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天亮,太子的高热终于退了,人悠悠转醒,出神地望着床榻顶上的纱帐,直到太子妃轻声唤他,他方才转过神来,淡淡道:“我梦见司空乾了。他说他输了,我也没赢。可我岂止是没赢啊……余既还山寻故巢,君亦归家渡渭桥……”
太子妃匆忙背过身擦了眼泪,转过头来仍是勉强笑着:“殿下,绛儿昨天跟我说,他临了一手字帖想送给殿下做元旦贺礼。”
“荌荌啊,替我更衣,我要去听朝会。”
“殿下!” 太子妃摁住他的肩膀,徐徐摇头,脸上泪痕未干,“殿下今日歇歇,养好身子,也好风风光光地给宁远将军授大将军印呀。”
太子轻拍太子妃的手背,撑着胳膊坐起来,“你拿绛儿劝我,也用元嘉劝我,所以你心里清楚,尘埃落定之前我必得为了这两人再撑一撑,不把病态展于诸人面前。”
“萧温纶!”太子妃杏眼瞪圆,喊出他的名字,“你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去。”
太子靠在床榻上,双手握于身前,神色温和:“偶尔看看你这幅娇蛮的嘴脸,也是有趣。”
“有趣吗?”
太子妃一夜未眠,已是累极,索性坐在床榻边脚凳上,也不再遮掩涟涟泪水,上气不接下气道:“你顾念你的儿子,你的兄弟,你可曾顾念过我一丝一毫。昨天夜里我守在你身边,我就在想,是我没有用,我没有办法拉你回头。如果当年你娶的是傅婉仪,你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可即使,你未来所有的考量里都没有我,我依旧因为无法靠近你而恨我自己。我……我该怎么办啊,你告诉我啊,你告诉啊!”
太子妃弓下身体,将脸埋于他手心里,哭得悲怆又隐忍。
“荌荌,”太子掀开棉被,赤脚踩在地下,伸手揽过浑身颤抖的太子妃,轻声哄着:“我抱你一会儿,但我还是要去听朝会。大将军印还没交到沈则手里,我不放心啊。”
“你已经是太子了啊……”
“一个没有军功的太子,总是心有亏欠。你也知道,齐王劳军有功,最近在朝中颇有威望,他又一直是贵妃名义上的儿子,我不得不多想一步啊。”
“可你烧了一整夜,又怎么能?”
“无碍的,”太子无奈笑笑,“我昨日高兴,往马场跑了两圈马,受了些风。这些年不也这么过来了,哪能就受个风就不出门理事了?等我从朝会回来,我还要亲自看顾绛儿的课业呢,你叫他在这里等着我。”
“绛儿还太小,他才六岁呀……”
太子妃不忍再说下去,只是拼命摇头。
“就是因为他太小了,我才不得不……机关算计啊……”
—
圣旨送到的时候,沈则距离京城还有整整一日的车程。
也就是说明日的这个时候他就是梁朝的大将军了。
马车摇摇晃晃,陈茗儿总是犯困,这会儿也是才醒,察觉到周遭的弥漫着一丝欢腾的余味,懒懒地问沈则:“车怎么停了?”
沈则伸手扶她下来,随口应他:“皇上的旨意到了。”
陈茗儿人还迷糊着呢,眨眨眼:“什么旨意?”
“没什么,”沈则替她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笑问:“他们晚上要烤羊吃,你吃不吃得惯?”
“烤羊多好吃呀,还要配上酒呢,”陈茗儿瞥见沈则手中握着的明黄色的布帛,突然反应过来,“皇上拜你大将军了?”
“嗯。”
“怎么说都是他高兴的他事,你总该露个笑脸呀。要不然你手下那些为了而兴高采烈的将士该多惶恐啊。”
说着话,陈茗儿伸手摁住沈则的唇角往上拉了拉。
沈则攥住那双在自己脸上胡作非为的小手,垂眼看她:“说不高兴是假的,但也确实没那么高兴。”
陈茗儿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囊中取物,自是不会欣喜若狂。”
”我跟你说件正事,”沈则不再提大将军一事,反是说起了陈通和崔氏,“那日在江陵你同我说完之后,我派人快马回京,本想先把陈通和崔氏圈起来,但他们已经不在原来的住处了。”
陈茗儿有些心惊,“那会不会是薛怡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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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旷野风大, 陈茗儿才从暖和的马车里出来本就有瑟意, 听到陈通和崔氏去向不明,心里着急人反而抖得更厉害,像只离了巢的雏鸟。
沈则见不得她这样, 也不顾周围人看着, 直接抬手替她把斗篷的帽子兜起来, 轻声安抚道:“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伤你的。”
陈茗儿被他箍着脸蛋,说话时有些费劲:“有你在, 我不怕的。但我也不想他们两个出事, 他们待我虽不是真心诚意的好,但到底也没少我吃喝, 还叫我读了不少书, 我是感激他们的。”
“我猜薛怡芳一时还不敢下狠手,她若是这样按捺不住, 那反倒是容易了。”
陈茗儿不自觉往怀里靠,手指攥着他腰间的衣裳, 轻轻道:“回去后,你就是大将军了?”
沈则听出她语调当中的低迷,捏住她后脖颈揉了揉,“怎么了?”
陈茗儿瞥一眼沈则,声音幽幽:“我不能回太医署了,你打算把我藏在哪里呀?”
是小姑娘的羞怯,委屈和无奈。
“我还要跟你商量呢, ”沈则有些急了,“给你找个宅子,你能自在些,可你不在我身边,我又不放心。这个时候若是提亲娶你又仓促,时机也不好……所以,先委屈你跟着我一阵子行不行?”
这个手里还攥着圣旨的新任大将军,无措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陈茗儿垂着眼,半晌没说话。
她不说话,沈则便更着急,扳住她的肩膀低头去找她的眼睛,声音发虚:“你说句话,成不成?”
陈茗儿抿了抿嘴唇,终于扑哧一声笑出来,“你现在想娶我,我还不肯呢。你是大将军,就是不娶长宁,也不知道有多少高门贵女等着进你沈家呢,我才不凑热闹。”
“那你这是……愿意了?”沈则急忙跟她保证:“你放心住着,我不会叫任何你扰了你清静。”
陈茗儿嗔他一眼,“那倒是大可不必。我又不是见不得人。”
沈则心里的石头仍是悬着的,抬高陈茗儿的下巴叫她看着自己,“茗儿,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一定要跟我说,我不想你有一星半点的不高兴,嗯?”
陈茗儿眨眨眼,忽而有些孩子气的蛮横:“那我每日都要弹奏那把复古殿。”
沈则这才松了口气,说出来的话也跟着混起来:“这还不容易,我都是你的了,更何况那把琴。”
“别,快别这么说,”陈茗儿指尖轻点着沈则胸口作势往后推了推,笑得美丽又妖娆:“我可不认。”
沈则在陈茗儿鼻梁上轻轻一刮,嘴角噙笑:“那你这叫始乱终弃。”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又极有默契的在同一刻静了下来。
风越来越大,在耳边哗哗作响,吹得陈茗儿额前的发丝胡乱飞扬,她的声音在风中显得辽源又飘渺,“京城的风好像没有这么大。”
沈则眯了眯眼睛,语气很淡:“京城的风,都刮在人心里。”
—
没有不透风的墙,沈则在方寸阁里藏了个美人的事儿第二天就被沈大夫人知道了。不过还没等着她叫沈则来问话,这人就自己来“投案”了。
沈夫人挑起眼皮慢悠悠地瞥自己儿子一眼,眼底有淡淡的愠色:“荣升大将军,做事倒是越发荒唐了。人家姑娘即便卑微,也不能就这么不清不白地跟了你。”
沈则无奈地扯了下嘴角,小声自语:“卑微的是你儿子。”
大夫人不觉挺高了声音:“你说什么呢你?”
沈则笑笑:“人家姑娘怎么就不清不白了,我可什么没干。我本想着一回来就跟您提了这事,可这两天忙得脚不沾地,这才给耽搁了。”
大夫人面色仍是绷着:“那我问你,闵之知道这个事儿了吗?”
沈则嗯了一声,不痛不快道:“知道了。”
大夫人瞧他这狭促的模样,撇撇嘴角,“既然挑明了,那就别藏着掖着了。这姑娘从前也受了不少委屈,你不能再委屈人家。就因着她从前跟闵之有过那么一段,倒是越发不能怠慢,否则旁人指指点点,你是无所谓,脸面受损的是姑娘家。”
“我知道,我就是不想委屈她,才没着急。”沈则郑重道,“眼看新岁,府上本来事儿就不少,再备三书六礼也是仓促,不如等开了春,才缓缓计议。”
大夫人抬手止住沈则:“你等等。我没明白,三书六礼,你这是要娶她做妻?”
沈则眼中没有一丝犹疑,坦然承认:“是。”
“那不成,”大夫人当即给他回绝了:“你这么做是害人,你是要害了那姑娘。”
沈则明白大夫人的顾虑:“所以我没着急。”
“这是着不着急的事儿吗?”大夫人情急,身子一晃,鬓边的步摇流苏叮咚作响:“长宁那个性子,若是知道你要娶旁人为正妻,天都能捅个口子出来。”
沈则看着大夫人,仍是淡然自若:“我知道。这不想办法呢。”
大夫人看他这副不着急的样子,只觉得额角一阵剧痛,“想办法?想什么办法?”
“先过年吧,”沈则拣起桌上的香橙嗅了嗅,“挺香的,给我那儿送一筐吧。”
大夫人愣愣的,只觉得不可思议,“你还有这闲心思呢?”
沈则起身,慨然道:“母亲放心,我说有办法,就有办法。我还有事,就不陪您用饭了。”
大夫人揉着额角,懒得看他,摆摆手:“走吧走吧。”
打沈则走了,大夫人这一天就再不痛快,直到要安置了还是时不时地觉得鬓角针扎一样的疼。
锦绣伺候大夫人脱外衫,见她面色不佳,便小声劝慰:“夫人若是发愁,何不去亲自去找陈姑娘?您的话他她不敢不听的。”
大夫人头疼得心烦意乱。皱着眉头将脱下来衣裳交到锦绣手里,“我凭什么去找人家姑娘,人家姑娘又没错,沈元嘉那个土匪样,那姑娘不还得听他的。”
“不过呀,你倒是提醒了我,”大夫在镜前坐下,微微偏着脖子去摘耳饰,“眼看就快过年了,我得看看那姑娘。沈元嘉这才当了大将军,正是忙的时候,怕也顾不上,姑娘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心里多难受啊。”
锦绣笑着点头,“那奴婢明天去库房挑些好的布匹跟首饰,再包上几盒上好的点心。五爷那儿肯定也不短吃食,不过也是年节图个喜庆。”
大夫人着被箍得有些发疼的发根,低声道:“你还别说,我还真喜欢那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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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锦绣就把给陈茗儿的见面礼从库房搬回来了。有了昨天大夫人那句喜欢打底,她挑东西的时候也没客气,都是上乘的。
沈从正在同大夫人一道用饭,瞥见锦绣搬进来的盒子,问道:“你这是给谁准备的?”
大夫人喝了口粥,没好气道:“昨儿不是跟你说过了。你儿子做事不规矩,还得我这个当娘的去给人家赔礼。”
沈从点点头,“人在咱们府上,不管怎么说也不能亏待了人家。”
大夫人放下碗,眼神刀子一样盯着沈从,“你可是答应我了,得摁着沈元嘉,不叫他胡来。”
“你多虑了。”沈从不以为意,“小五能胡来什么,人家长宁是公主,陛下就这么一个女儿,想做陛下驸马的人多的是。我就听说近来就有人给陛下出主意说等开了春给公主招亲,遍选天下有才之士。你真当人家赖上你儿子了。”
听了这话,笼在大夫人眼中的愁云惨淡消去一半,说话的语调也轻快起来,“你昨天怎么不跟我说这个?”
沈从笑笑,也不好承认她的话说到一半,自己就睡着了。
大夫人把锦绣挑来的东西一样样地他翻看了一遍,很是满意:“不错,都是好东西。你再把妆台上那只云鬓海棠步摇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