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西陆睡前更衣时, 才惊觉宋衍卿送他的印章不知何时已不翼而飞。他的心咯噔一下, 仿佛已经看见宋衍卿恶龙咆哮的模样,忙吩咐下人在徐府里找。徐府里找不到, 他大半夜又带着几个人去街上找, 可惜还是一无所获。徐西陆此刻的心情,就好像是新婚不久,丈夫就丢了结婚戒指,心虚得要死, 还不敢让妻子知道。
  九冬安慰他:“小王爷要什么没有,只是一个印章, 他肯定不会生气的。”
  徐西陆捂着脸, 烦躁道:“你还是太天真了。”宋衍卿虽说是王爷, 却是一身大小姐脾气, 有的时候比女人还要难哄。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徐西陆不小心犯下的错,那枚印章, 刻着宋衍卿的名字, 和端亲王手中的大印, 是同一个工匠刻的,对他来说肯定是意义非凡, 宋衍卿将印章送给了自己, 自己却……
  徐西陆几乎要被愧疚淹没了, 他放下手, 沉声道:“继续找。等天亮了, 再去街上问问人。”
  连续找了几日, 徐西陆还是连印章的影子都没看到。他又不敢张贴寻物启事,万一被宋衍卿看到了,自己只会吃不了兜着走。找到后面,他也没了办法,只能被迫放弃,准备趁宋衍卿心情好的时候,亲自登门说明此事。
  另一方面,徐西陆在兵部有了实职。天子将在年末阅兵,整个兵部都忙于此事,徐西陆也不例外。连日来,他归府的日子都极晚,好不容易等到休沐,又要陪谢氏去青城山一趟。
  这日,谢氏收到了谢青莘从淮水寄来的家书。信上说,淮水的形势已稳定下来,谢青苏的伤跟着逐渐好转,现下已经可以下床行走。谢氏看了很是欣慰欢喜,刚好青城山修缮完毕,重新开山,就想着去山上祈福还愿。
  “重新开山?”徐西陆神情一顿,“那些杏花,已经载好了?”
  谢氏道:“听闻青城山的杏花,都是千里迢迢从盛产杏花的汴州运来的,每株都是上好的品种,运到上京来时还开着花呢。”
  杏花盛开时,就是他与陆想容再见之时。徐西陆知道,他逃不了了。
  谢氏见他面色不妥,以为他连日来忙于公务,劳心劳累,便道:“你难得休沐,还是在家里歇着,养养精神,不必陪我。”
  徐西路强颜欢笑,“哪能让母亲一人去呢,刚好我也有事要去青城山一趟。”
  谢氏闻言不再多说,昭华拿着一封信笺走过来,道:“二少爷,这是谢五公子给您的信。”
  徐西陆愣了愣,接过信笺,看着上头的“西陆”二字,又想起了那一夜,谢青苏被自己推开时,委屈又无助的表情。
  回到潮汐阁后,他打开了那封信,信中只写了两句话:“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谢青苏的字矫若惊龙,飘若浮云,看着及让人赏心悦目。徐西陆盯着“相思”二字看了许久,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既是欣慰又是心酸。仙君会主动牵人小手,也会写情书了,可他却无福消受。
  次日一早,徐西陆便陪同谢氏上了青城山。春风袭来,花瓣似雨,可絮絮飞扬的却不再是桃花。
  谢氏看着开遍青城山的杏花,叹道:“这杏花白里透着粉红,倒是更显得娇媚,而且花香也比桃花要浓郁不少。”
  昭华笑道:“桃花虽好,看久了也会腻。依奴婢看,这满山的杏花比以前的桃花可要美多了。”
  徐西陆看着堆在树下,如香雪般的落花,只觉得那粉白的花瓣竟美得有几分妖冶刺眼。他正看得出神,就听见谢氏道:“西陆,我去前殿烧几柱香,你要同我一起吗?”
  “不了,”徐西陆笑道,“母亲去罢,我想在这赏赏花。”
  谢氏点点头,嘱咐道:“你莫要走得太远,中午咱们在这用斋饭。”
  今日是青城山修缮后开放的第一日,游人络绎不绝,除了前来烧香拜佛的信徒,还有不少是前来赏花的文人雅客。徐西陆走往后园时,还听到几个书生打扮的年轻公子在讨论青城山桃花变杏花一事的原委。
  “当年,先帝为了讨沈太后欢心,在青城山种满了桃花。今日,今上突然要改种杏花,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何缘故。”
  “听说今上是在梦中得了仙人指点,必须在青城山种满杏花,才能庇佑我朝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一个书生轻笑了一声,道:“这种话你们也信?不过是今上为了堵悠悠之口的托词罢了。”
  “哦?那依赵兄看,今上何故要这么做?”
  那位姓赵的公子摇着一把折扇,老神在在道:“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位褒姒倾城一笑;区区一山的桃花,若能让心上人展颜欢笑,拔了就拔了,对今上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
  徐西陆加快脚步,从几人身旁走过。后院都是潜心理佛的香客,安静了不少,徐西陆略微舒了一口气,却听到一个空灵的声音道:“杏花无处避春愁,施主愁眉紧锁,心事重重,不知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之事?”
  徐西陆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老和尚拿着扫帚正在扫花,他双眼微阖,面容淡漠沉静。徐西陆觉得这和尚有几分眼熟,问:“敢问长老,我们可是在哪里见过?”
  老和尚躬身颔首,“前年,贫僧前年遭遇大难,被迫沦落街头乞讨,曾为施主算了一挂,施主慷慨解囊,帮助贫僧度过难过。贫僧在此多谢施主救命之恩。”
  徐西陆立刻想了起来,“你就当初说我命中所犯三朵桃花之人?”
  “正是贫僧。”老和尚道,“不知施主的三朵桃花,盛开与否?”
  曾经相信科学的徐西陆三观再次被颠覆,不由地叹道:“您真是料事如神的高僧啊!”
  老和尚淡淡道:“施主过誉了。”
  徐西陆急切道:“高僧,不知我这三朵桃花,可有解法?”
  “这要看施主您了。是想采其中一朵,还是全部舍之?”
  “我——”徐西陆顿住了,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过。三朵全采下是不可能的,只采一朵,其他两朵岂不是要闹翻天了?“若我想全部舍之呢?”他问。
  老和尚摇摇头,“施主,当日在街头偶遇,贫僧曾嘱咐过您,您这三朵桃花都乃世间少有,只有尽早做决定,才能免除后患。现在,施主再想脱身,恐怕已是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徐西陆怔愣在原地,琢磨着老和尚的话,心乱如麻。他要怎么尽早做决定?事情的发展根本就不在他的掌握之中!当初,他明明已经决定和谢青苏执手相伴,两人又因种种变故不得不分开两地。而现在物是人非,就如老和尚所言,他已经没有了再做选择的权利。
  徐西陆回过神,再想请教老和尚几句,对方却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徐西陆不禁感叹,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传说中的世外高人。
  “那位长老,方才同你说了些什么?”
  徐西陆一愣,缓缓回头,就见陆想容站在杏树下,双目盈盈地瞧着自己,和初见时一般的玉树临风,秀美似玉。
  徐西陆收敛眉目,拨开衣摆,直直地朝他跪下叩首,“微臣徐西陆,拜见陛下。”
  宋衍澈秀眉一挑,并不惊讶,反问莞尔一笑,“呀,被你发现了。”
  徐西陆低头垂眸,“先前数次,微臣有眼不识泰山,还请陛下降罪。”
  “起来罢。”宋衍澈温声道,“既然是在宫外,爱卿就不必多礼。像往常一样,唤朕‘陆公子’便可。”
  “臣遵旨。”徐西陆站起身,看着面前温润的男子,实在是无法把他同一国之君联系在一起。一月未见,皇上似乎清瘦了一些,脸色也不太好看,明明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他身上还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陆公子,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宋衍澈点了点头,甚有耐心地同他解释:“前阵子寒症发作,昨日才刚见好。”
  “那陆公子为何还……”
  “还来赴约?”宋衍澈看着徐西陆,美眸含着水雾,“让你知道我身子不好,依旧来见你,你才会感动呀。”
  徐西陆垂首低眉,“臣不敢。”
  宋衍澈伸出手,摘下一小簇杏花,问:“我送你的礼物,你可喜欢?”
  徐西陆只恨自己当初嘴贱,“臣惶恐。”
  宋衍澈走到徐西陆身旁,轻笑道:“我实现了你的愿望,你要拿什么来还愿呢,西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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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错,老和尚是作者穿进去的(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