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追上自己的冷蝶儿,任鹏飞愣在原地。
若江颖留下冷蝶儿,或许还有几分等他的可能,可现在连冷蝶儿都被支走,便一点可能也没有了——
现在的江颖,一定已经离开,去往他们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做一件没有回头路的事。
他无言良久,不禁抬头看天,晴空万里,连一只鸟儿都不曾飞过。
断了线的风筝,会掉到哪里去?
什么?
一来到他身边,便听他细语喃喃,冷蝶儿一时没听清。
任鹏飞说:冷蝶儿,你放过风筝么?
冷蝶儿蹙着眉看他,你问这个干什么?
任鹏飞接着道:要是线断了,风筝掉了,该如何?
当然是去捡回来。
若风筝已经破烂得无法再飞起来了呢?
冷蝶儿些许不耐烦地答:丢了!
可这只风筝于自己心中的意义非同一般呢?
冷蝶儿冷哼一声,任城主,您自己不是已经有答案了么,既然非同一般,那就缝好补好,然后视若珍宝供起来藏起来,不拿出去放便不会再断线掉地上!
任鹏飞沉默,片刻后扯了下唇,苦涩一笑,是啊,是啊……掉了,就找回来,不想放,那便不放……供起来藏起来……
驾!
任鹏飞挥起马鞭,一声厉喝,马儿顿时朝前狂奔而去。
冷蝶儿反应不及慢了一步,可等她朝前面望去时,只见他逐渐远去的身影衣袂翻飞,身形稳健,胯下一匹红棕骏马如一道飞驰而过的红色闪电,载着这个毅然决然的人消失在前方——
纵然一时屈居,但仍不要忘了这位一城之主与生俱来、后天养成的威严与霸气,也于这一刻,也只在这一道凛然的身影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冷蝶儿一时哑然,醒悟过来时立刻扬鞭急追,可不论如何追赶,总与这人差之一段距离,慌乱震惊之余,不免忧心忡忡:这一路于马背上如此颠簸,他肚子里的孩子可承受得住?
即便冷蝶儿还是接受不了任鹏飞以一男子之身怀孕生子之事,但思及自己的少主子对这人以及他肚子里的孩子一直照顾有加,深怕他们有个万一,并且离开前江颖也嘱咐过要护他周全,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她还有什么颜面回去?
可等冷蝶儿追上时,任鹏飞的马已经停在一户农家前面,等她急急忙忙下马闯进去一看,任鹏飞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看不出什么异样,站着与农家的主人沉声交代事宜,她进来时,只是淡淡地瞥过来一眼。
主人拿着任鹏飞给的一柄小巧的权杖和一锭银元宝,兴高采烈地赶上驴车到村庄上办事去了,临走前让自家妻子好好照顾这两位贵客。
于是体态略胖的农妇便把他们安排到了家中一处偏房里,还未等他们说什么,妇人已经笑道:寒舍粗鄙,只此一间空房,你们夫妻二人今晚就勉强住一宿吧,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先去准备今晚的饭菜。
说罢,掩门出去,留下屋中二人相对无言。
任鹏飞没有坚持多久,便坐在床上抚着肚子直吸气,不一会儿,豆大的汗珠便一颗颗冒了出来。
冷蝶儿手足无措了片刻,才终于想起来一事,药呢,放哪儿了,我去拿。
咳、咳……在马背上……
任鹏飞光是说出这几个字便似用尽了极大的力气,冷蝶儿不敢耽搁赶紧去取,任鹏飞接过水袋几乎把药汁喝光,呼吸才稳了些。
药方我也带了。冷蝶儿从腰带中抽出一张纸条,递到他面前,你拿去吧,可以随时去抓药。
任鹏飞伸手接过:冷姑娘,谢谢你。
没什么可谢的。冷蝶儿坐在他不远处的一张凳子上,任城主别忘了,这些事可没一件是我自愿去做的。
任鹏飞扯唇淡淡地一笑,便不再作声,而是扶着肚子缓慢地躺在床上,合起眼睛,似在闭目养神。
冷蝶儿也不再说话,就这么干坐着,直至天黑时,妇人过来掌灯,顺便叫他们出去吃饭。
冷蝶儿看了床上的人一眼,便对妇人笑道:大婶,可否把饭菜端进屋里?他身体有些不适,我想让他多歇歇。
妇人忙不迭点头,好好,我这就去端。
任鹏飞一来就给了他们一家挣上十年都挣不到的大元宝,现在让他们立刻拆掉这间老房子都愿意,仅仅是这些小吩咐又算得上什么?
等饭菜送上来后,妇人怕他们看不清楚,又奢侈地多加了一盏油灯。冷蝶儿在她离开后,夹了些比较清淡的饭菜进碗里,走到床边,正要放下,任鹏飞已然慢慢翻过身,动作迟缓地坐起来。
冷蝶儿赶紧放下手中的碗筷去扶他。
任鹏飞朝她笑笑,虽然她一再强调自己不是自愿的,可从一些小事上看,仍然可看出这名女子的细心和周到,这恐怕是天性使然吧。
尽管没什么胃口,但为了恢复体力,任鹏飞仍是努力吃下一些东西,可多半还是喝些容易入口的汤水。
这些还是这段时日来他吃的比较多的,一是因为他想保持体力,二则是农家的饭菜清淡许多,而且多是于山上采摘的蘑菇,独特的清香闻着开胃,也很入口。
这方,任鹏飞才放下碗筷,外头忽然听见主人的呼喊声:婆娘,俺回来了!
抬头看向窗外,只见一簇簇火焰延绵山间小道,如一条金色的火龙盘踞着山林,也把这间小小的民居照得通亮。
任鹏飞与冷蝶儿皆是一惊。
屋外脚步声纷沓,带队的人在主人的指引下推门进来,一见任鹏飞便赶紧过来,恭敬地道:大当家,小的来接您了。
任鹏飞警惕地看着这人,来人一见,赶忙掏出一柄权杖,与之前任鹏飞给主人的那一柄一同递到他面前,小的是黔中这一带负责药材生意的管事,之前曾见过大当家,也许大当家未必见过小人。
接过权杖仔细一看,任鹏飞便默不作声地把他拿出来的权杖递还回去,沉声斥道:怎么这么一堆人过来,我的规矩一向是低调行事,难道你不知道?
这……来人一脸为难,大当家,这是二爷的意思,说怕你再遇到什么事,多派些人也能安全周到一些。
程飞?任鹏飞微惊,他也在黔中,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约有半个月了,一直在打听您的消息,现在得知您在这,恨不得马上赶过来,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被劝止了,只一再吩咐小的尽快且安全地送您到他那里。
任鹏飞一脸沉思,站在他旁边的人过了片刻,才小心谨慎地问道:大当家,要不要现在便动身?
任鹏飞点头:好。
说罢正在起身,冷蝶儿已经快他一步站起来,任城主,既然已经有人来接你了,那我便走了。
任鹏飞对她道:冷姑娘,不如你和任某一道去黔中的别庄里,等安排好人手了,人多找起你家少主子来也比较容易。
冷蝶儿冷睇他:不必了,少爷说他会等我,而且,你想我留下来,难不成心中又有了什么阴险毒计想陷害少爷?
任鹏飞苦笑:若我真有什么毒计,你近在咫尺难道不更容易知道?而且你家少爷为了安全起见恐怕也不能一直留在原地,届时你人去找,茫茫大山之间,谈何容易。
冷蝶儿看着他思忖良久,终点了点头,好吧,就算你真的有什么阴谋诡计,拼了小女子一命,也不会让你得逞。
任鹏飞转头再看向来接他的人,吩咐道:走吧,连夜动身,也能避人耳目,免得横加招惹是非,你叫人把火把熄了,换成带路的四盏灯笼便好。
是,小的这便去办。
任鹏飞已经骑不得马,山路里马车又不易通行,有人想了法子,弄成挑山夫那种抬人上山的架子,中间有椅子,任鹏飞坐上去,由人抬着,虽然有些摇晃,可比马车稳当多了。
冷蝶儿骑马跟随在他左右,夜色漆黑,借着月光不时看着身边的人,自坐上轿子,他便合上眼睡了,也不知道睡不睡得着,这么漆黑的夜里,他苍白的脸色仍然如此清晰。
虽然他身上盖了件毛毯,但从形状上看,他的手正放在自己的小腹上,由始至终都不曾移开。
一路上,就这么晃晃悠悠地前进,任鹏飞也未睁开过眼睛,直至轿子停在一处别庄大门前,才心有所悟地张开一双漆黑如墨的双眼。
第二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