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不是林鹤吗,守备区政治部保卫科的副科长,现在脱了军装,换上白衬衫和藏青色的西装,坐在餐桌边和两个年轻女孩谈笑风生的,八年过去了,林鹤已经不再是英俊青年,头顶有些微秃,想想他也是四十岁的人了,秃的不奇怪。
傅平安端着餐盘走过去,坐在林鹤对面,微笑着看着前保卫科长:“哟,这么巧,林副科长转业了啊,咱们又在一个大院里共事了。”
林鹤也认出了傅平安,嘴角不自觉地开始抽搐,他生怕傅平安再将不锈钢餐盘扣在自己脑袋上。
“是挺巧的,哈哈。”林鹤硬生生忍住扭头就走的念头,故作轻松状,还对身边的女孩介绍道:“这是我以前带过的兵。”
“我怎么就成了你带过的兵?你配么?”傅平安毫不客气的怼了一句。
在机关大院里,很少有人会使用激烈的语言,两个女孩惊呆了,她们不认识傅平安,但是看这个年轻人的寸头和挺拔的腰杆,还以为是守门的武警换了便服,这人怎么出言不逊呢,再看林处长,居然不敢生气。
李伯平也端着餐盘过来了,他认识林鹤,不熟,一面之缘而已,仅仅知道这个人是省直房改办的副处级干部,军转下来的,看样子和傅主任好像是战友。
“林处,这是我们新来的傅主任。”李伯平热情介绍道。
“我们正聊着呢,我们是老战友了。”林鹤干笑道,傅平安能拿话怼他,他可不敢反唇相讥,说傅平安是被他办过的流氓犯,真过了一把嘴瘾的话,恐怕他的人生就走到终点了。
两个女孩被李伯平的话惊的更呆了,都不敢抬头看傅平安了,机关里最讲究级别,俩女孩都是刚考进来的科员,体制新人,年纪也都老大不小二十六七岁正是适婚年龄,忽然看到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岁数的厅级高官,那就跟粉丝见到爱豆本尊一样,上头!
这顿饭林鹤没吃好,食之无味又不敢不吃,只好发挥部队传统,狼吞虎咽咔咔结束战斗,端着空餐盘仓皇逃窜。
“这个人作风有问题。”傅平安对李伯平说,其实是说给那俩姑娘听的。
下午,李伯平施展浑身解数,将发言稿写出来呈交傅平安,按照他的预想,傅平安对公文体系不是很懂,大致会使用自己的稿子,但是为了显示领导的能力,会打回去稍微改动一下。
但是傅平安看了一遍就收下了,没让李伯平改动半个字,可把他给高兴坏了。
次日,傅平安要下县,厅级干部是不配车的,根据业务需要,单位会临时派车,但傅平安连公务车都没要,自己开着一辆奔驰越野车,带上李伯平就出发了,李伯平坐在副驾驶位子上,抚摸着车内装饰,忍不住问道:“傅主任,这车得一百多个吧。”
傅平安说:“二百多个。”
李伯平咋舌:“您这样的干部,真是凤毛麟角,自己开车出差,说出来别人都不信,要不然我替您开一会?”
傅平安说:“也行,前面换你开。”
李伯平很高兴,感觉和领导的距离又拉近了一分。
到了北河县,会场布置的很隆重,因为今天有省里大领导到场,县委一帮人忙的兴奋无比,傅平安和一帮领导在贵宾室里交流,李伯平和其他领导的秘书在一起聊天,交流着官场的信息,感觉也很不错。
到了开会的环节,当地县长主持,先请省领导发言,副省长杨启航发言之后,就轮到傅平安了,李伯平在下面看到傅平安手里没拿稿子,心里就是一惊,傅主任太厉害了吧,一晚上就把自己写的材料背熟了,就能脱稿演讲了,这本事真不是盖的啊。
让他惊讶的还在后面,傅平安压根儿就没按照他写的稿子背诵,而是完全自由发挥,偏偏说的激情洋溢,引经据典,所列出的数据全都精确无误,李伯平参加过的会议不少,大多数领导是拿着稿子念,有些念得都磕磕巴巴的,水平高的确实可以脱稿,但是能把全场听众都吸引住的可从来没见过,他看看周围,没人打瞌睡,没人看手机,全都昂着脸跟着傅主任的节奏,被他带动着情绪,就跟在德云社听相声的钢丝一样。
李伯平哀叹,怪不得不让自己改稿子,合着自己觉得四平八稳的稿子人家完全没看上眼。
也活该人家二十八岁就是副厅级,人家就是有这个能耐。
傅平安发言过后,掌声雷动,久久不能平息,最为欣慰的莫过于杨启航,她本来还担心傅平安干不好这个职位,没想到孩子一鸣惊人,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出色,她忘记了一点,傅平安是当过学生会主席的,在江大光亲自发动的学生运动就不下三次,要论煽动人心,论演讲口才,那还真没有谁能胜过他。
对于做官,傅平安也有自己的领悟,他虽然没在基层干过,但是能从更高的视角往下看,做官还是做事,他选择做事,那么这个官就当的轻松自如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