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父亲?”方煦目露嘲讽。“一个自我住院以来,一次也没来探望过的父亲?”
林怡兰一怔。
“一个纵容另一个儿子下药,像买卖货物一样意图把我送到女人床上的父亲?”方煦没有停下,继续道:“一个从来没有阻止别人对我施暴,甚至站在施暴者背后,替施暴者撑腰的父亲?”
他盯着林怡兰,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若这就是父亲,那我宁愿没有父亲,甚至……”
“不要出生。”
最后几个字,方煦的声音放得极轻压得极低,尽管如此,还是一字不落地进了林怡兰的耳里。
女人近乎仓皇地后退。
从来没有哪一次,方煦如此直白地在她面前将对方耘生的恨意表露出来。
过去他总是顾忌着林怡兰的感受,在成功搬出来后就甚少提及方耘生与方家。
没想到母子间无声的默契,如今却是以一种让人备感意外与难堪的方式打破。
这同时也是林怡兰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意识到,儿子真的长大了。
像断了线的风筝,挣开她的手,义无反顾往更遥远的天际飞去。
“我……”
方煦移开视线,目光落在天花板上。
“父母有生恩也有养恩,可于我而言,他不配做父亲,更于我无恩。”
“您对他有感情,我对他没有。”
“若您还当我是儿子,就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吧。”方煦疲惫地闭上眼睛。“如果这样会让您好过一点的话。”
其实,从方煦上大学后就没有和林怡兰住一起了,先是学校宿舍,接着又搬到租屋处,只有空闲下来的假日,母子俩会约出来一起吃顿饭。
对方煦,林怡兰心中有愧。
这份愧疚让她在面对方煦的时候总觉得特别不自在。
可照顾孩子是为人父母的责任,林怡兰深知自己已经让方煦承受太多不公与苦难,自然不愿意再去拖累儿子。
所以,虽然收下方耘生暗中给的钱,她却从来没想过要动用,宁愿以自己的双手和劳动力去为两人挣一口饭吃。
哪怕她知道,方煦也一直有在打工。
这算是在为儿子留后路的同时,她作为母亲展露的骨气。
日子虽苦,至少心安。
最后,方煦总算顺利完成学业,并风光以理科状元的身分被西京大学给录取。
旁人得知此事,无不恭喜她。
虽然“丧夫”,可儿子却成材。
这时候的林怡兰面上虽是笑着回应,心里却格外紧绷,直到方煦搬出去后她才彻彻底底地放松下来。
林怡兰厌恶这样的自己又别无他法,只要对上方煦那双与自己相似的棕色眼眸,总让她觉得就快呼吸不过来。
这或许,才是她迟迟无法下定决心答应儿子的理由。
有时候林怡兰也会想,究竟谁是谁的束缚?
也许她留在西京,方煦前往北陆,才是对他对自己最好的决定。
为此,林怡兰感到非常痛苦。
直到徐徐点了方煦,方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问题的症结所在,母子二人打开天窗说亮话,才终于将横亘在彼此间长达数十年的心结解开。
“我尊重您的选择。”
“不论留在西京还是北陆,您都是我的母亲。”
“在方家的时候是,离开了方家还是。”
方煦望着坐在自己面前,黑发曾经乌亮如绸缎一般光滑柔顺,而今却生出丝丝银白来的林怡兰,心里闪过一丝愧疚,却又很快被压下。
出手对付方家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方煦知道,哪怕未来不尽如意,自己也绝对不会后悔。
而且他相信,就如徐徐说的那样,林怡兰心里对自由的渴望绝对不会比自己少。
要不她不会选择和关家派来保护她的人走,更不会在接到方耘生的电话后,毅然决然地将之挂断。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可他们从来不是夫妻,自然也没有「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的必要了。
哪怕最后流下了两行泪,可与其说是为了方耘,倒不如说是为了自己曾经殷殷期盼却未能好好盛开的爱情而流。
方煦也是直到那时,才彻底明白了徐徐那天在火锅店对自己说的话。
他们都该放下了。
向前看,向前走。
“我会先准备考教资,等徐徐毕业后,和她一起回北陆。”
方煦站起来。
“有时间我便会回来看您,若您改变心意……”
“不用了。”
话被打断,方煦愣了下。
下一秒便见林怡兰抬眸,那双与他如出一辙的漂亮眸子里,多余的情绪已经褪得一乾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有许久不曾见到的坚毅。
像在凛冬中燃起的一盏烛光。
“我和你一起到北陆。”
方煦听到她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