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眼前出现一个水袋,江颖一看,原是冷蝶儿提了装药的水袋过来,也不说话,可江颖明白她的意思,便接过水袋,当任鹏飞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了时,扶着他靠在自己的臂弯里,打开塞子,把水袋递到他唇边。
鹏飞,喝点药可能会好些。
任鹏飞睁着眼睛看了他许久,才张嘴把药喝下去。
鹏飞,好些了吗?
喝过药,再让他躺了一阵,江颖才担忧地问。
任鹏飞躺在他怀里,目光望向别处,悠悠道:聂颖,你想如何报仇?
江颖静了约半盏茶的工夫,才轻声回答:以我现今之能力,要想颠覆朝廷已是痴心妄想,我便只能退一步,诛杀当今太子!
杀太子?任鹏飞蹙眉看他。
对,太子不仅是东宫之主,更是皇帝裁培多年的唯一继承人,尽管皇帝对太子的管教严苛至极,外人看来或许他是因为不喜太子,其实相反,其他皇子在皇帝眼里或许只是与他沾亲带故可抛可弃之人,太子于皇帝心中的地位却不仅仅只是儿子。
什么?外人看来皇帝对太子极是严厉,其他皇子犯错都能被原谅,唯有太子,仅仅是被人举报结党营私甚至连确凿证据都没有,便被发配边疆多年不得回京,于是很多人猜皇帝有意废太子,结果却不是这么一回事,这么多年来,不管其他皇子表现如何出色,太子的东宫宝座始终没有被动摇过丝毫。但尽管如此,许多人还是认为,皇帝只是在等,等最后一刻才确定继承皇位的人。连任鹏飞都不由这么想,毕竟太子离京这么多年,皇帝一次也没提到过太子,再深厚的亲情恐怕到此时都该淡了。
事关皇室秘辛,外人很难知道,而我花费无数精力之后也才通过一些事情猜出大概,皇帝如此重视太子,与太子的生母有关。
太子生母便是陈贵人,她出身高贵,是皇太后的亲戚,也是她安排入宫伺候皇帝的,性格温厚相貌端庄,但在美女如云的后宫里,也只算是中下之姿。除了进宫不久皇帝迫于母命不得不宠幸了她一次外,其后再没找过这名女子。
而这女子不知是福厚还是命薄,皇帝一次宠幸便怀上龙种生下三皇子,也便是以后的太子,而三皇子不到三岁,她因上摘星台祈福时不慎从楼上掉下摔死了。当时皇帝正在宫外避暑,听到此事也不见有多震惊,和三皇子也一直不怎么相见,然而却突然在三皇子成年的时候,封他为太子。
若外人听闻此事只觉得惊异,皇帝为何无缘无故封三皇子为太子?从陈贵人之死来看,实在也不像是子凭母贵。
现在任鹏飞听江颖如此一说,也是惊讶万分。
江颖伸手摸了下他的鬓角,说:至于内情我却是不清楚了。
任鹏飞了解地点点头,可是太子不是在西北边塞么,这么说你还要赶去西北?
不去。江颖摇头,就在贵州,就在黔中。因为太子不在西北,就在这里。
任鹏飞怔住,江颖对他浅笑,在西北的人根本不是太子,这是皇帝的障眼法,所以我才会如此笃定太子于皇帝心中的重要性,只要太子一死,皇帝肯定会崩溃……
江颖抬头看向被树叶遮掩的天空,声音如自天空传来般飘渺,至亲的人死了,如何能不崩溃啊。
任鹏飞闭上眼睛,又缓慢睁开,那你什么时候去杀太子?
少爷!
江颖还未回答,冷蝶儿突然叫了一声,江颖朝她看去,冷蝶儿眉头深锁,江颖对她轻轻一笑,低下头,回答他:我不去,我等太子来。
方才江颖与冷蝶儿的对视任鹏飞尽看在眼底,见江颖没有丝毫犹豫便回答了自己,不由得抓他抓得更紧。
把太子放在外头这么多年,是时候让他回京了,但又不能就这么堂而皇之回去,除非太子立了什么有价值的军功,如此回京才不会引人非议。而现在的我臭名远扬,杀人无数心狠手辣,又企图通敌叛国,恐怕没有什么比我更有价值了,所以皇帝一定会命太子带兵前来。
所以,聂颖,你是要与太子同归于尽?
江颖一顿,点点头。
任鹏飞再无言。
这时,冷蝶儿走到一边,背对他们,张口即唱,身随曲动,婉转而哀愁,一句即是一伤,不由黯然伤魂。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冷蝶儿不愧曾是月盈楼名闻遐迩的青楼花魁,不仅棋琴书画皆通,一曲《雨霖铃》唱得入髓入骨,闻者伤心;一曲《雨霖铃》跳得缠绵幽怨,见者落泪。
一曲毕,冷蝶儿转身跪在江颖身边,含泪道:少爷,冷蝶儿随你去。
任鹏飞看着他,而他只是微垂下脸,一脸平静,眼中光彩一点一点淡去,这一刻,任鹏飞突然明白,他,不打算带任何一个人——
聂颖,我不准你死!
鹏飞?
任鹏飞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你感受到了么,这里有个孩子,你难道不想看着他出生,陪着他成长吗?
可是我……
没事,一定会没事,你还记得万恶谷吗?鬼婆婆虽然死了,但她肯定留下不少世间难求的好药或是秘方,一定能治好你。
聂颖,我真的不想你死,我想和你还有孩子们在一起……任鹏飞示弱地露出哀伤的神情,靠进他的怀里,聂颖,我不会阻拦你,如果你要报仇,就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吧,我现在虽然形同废人,但我还有渡厄城,我相信倾渡厄城之力,定能保你全身而退……
江颖微怔,些许意外地看他。
聂颖,我已经想明白了,渡厄城只是死物,没了还可以东山再起,可人若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没了。任鹏飞伸出手轻抚他的脸,聂颖,我真的不想让你死,你听我一次,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江颖静静看着怀中的人,半晌,含笑点头,好。
他同意了,然,任鹏飞却更是不安,聂颖,我马上就去和渡厄城的人联系,不出三天就能联系上他们了,你等我几天,就等三天!
好。
这段时间你就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等我集结了城中的人马便立刻想办法联系你。
好。
任鹏飞深深看他一起身,我现在就动身。说完左右看了看,这里是哪里,怎么才能找到离这里最近村庄或是城镇?
江颖看冷蝶儿,冷蝶儿无言片刻,终还是伸手指出个方向,任鹏飞没有耽搁,马上走去。
鹏飞!
什么?任鹏飞立刻转身看他。
江颖起身,朝他递去一个水袋,药,别忘了拿,还有,骑着马快些,但不要骑太快,要不然身子会难受。
说着,拉着他走到马边,解下缰绳塞在他手里,末了,伸手轻抚他的鬓角还有脸颊,专注地看着,仿佛这一刻便要看尽这一生。
任鹏飞被他看得越发不安,终是忍不住上前紧紧抱住他比在京城时还要削瘦许多的身躯,想说话,却哽咽,聂颖……求你,我求你,一定要等我……一定要等我,我求你。
好。江颖反手抱他,好,我等你。
任鹏飞走了,江颖一直伫在原处,看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冷蝶儿,去护他离开,直至确保他安全了,再回来。
立于他身后的冷蝶儿顿时拉下一张脸:少爷,您的这个吩咐恕冷蝶儿无法照办。
江颖侧身对她微笑,去吧,冷蝶儿,我在这等你,我们不是还要去渡口乘船离开这里吗?
冷蝶儿微愕,随即明白过来,少爷,原来您要把任鹏飞给先骗走!
江颖只笑不语。
去吧,冷蝶儿,这是我最后一次吩咐你办事了。
冷蝶儿没能听出他话中的深意,少爷,您别这么说,您永远都是冷蝶儿的主子。想什么时候吩咐我办事都行,现在我就去护送任鹏飞离开。
剩下的另一匹马你也骑去吧,不然赶不上。我在这等,用不着。
好。少爷,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冷蝶儿解开缰绳,翻身上马,向江颖点头示意,遂才策骑离去。等马蹄声远离,江颖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把地上的火焰踩灭,灰烬打散任风吹尽,确保别人看不出有人曾在这烧过火,方才停止。
最后看一眼任鹏飞与冷蝶儿离开的方向,江颖转身消失在茂密的林间,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