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中修整几日,由谢暮白主持事宜,他带头修葺屋舍,恢复农耕与畜牧,乌垒城重现一番欣荣景象。
叶大人悠哉悠哉赶到时,谢暮白正在一处房梁上修补,白栀在旁边递工具和木板。
“谢大人您这敲敲打打的,倒是比寻常的迎接方式有意思啊。”叶大人笑。
“哪里哪里,叶大人谬赞了,这不是看您来了,手上又没个铜锣,这铁锤啊适手又硬当,与叶大人的脾性正好互补,可谓相得益彰。”谢暮白接过白栀给的帕子,不忘了唇齿反击。
叶大人何尝听不出谢暮白在说他的和稀泥招法太过软和,千招万招,能有效就是好招。
“连坐了几天马鞍,正好活动活动手脚,待叶某也来学学这房屋该怎么修。”叶大人找到楼梯爬上屋脊。
“赶巧了,谢某正好修理完毕,叶大人还是去别处学学吧。”谢暮白把工具放在一个小篮子,用定好的吊绳滑下,白栀在下方接着小篮子,又把它们分给需要的居民。
“谢大人,刘大叔家的房顶进了一条蛇,急着要借梯子抓蛇,等下就还回来。”
不等谢暮白回答,来人十万火急地拽起梯子就跑。
叶大人坐在屋脊上惊慌失措,问:“那我们该怎么下去?这屋子看起来很高啊。”
谢暮白回:“哦。”
一个起跳,谢暮白脚踩屋檐借力,飘然立于地。
来人估计以为他旁边的官员也会武功,所以没有等他们踩梯子下去就拿走了楼梯。
叶大人更加傻了眼,他小心翼翼地抓紧屋脊,“那叶某要怎么办?”
谢暮白思索道:“不必担心,等我去帮忙捕蛇,自然就能拿到梯子救你下来。”
“所以你的意思是叶某还得在房屋上待着?”叶大人看了眼地面,又被吓了回来。
“好像是。”谢暮白摊手。
在一旁的白棠在马上起身,脚尖点在屋顶,拽起叶大人的胳膊就把他带了下来。
下来的一瞬间,叶大人不会轻功以为自己会狠狠坠地,霎时间头晕目眩,直到缓过神来才知道是白棠帮忙,他拱手:“白棠姑娘好本领,叶某感激不尽。”
白棠没有理会叶大人,径自走到白栀与谢暮白面前。
“今天要听哪里的风景轶事?”白栀以为她又来询问关中见闻。
“改日再听,我今日有要事。”白棠正色道。
见白棠身上并无绳子捆绑的痕迹,谢暮白随口调侃:“叶大人不愧是和何人都能打好交道的神人,居然连关押的探子都能自愿跟从入城,实在令谢某佩服。”
“好说好说,白氏罪不可恕,但依附它而存活的女子本就不易,何必揪着几个女子不放而放过幕后主使。叶某与白棠姑娘交流了一下,她已经同意改投我们这方,协助我们扳倒白氏。”
“为何?”谢暮白挑眉,白棠如此短时间就选择背叛主家,他不得不谨慎。
“在哪里都是混口饭吃,既然朝廷留不得白氏了,我自然要找新的饭碗。”白棠无所谓道,怕他们不信,她又把自己的想法一一细说。
“敦煌白氏虽然养我成人,可又何曾拿我当成人看,更何况他们对待白氏族老的女子与底层白氏女子完全两种态度,根本算不上我的父母,谈何血缘亲情,不过互相利用罢了。”
叶大人听到了重点,连忙问白棠:“那你的父母在哪呢?他们就任由你乱闯刀山火海?”
没想到有人问这个问题,白棠沉默了一瞬,又恢复无所谓的神情,“归入白氏麾下的女孩子,亲属都有奖赏,彼此须得保证再无联系生死不论。”
叶大人知道自己触及了伤心事,想要出声安慰,白棠抢先笑道:“没什么稀奇的,奉命为他们办事只是为了有个地方遮风挡雨,从前我仗着自己不必接受□□的优越感对其他女孩子颐指气使。直到被擒后才想明白,其实我与她们又有什么不同,一样的孤苦无依,一样的任人摆布,即使我嫌弃她们,她们依然嘘寒问暖待我,我却当做她们想要巴结。我觉得她们可怜,你们同样觉得我可怜,对吧?”
谢暮白与白栀对望一眼,默契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叶大人避而不谈,换了一个话题:“如今万事俱备,只欠谢大人这阵东风了。”
在谢暮白出发解围乌垒城的时间段内,叶大人奔赴各个城池,联合全部力量,带领军队与谢暮白会合,为的就是一举拿下白氏。
天边日色渐浅,红霞围绕迟迟不能落下的夕阳,重换天地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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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某座大宅院内,现任族长听得鸟鸣,窗外飞来一只老鹰,乖顺地停在中年男人臂上,中年男人从老鹰腿上抽出密报。
“乌垒城计划失败,风岩部落暴露。”
可恶。
白棠派出去后还没有消息传来,来信的探子是混在别的城池的人,这让白榆有些忧虑,连其他的城中都知晓乌垒城事件,可见影响有多大,白棠没有动静,要么她任务失败后死去了,还有一种可能便是被收买了。
此时下人来报,“族长,白棠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白榆点点头,让下人带她进来。
出乎意料的是,白棠此行多带回来一个人,甫一进门,她便跪在地上:“属下执行任务途中不慎被算计,关押于桐山城中数日,致使耽误了您的大计。”
“哦?那你是怎么回来的?”白榆的视线定在白棠带回的另一人身上。
“属下假意投诚,将自己的身世说得格外可怜,他们信了,趁看管不严之时,属下才带着此人逃跑。”
“他是谁?”白榆指指地上的人。
“此人族长也认识,他就是二皇子,抓了他比一个区区的白梨更加有用。”白棠不紧不慢答。
白梨就是白夫人的名字。
白榆思索片刻,走到书桌里边做下,手掌大力道拍在桌案,“我下的命令是什么?盯梢注意城中动态,一定要带回白梨。你的胆子真的够大,要的人没有带回来不说,还随便带回一个人就说他是皇子,真是笑掉大牙。”
白氏族长拿出威严震慑,白棠亦沉稳回答:“属下没有撒谎,此人确实是二皇子,只要搜集宫中密报与此人身上的特征对比,就知道属下所言为实。”
看她语气笃定,白榆没有发怒,好像信了三分,转而又问:“那白梨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你可是来信说自己已经注意到白梨了,定然有把握抓住她。”
“属下确实抓到了白梨,回敦煌途中夜长梦多,正好原本的计划就是要谢暮白由于受到皇帝厌恶而死。属下斗胆,自己做主带了白梨去胁迫谢暮白自尽,并让他写下自尽理由是自觉受到圣上冷落,没想到他摆了属下一道,竟是假死引属下松懈。”
“白棠,作为白氏下属最重要的是什么知道吗?”
白棠立刻回答:“忠于白氏。”
“不止,还有不要自作主张,就算是安排好的计划,没有要求你出手就不要出手。”白榆声音淡了下来,他语意凉薄,“你是不是许久没有见到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女子了?是不是想变得和她们一样?”
以往只要他说这句话,白棠再怎么自恃武艺超群也会怕得抖了一下,然后用极不情愿的语气道:“属下不想与她们并为一谈。”
白棠这次没有抖,好似已经习惯了这招杀鸡儆猴,她面容镇定,抬起头。
“此次本来属下可以一个人完成得很好,因为按照计划,就算谢暮白不重视亲情,也该被困于乌垒城遭到袭击而死。可是,属下发现围城的前一天他就和知州一群人离开了。”
“你说什么?”这下白榆才是真正的惊慌,白棠只是一个探子无足轻重,而真正的心腹若是背叛了自己,才是威胁性命之事。
“属下怀疑,您安插的官员中有人向谢暮白投诚,他一开始就知道了我们所有的计划,于是寻找由头一同离城,等着请君入瓮。”
“那你说,会是谁呢?”
“知道的越多的,越可疑。”
白榆沉吟不语,闭目深思。
半晌后,他睁眼盯着白棠身边的青年男子,左右观察,确实与当时见过的二皇子小时候有几分相似。
白榆对待客人般的寒暄一句:“二皇子今日入我寒舍,实在令在下颜面有光啊。”
文乐亦温温雅雅:“在下不止是客人吧,论理齐家与白家有亲,我该怎么称呼白族长呢?”
“毋须客气,二皇子要是不介意的话,就叫老朽一声伯父。”
“白伯父安。”
按理来说,齐夫人是淑妃的嫂嫂,而白榆与齐夫人同一个姓氏,称呼舅舅都比伯父合适,文乐顿时明白白榆还在防备他。
看文乐从容地接受这个称呼,白榆也看透此人不简单,事实也证明,母族为罪臣的皇子要是天真无邪反而死无葬身之地。
“在下既是客人,可否给我松绑,在下还有要事与白伯父说,这样不太方便。”文乐提出意见。
“自然可以。”白榆挥手,白棠得到指示后打开绳结,文乐动了动摆脱绳索,寻了张椅子坐下。
“不知二皇子要谈些什么?”
“自然是合作,否则你以为我一个大男人就如此轻易地被她带走?”文乐自觉好笑地摇摇头。
白榆自然不信的,如今文乐自己说明是故意被白棠抓走的,他内心猜到大半,又按住不说,只拐着弯道:“二皇子要谈些什么?可是生意上的事?您回到京城后可得记得拉拢拉拢白家的客源啊。”
“白伯父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在下来到这就没准备以皇子的名义回京。”
“你想如何?”
“你们协助我称帝,我自会报答你们,把此地都名正言顺列入白氏管辖范围,旁人不得干涉。”
“我们为何要答应呢?”
“凭今上已经对你们不满,他密派谢暮白过来铲除白氏,如果不扶持有皇室血统的我上位,你们只会成为下一个齐家。”
“强龙难压地头蛇,二皇子焉知白氏一定会覆灭呢?”
“别自欺欺人了,白氏这些年实力根本比不上从前,齐家一案为了脱罪就搭上□□成家产,人力也大不如从前,族人想尽办法逃离家乡。就算你们自以为聪明的把此地官员换成自己人,可吃官饭惯了的还怎么会回头吃你们家的饭,说到底只是互相勾结罢了,一旦你们被铲除,他们没有被束缚的污点,恐怕会乐见其成。”文乐一字一句都打击在白榆的自信心上。
白榆沉默,遂道:“待老朽考虑一下。”
门外不适时地响起敲门声,白榆打开门,又是一个年轻人,他着急忙慌道:“白族长,乌垒城的文乐文百户有没有来过此处?他的真实身份是二皇子,同谢暮白是一伙的,在下偶然得知二皇子想要同谢暮白设计铲除白氏,特来相告。”
门外的年轻人郑重道:“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