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万人冢的墓碑便立好了,墓碑之上,当头二人便是古凌和虞七。
燕迟领着剩下的五万多朔西军将士,至万人冢祭奠,而燕麒的尸首悬了两日之后,燕迟命人将燕麒的尸首埋在了万人冢西南方向,以昭其罪,等祭奠完,大军皆已整备,燕迟一声令下,定于隔日一早出发南下。
因不放心秦莞,燕迟当真将白枫留了下来,又留下了五百兵马回护秦莞。
这一夜,燕迟抱着秦莞始终眉峰难展,秦莞趴在燕迟胸口苦笑道,“我知道你担心我,可如今,该是我担心你才是,你领军南下,万一葛杨等人调兵回援怎么办?”
燕迟如今对战局十拿九稳,道,“自然无妨,他们回来也来不及了,何况他们本就是东拼西凑的几万人马,根本不成气候,我已叫白枫给齐先生去信,务必将葛杨等人纠缠在西边,若葛杨回撤,他们便调兵北上与我合围。”
战事自然无需秦莞费心,她便道,“那便好,想来会顺利的。”
燕迟搂着秦莞腰身,一把将她往上抱了几分,面对面的盯着她道,“这一路上并不安全,如今乱世,盗匪横行,不若给你留下一千人马,如此才可万无一失。”
秦莞听见这话不由失笑,“不必不必!你留下他们,他们只怕不愿,南下临安,正是大家建功立业的时候,如此派给我,岂非让大家不甘心?五百人足以,要我说,一个白樱就够了。”
燕迟便翻身将秦莞压在了身下,“护好你,也是功业,若你出了岔子叫我如何是好?”
秦莞笑着搂住燕迟的脖颈,“那我们约好,再见之时,都不可损伤分毫,谁若是失约,便……”
燕迟在秦莞唇上啄了一下,“便如何?”
秦莞眼珠儿一转,“谁若是失约,便……便不能睡在床上,如何?”
燕迟听着这话直咬牙,“我看你分明是想罚我。”
说着,不由分说吻了下去,念明日便要离开,自然又闹了秦莞半夜,二人缠绵至夜半时分方才睡下。
第二日天色刚明,燕迟便带着大军拔营而去,临行之时,赵佑和燕彻等也来同送,面对燕迟对秦莞的叮咛,赵佑以性命担保几番,燕迟方才跟着最末的队伍出发,秦莞心中到底不舍,御马跟了五里路方才返回。
朔西军大营拔营离开,整片营地便空荡起来,燕迟留下了五百人马,也不过数十个帐篷,再不比以前声势浩大,赵佑为了不动赵淑华,便让北府军进驻到了朔西军大营之中,而秦莞既然选择留下,自然全心全意为赵淑华的伤势费心,只是心底离了燕迟颇多不习惯。
如今岳凝不在,魏綦之也跟着大部队走了,秦莞身边只有白樱和白枫说的上话,秦朝羽虽然对她颇为感激,可她总和燕彻在一处,何况她们本也不算亲厚,倒是赵佑对秦莞颇为赞赏,每每看诊之时都要和秦莞说上些话,秦莞也乐的陪老人家言谈,两日下来,倒是和赵佑有几分莫逆之交的意思。
秦莞本是说留在北地三日便可赶上去,可赵佑派出去寻药的人却久久未曾找到七叶一枝花这味药,秦莞没有良药,不敢重新清理伤口,只能用汤药和施针让赵淑华吊着一口气。
这一日傍晚时分,去丰州的第二拨人回来,却还是没寻到药材,秦莞得了这消息正觉苦恼,却忽闻营门口又来了人。
如今秦莞住的仍然是此前的中军帐,周围帐篷,也都是朔西军,而北府军,则驻扎在稍远些之地,免得冲撞了秦莞,得知营门口来了人,秦莞便出了帐门来看,却见,竟然是十多个眸色极淡的年轻男子入了营门。
这些人五官和周人差别并不大,唯一显著差别便在眸色,秦莞不由觉奇怪。
赵旌领着这一行人直入了赵佑的主帐,秦莞命白樱去看,不多时,白樱回来道,“王妃,是北魏的人马!”
秦莞微讶,白樱便道,“是五公主的人!据说数日之前便派人到了北府军大营,见到了皇后,只是此人出来两月,一直没有消息,而五公主又知道大周内乱的事,便亲自到了北魏边城候着,前几日得了属下的信,知道赵佑将军身体不适,便派人送了北魏的药材过来,她还不知道皇后的事……”
秦莞听得蹙眉,此前不知道,今日只怕就要知道了。
赵佑帐中,赫连楮道,“本来已经走出去百里,却收到了太子妃的信,太子妃派了人来探望将军,小人便又和他们一路回来了,没想到皇后娘娘竟然受了这样的重伤,小人这就将消息送给太子妃娘娘。”
从此处至北魏最快也要走十日,赫连楮当初刚到崇州便往北魏送信,因此,燕蓁派出来的人和他在半路撞了上。
赵佑听赫连楮要给燕蓁送信并没有阻拦,只是叹道,“没想到她竟然如此记挂我们,只是她如今可能离宫?”
赫连楮忙道,“您放心,北魏朝中政局已稳,只要太子殿下没事,太子妃娘娘就可肆意妄为。”
赵佑身体欠佳,和赫连楮说了几句便叫他歇下,见赫连楮带来不少药材,自然感叹燕蓁孝道,遂命赵旌去收拾取来,赵旌便带着一包药材送到了军中大夫那里,只吩咐他们给赵佑调理身体,可没想到赵旌吩咐完出门还没走出几步,后面忽然有人唤,那老大夫奔出门来,急急道,“少将军!七叶一枝花!这包袱里有七叶一枝花!”
赵旌一听,顿时瞪大了眸子!
秦莞被请到赵淑华处的时候也知道了这七叶一枝花是怎么来的,当下感叹巧合,既然有了药,秦莞便准备一番给赵淑华重新清理伤口,此番虽然只是清理伤口,却也和此前拔箭同等危险,秦莞足足在帐中忙了两个时辰,这才将伤口清理完毕上好了药,外面等着的人只看到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面端,直看的心惊胆战。
等秦莞从里面出来,已是面色苍白满头大汗。
燕彻扶着赵佑迎上来道,“如何?母后她——”
秦莞叹了口气,“血暂时止住了,不过这次失血不少,这几日也都是靠参药吊着,如今皇后娘娘身体还是极弱,不知道能不能挺过这几日,若是三日之内没有发热,伤口也在开始愈合,危险就会减少一半,若是伤口继续化脓,只怕……”
她这话说的众人一颗心都是一沉,眼下的赵淑华便好似在闯关似的,得一关一关的闯过去才能活命。
赵佑叹了口气,“你已经尽力了,她能活多这几日,也都是靠你,睿王妃,多谢你了。”
所有人都知道,秦莞只在这里留三日,而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明日,秦莞就会离开。
赵佑虽然没说请求秦莞留下的话,可眸子里却是欲言又止的祈求,燕彻和秦朝羽也是满满的殷切。
秦莞犹豫了一下,“我再留两日罢,这两日我亲自给皇后娘娘换药,想来会好些。”
一旁白樱欲言又止,赵佑却立刻满怀感激,“秦姑娘,真是……真是太感谢你了,淑儿这条命若是捡回来,可全都是你的大恩大德。”
秦朝羽也眸子红红望着秦莞,秦莞瞧他们如此,只得在心底叹了口气。
一回自己帐中,秦莞便给燕迟去信,信中言辞自然多是心虚。
而接下来两日,秦莞果然时刻注意着赵淑华的伤势,用药施针,都十分极是,期间赵淑华的伤口有愈合之状,赵佑见此,愈发感谢秦莞多留两日,若将赵淑华交给旁人,只怕十有八九是要坏事的——
第二日下午十分,赫连楮用信鹰送去北魏边城的信得了回信,乃是燕蓁亲笔手书!
赵佑一打开信便惊了一跳,只因信上燕蓁竟说要亲自来看赵淑华……
燕蓁这话不是商量也不是询问,乃是决定好了,燕彻想着能见到燕蓁自然高兴,而赵淑华的伤情没有恶化,自然也都是好事,赵佑拿着这封信,面上带笑,眸色却有些沉凝。
不多时,赵佑叫过来赵旌和燕彻道,“有件事,我要和你们商议一二。”
燕彻和赵旌对视一眼,赵佑便道,“淑儿的伤情这般严重,便是她好了,每个三年五载,也是养不好精气神的,且睿王妃说过,说淑儿的左边肩背和手臂,以后多半没有从前敏捷了,只怕还要落下病根子,而我的身子,只怕也是这一两年的事了,淑儿为了彻儿的太子之位,可谓是拼死一搏,可如今,淑儿也等同在鬼门关走了一道,我想着,也就够了。”
燕彻和赵旌微讶,却都没说话,赵佑道,“如今这般情形,咱们不仅要和岳琼打,要和皇帝打,还要和燕迟打,什么都不论,只朔西军,你们平心而论,咱们打得过吗?何况睿王夫妇对咱们还有大恩。”
赵佑说着,又叹了口气,“打不过,便只有纠缠,咱们的粮草早就耗完了,如今每日的汤饼供不上,稀粥也不见米粒了,这些,你们心底想必是知道的,耗,咱们耗不起,打,咱们打不过,为了淑儿的身体,为了我还能多活两年,也为了你们早点卸下心上肩上的重担,咱们,便到这里吧。”
赵旌握紧了身侧的剑柄,“如此决断,姐姐若是醒了,只怕……”
赵佑摆了摆手,“你姐姐这些年太不容易了,她给自己上了道枷锁,这道枷锁,你们不敢碰,我来给他取下来,她若是要怪,以后便怪我吧,她半辈子辛苦,我不想让她接下来这几十年还是和坐牢上刑一样了。”
燕彻心底漫出苦涩和挫败来,他想完成赵淑华的愿景,可他又深切的知道,他不是燕迟,没有统帅千军万马的能力,一旦赵淑华和赵佑倒下,他便也倒下了,他心底很是挫败,对放弃争夺帝位反倒没有那般心痛,只是觉得怅然失落而已,可想到赵佑和赵淑华的身体,他便觉得如此是最好的法子。
“都听外祖的,只是北府军该如何?”
赵佑闻言,沉沉的攥拳捶了捶椅臂,“这是我最对不起他们的,他们都是忠义之士,跟着我,盯上了叛贼的帽子,还有沧州……只怕我几辈子都偿还不了这债了,我想着,如今皇帝在临安无回护,朔西军多半是要胜的,且睿王此人,也叫人十分信服,如今对他们来说,最好的办法,便是去投奔睿王——”
燕彻和赵旌没说话,片刻都叹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赵佑扯了扯唇角,“你们不反对?若北府军一散,咱们可什么都没了!”
燕彻苦笑,“眼下孙儿只想母后好起来,只想着外祖能长命百岁。”
赵旌也道,“可惜自然有些可惜,不过咱们一家人和和乐乐,已经是极大的福气。”
赵旌是赵家人,无论如何脱不了罪责,是决计回不去临安的。
赵佑见二人如此便宽慰笑起来,道,“好,你们想好了的话,便去将程玮他们叫来,所有从七品以上的军将,都叫来吧,睿王妃明天便要走了,咱们得快些。”
秦莞第二日一早便要走,这日便早早歇下了,半夜时分,却听到外面略有嘈杂之声。
她不知道北府军怎么了,也没有心思去管,当下便又辗转睡了。
等第二日一早起身,便见白枫面色有些沉重。
“王妃,昨夜北府军在整军,不知道要去何处。”
秦莞挑眉,“要回崇州?”
白枫摇头,不像,“所有人都在整军,可是赵老将军他们却没有怎么动,还有他们的亲卫,连收拾都没收拾,很是古怪。”
秦莞闻言也觉有些奇怪,却顾不得那么多,“不必管他们,如今赵老将军身体也不好,他们不会起对咱们不利的心思,去准备吧,既然他们这里有异状,咱们早点离开便是,如今咱们只管临安,北地要乱便乱吧。”
秦莞不觉得赵佑要伤害她,至多觉得赵佑是想占了威县,将赵淑华带去威县养伤,所以才整兵。
一番收拾,又用了早膳,外面白枫带着五百人早已准备妥当,秦莞便来和赵佑辞行。
赵佑拖着病体,带着燕彻和秦朝羽,亲自将秦莞送出了营门。
赵佑道,“这一路上,还望你保重,咱们虽然只有数日相处,可我老头子却觉你我投缘的很,如今一别,只怕没有机会再见了,你和睿王,都保重吧。”
秦莞心底也有几分伤感,“您也保重,您的身体按照我写的法子调理,必定会好转的。”
赵佑笑着颔首,一旁燕彻深深看着秦莞,而秦莞看向他的目光却十分轻飘,甚至还比不上看赵佑之时的关切,燕彻抿唇几瞬,还是道,“一路保重,多谢你。”
秦莞笑着摇头,看了一眼秦朝羽道,“皇后会好起来的,只是最近一个月还是要务必小心,我此番南下,若……若以后落下了病根,便让八姐给我写信吧,能帮得上我自然还会帮。”
秦朝羽一时红了眸子,忍不住上前将秦莞拥在了怀里,“秦莞,此一别,不知何时相见,只望你和睿王一切顺遂,我虽难见你,定时时遥祝你好,秦莞,你的苦日子都在小时候,以后一定会有延绵福报的。”
秦莞被秦朝羽这一抱弄得有些伤怀,笑道,“便借你的吉言了,你也会心想事成的。”
秦朝羽知道秦莞说的是她对燕彻的爱恋,喉头又是一哽,然而此刻万千话语都不必多言,见时辰不早,方才放开秦莞,秦莞上了马背,抱拳道了一声“珍重”便策马而去!
燕彻看着秦莞渐行渐远,一双眸子里的波澜也越发平静,最终,他揽住秦朝羽的肩叹息了一声。
秦朝羽说的是对的,此一别,只怕不复相见。
而他对秦莞的那些心思,也都随着这声叹息,尽数了结了。
秦莞离了大营,一整日都在策马疾行,昨日燕迟来信,如今已经进了颍州,而这一路上十分顺遂,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城池抵抗,他领兵北上抗戎敌的事传遍了整个雁江以北,但凡有些心气,或者因为戎敌入侵而担惊受怕的,都对他十分感激,自然,也不会拦他,不仅不拦,得知他有夺帝位之意,皆是奔走相投……
秦莞想着,自己在走,燕迟也在走,也没比她慢多少,便越发不敢停歇,只赶路到了日落时分,方才被白枫劝住,“王妃,就在前面的镇子停下吧,再往前,便要走半日才有集镇了。”
秦莞闻言正要说不必,却忽然听到身后又什么轰然震地之声,而白枫,更是不可置信的回望来路!
白枫比秦莞更敏锐,这声音一听他便知道是什么!
“王妃!是马蹄声,人数及多,只怕有六七万人——”
秦莞一听这话,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这个时候,能来只有可能是北府军!”
白枫立刻道,“王妃,留在此处危险,我们速速入镇里去!”
秦莞摇头,“不必,我倒是觉得,来人只怕对我们无恶意。”
白枫到底是男人,比不上秦莞感性,想到来人如此众多,不敢让秦莞冒一点风险,然而秦莞却十分笃定,这般一耽误,没多时,浩浩荡荡的大军便出现在了来路之上。
数万人马,掀起了丈高的尘土,最前面领军的正是赵佑的副帅程玮。
程玮御马在前,看到了秦莞眼底顿时露出一片明光,老远便朝着秦莞挥手,他一骑绝尘的到了秦莞跟前,刚驻马便翻身而下,秦莞见他如此道,“程将军这是何意——”
话音刚落,便看到程玮走到她马前跪了下来!
这一下,秦莞几人都惊了住。
程玮抱拳行礼道,“末将拜见王妃,昨夜将军已和末将们表明了皇后和太子将放弃南下之意,事到如今,北府军也不可顶着叛军的头衔在北地苟且偷生,将军便于昨夜撤了北府军的番号,令我们自愿投奔睿王殿下!睿王殿下素有战神之名,我等军中男儿尽是钦佩,此番北地之战,更让我们心存敬仰,若将军愿战,我们便追随将军,如今将军放弃,令我们另择明主,那这天下,便只有睿王殿下能让我们二臣侍奉!”
程玮也年过四十,乃是老将,他一字一字铿锵有力,稍稍一顿又道,“将军昨夜便整军完毕,临行之时不曾告诉王妃,乃是怕王妃拒绝,如今末将领军赶上来,便是想随扈王妃投奔睿王殿下!”
秦莞心底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震惊赵佑和燕彻的决断,可想到如今北府军的处境和赵佑的心志,却又觉得这般境况应是顺其自然而成的,她愣了片刻,等缓过神来,便已接受了这般局面。
“将军先请起,辅国将军做了这般决断,我自无明白,如今将军来投,我亦不会拒绝,可我要确定一件事,如今在将军心中,谁才是将军之主?将军既说自己是二臣,睿王又如何能信任将军?”
程玮并没有起来,闻言只抱拳道,“一日为臣,一世为臣,除非睿王殿下不信末将,或有朝一日将末将定为反叛之贼,否则,末将绝不背主,若有背叛,有如此袍——”
“呲啦”的一声,程玮一把将自己的军服袍摆撕了下来,狠掼于地!
秦莞看着程玮坚毅模样,再看后面赶上来的北府军军将们个个都跪地行礼,当下便是豁然一笑,“好!既有此言,我这便带你们赶上睿王,睿王心怀苍生仁德贤达,必不负你们!”
------题外话------
距离结局又近了一步呀!冲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