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马车上透出了半张脸,那是香芝无数次不经意想起的模样,她揉了揉眼睛,伸长脖子探出了窗外,追逐着马车的身影。
“哗啦。”香芝被人从身后拖了回去,同屋的几个绣娘看着被吓了一跳的香芝,七嘴八舌的说着她,:“你不要命啦,大半个身子都探出去了,要不是三娘拉着你,你还要往外伸呢。”
“我们都不敢叫你,就怕你被吓一跳掉了出去。”
“这要是一个不小心摔下去,香芝,你的脸可就摔烂了,万一手再受了伤,你能后悔死。”
“多谢,多谢。”香芝知道好歹,她一一对着几位绣娘道谢,几位绣娘有心问问香芝在看什么,又怕戳到香芝的哪个痛处。
见罗娘子听到动静出来,便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香芝可惜的看着窗外,那辆马车已经不见了踪影,难得的,香芝的心乱了,是不是她?
京中的百姓大多都是道听途说,对于豪门贵族的事知道的并不多,秀坊出入的都是些权贵功勋之家,所以知道的多些,崔氏女进了珵王府,不少的人都拿这件事说道呢。
“是不是她?”同样的疑惑还有汪禄。
“汪禄兄?可是看到了什么?”一旁的几位世家子弟看着停下脚步,直勾勾看着一辆马车的汪禄疑惑的问道。
那就是辆普通的马车,样式材质不好不坏,这样的马车在京城里格外的常见。
“啧啧,看这方向,又是去宝福观的人。”尚二郎一身滚了银线的青竹袍,他的手里还捏着柄扇子,一摇一摇的煞有其事的说道。
汪禄回过神,他的心情突然就不可抑止的的激动了起来,他隐约想到了什么。
但看着身旁的几人,汪禄总算是没直接追过去,几次被压制的经验告诉自己,不能让这些人知道。
“今日天色也不早了,吉昌想起家中还有事,就暂时先不奉陪了,改日,吉昌做东,在云来楼为几位世兄赔罪。”
几位郎君先是一愣,随后就反应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说道,“吉昌有要事就赶快回去吧,哈哈哈,不要忘了今日允诺的事就好。”
“没错,没错,既然吉昌如此有诚意,我们也不好推却啊。”
其他的人笑哈哈的让汪禄自去,尚二郎则是若有所思的看着突然躁动起来的汪禄。
尚二郎可是还没学会说话的时候就和汪禄玩到一起了,说句不好听的话,汪禄眼睛转一转,尚二郎都知道这傻孩子在打什么主意。
汪府管得严,汪禄每日的银钱并不多,而云来楼可不便宜,若是去了这么些人,汪禄得捧着空钱袋好一阵子了。
特别是,汪禄现在一副心也跟着飞走了,身上像藏了针,坐立不安,又兼之春心荡漾的模样,这是见着谁了?
尚二郎扇着扇子,眯着眼,抬起头打量着那辆远去的马车。
马车内,崔蓁蓁已经放下了车帘,回头,就见吕昭用一只手搭在马车上,一只手甩着枚玉坠,一脸了然的看着自己。
吕昭脸上没有嘲笑的神情,反倒是厚脸皮的崔蓁蓁难得的有些羞赧,她卷了卷衣角,啊,蓁蓁又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人。
如今的崔蓁蓁,就像是突然之间离开了大鸟,离开了鸟笼的小鸟,那些忐忑不安都先被她扔在了脑后,满心满眼都是新奇的世界。
了不得,了不得,吕昭一见崔蓁蓁的模样,就忍不住凑得离她近了些。
崔蓁蓁的脸红起来的时候,就开始层层叠叠的往外慢慢的渗出着粉红色,她自己抿着唇,一点鲜艳的唇珠被柔软的唇瓣压了压。
靠的近了,崔蓁蓁不自觉的开始眨着眼,那小蒲扇似的扑闪的睫羽下是黑墨玉一般的水银,她身上那种混着天真烂漫的气质的羞赧劲扑了过来,特别是,稍微在近一些的时候,崔蓁蓁侧过的脸上还绽放出了一个笑容,侧颜生绮丽,千娇百媚生。
吕昭像是被这铺面而来的顶级美色给烫着了,她的身子猛地往后一靠,刚刚摆出的那副风流劲完全消失不见。
“哈哈哈哈,”这下轮到崔蓁蓁笑话吕昭了,她捧着肚子,那点子刻意营造出来的羞赧劲完全没了踪影,之前蓁蓁在珵王府,对着珵……蓁蓁火速将注意力收了回来,不再去想。
吕昭回过神,她没好气的摇摇头,随后绷不住的自己笑了,她伸手敲了敲崔蓁蓁的脑门。:“你呀,知道我遭不住。”
没错,崔蓁蓁成功的把住了一个颜控的心。
安静下来的时候,吕昭靠着马车边,她曲起了一条腿,一只手搭在腿上膝盖处,另一只手则了个扇子握在手里,左右扇了起来,那股子纨绔劲显露无疑。
这回轮到崔蓁蓁惊讶了,要不是吕昭是从珵王府里的侧妃,这幅模样,简直就和那些郎君一模一样,甚至看起来还是一位风流倜傥的小郎君。
即将再要去宝福观的时候,马车拐了个弯,踏上了另外一条路,马车颠颠晃晃的,马上就要出城门了。
“怕不怕?”吕昭垂着眼,看着手里的玉坠,突然的问了一句崔蓁蓁。
说实话,崔蓁蓁的跑路是冲动之下脑袋里充血,俗称上头了,但你现在问她怕不怕时,崔蓁蓁想了想,认真的摇了摇头,她的兴奋劲和一种向往,远远的冲散了惧意。
“啧啧,我从前在家中的时候,有时会扬着马鞭到处去撒野,我娘去世的早,我爹管不住我,他新娶的那个婆姨也不敢管我,我自由自在的在外头能游荡一整日。”
没有稍不顺心就有惩罚的规矩,没有数不清的戒尺,没有用来反思的黑黑的小佛堂。
吕昭曾经过的,是和崔蓁蓁不一样的人生,看着用手撑着下巴,认真看着她,听她说话的崔蓁蓁,吕昭嘿嘿笑着揉着崔蓁蓁的头顶。
“好了,如今,我倒是又带着个小娘子和我私奔了,我们可不能大张旗鼓,蓁蓁,以后,你想让我怎么称呼你?”
崔蓁蓁的眼里噙着一抹亮光,她歪着头,笑眯眯的看着吕昭,:“哥哥,我现在可是你妹妹。”
“好,从今天开始,你就先跟着我姓。”吕昭的扇子砸在了手心里,一锤定音。
▍作者有话说:
啊,遭不住了,遭不住了,我已经摊在地上了,我的大粗长,我的激情,嘤嘤嘤。
我的故事线已经自己跑了,哈哈哈,抱起每个还顽强的留下来的大可爱抱起来颠颠,挨个亲亲。
我恨存稿箱,我每次都出错,苍天啊
第74章 [vip]
残阳如血, 没落的阳光试图将最后的一点暖光洒在人间,天地间一片昏黄,照映的皇城在这余晖里都显出另一种沉闷厚重。
宫内, 今日的气氛异样, 无数朝臣先是在永乐宫亲眼目睹了泰康帝的‘中风’, 随后又去了宣政殿,见识了那悬在牌匾后的锦盒内存放的圣旨, 其上竟然真的是七皇子,这样的结果又超出诸位大人的预料, 又在情理之中。
这样的一出大事,眼见的, 整个大雍是要翻天了。
三三两两的朝臣在皇储之事尘埃落定的时候出了宫门,有敏锐的大臣注意到,今日宫中换防的都是些没有见过的生面孔,不似以往只追求高大英武却没怎么真正动过手的御林军,这些人身上的硝烟和冷酷血腥,像极了曾经跟着珵王在边关镇守的长平军。
这样的人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宫中, 有不少人后背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若是,若是今日珵王没有谏言成功, 或者换句话说,在那块牌匾后的不是珵王,那今日的宫中会不会已经变成了血流成河?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所幸的是这样惨烈的事情没有发生在他们的面前, 不用做出这样要命的抉择。
宣政殿后殿内
泰康帝已经被从永乐宫送到了这宣政殿。
但此时, 这样熟悉的宫殿没有给泰康帝一点温暖的慰籍, 人在膨胀的时候, 很容易脑子不清醒,或者说,一切不合理的地方都被下意思的忽略了,但当巨大的,不幸的事情发生后,大脑就会疯狂的运转,将所有的事情都计较清楚。
泰康底此时已经想清楚了,他勉强的翻着眼睛,瞪向不远处的珵王,他的呼吸声沉重又缓慢,时不时会重重的常常吸一口气,听得让人格外的担心,这呼吸声会不会突然就断掉了。
那身朱红色的亲王衮服在这昏黄的殿内简直刺眼,那暗沉沉的红色,像极了泰康底呕出的心口血干涸后的模样。
此时的殿内没有其他的宫人,就连罗公公,都被打发去了外殿守着,珵王手里端着一碗药,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他搅了搅药,那些混着药味的热气直扑面门,他看了看泰康帝,眉头皱着,温柔的说道,:“父皇,宫里这些御医开出来的药就是苦。”
泰康帝的身子都是僵直的,除了心疼胸闷,泰康帝只觉得身体内在翻江倒海般的发痒,身体不断的在叫嚣着他渴求着什么。
但泰康帝动不了,这种疯狂的又痒又痛刺激的他连晕过去都做不到,他只能目眦欲裂的瞪向站在他身前,装模作样的逆子。
看着泰康帝的模样,珵王嗅着这碗药的气味又突然的笑了起来,:“若是她在这,必定是会将脸埋在这碗上深深的吸一口,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养的这习惯。”
“瞧我这记性,”珵王拍了拍头,他满含歉意的望向泰康帝,:“父皇还等着吃药呢,还请父皇恕罪。”
泰康帝已经想到了这逆子会用什么样的模样来对着自己了,他处心积虑的谋划这一切,在京中装模作样的让所有人放松警惕,这个狼子野心的混账东西!
如今还要装模作样,这幅模样简直让人作呕。
珵王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意,他的眼神亮晶晶的,就像每次崔蓁蓁心里头打着坏主意的模样,他毫无顾忌的坐在了龙床上,伸手舀了一勺药,慢慢的递向了泰康帝,:“父皇,良药苦口,您不要怕苦,喝一些吧。”
泰康帝鼓着最后一点力气,死死的抿着唇,不愿意张嘴。
看着泰康帝的样子,珵王的脸上的笑意毫无征兆的突然消失了,他不说话,不愿意装模作样的笑着的时候,眼神冷的骇人,整个人都阴森森的。
“父皇怎么不喝?”
说实话,齐沂舟突然的变脸也猛地吓了泰康帝心里一哆嗦,这个突然之间陌生的儿子,让他的眼神都飘移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泰康帝恼羞成怒,又死命的瞪向齐沂舟,嘴里呜呜的发出闷哼。
齐沂舟看着挣扎着恨不得扑上来一口咬死自己的泰康帝,眉眼间又重新的露出笑意,他整个人瞧着又温柔又轻快,像是刚刚变脸的人不是他一般,:“药烫一些没关系,趁热喝才好啊。”
说着,他就舀起来了一勺药,送到了泰康帝嘴边,硬生生挤开他的嘴,将那一勺药倒了进去,但效果不是很好,有大半的药都漏了出来。
齐沂舟叹息的摇了摇头,:“父皇这么怕苦可不行,当年,我的母妃她也怕苦,可那一碗药,她喝的干干脆脆,然后,她疼了一晚上才走的。”
“是不是很疑惑儿臣怎么知道的?”
齐沂舟稍微靠近了泰康帝一点,眉眼间都是要说悄悄话的谨慎,“悄悄告诉父皇,儿臣是抓了谭延,扒了他的皮,他才吐口的。”
“呀,他没守住父皇的秘密。”
“小秘密被儿臣知道了,父皇怕不怕?”
泰康帝背后的汗毛都应激似的疯狂起立,殿外的天色暗沉沉的,在没有其他的人,整个殿内空旷的紧,若是白日里,殿内自然是威严大气,若是夜里点了灯,又是一番金碧辉煌。
但此刻屋里连灯都没点,这样的环境里,还有一个变脸贼快,说话阴森森的神经病,泰康帝的心像是被紧紧的攥住了,他生平第一次,想扭着身子,离这个人远点。
“父皇是不是害怕了?”珵王将药碗随手放在了紫檀的小桌上,他揉了揉额头,脸上又是一脸的歉意,:“还请父皇恕罪,这个时候儿臣应该是抱着香香待一会儿的时候,却要在这和父皇算算账,儿臣有些失态了。”
泰康帝的明明都有些僵直的身子都有些放松了,珵王看着泰康帝的模样,没说话,就这么看着,看的泰康帝连全身的痛痒都顾不得了,又提起了心,连那沉重悠长的呼吸都一时没了声音。
“哈哈哈哈,瞧把父皇吓得。”齐沂舟看着泰康帝的模样闷声笑了出来。
随后,他勉强压住了笑意,:“ 别怕,别怕,还没到时候呢,比我想象中的要快一年呢,只要父皇自己能好好的活着,这期间没有人会动父皇的。”
疯了,泰康帝在没有哪一刻的时候,比这清晰的认知,他的这个儿子已经疯了。
现在在他身边的,不是从前那个功课不好的时候,会偷着改策论,被夫子追着打,会耷拉着脸埋怨夫子出题太难,会在教场上肆意潇洒,昂首挺胸的齐沂舟了。
而是一个名叫齐沂舟,清醒又疯狂的疯子。
“不必如此,父皇,儿臣现在觉得自己比以前更好了,最起码,比已经长眠在地下的大哥要好许多。”
“儿臣今后会坐拥这江山万里,儿臣会好好打理这天下,也不会像父皇一样,有逆子来讨嫌,她娇气的很,肯不肯生都不一定呢。”
“若是有,这江山都会是他的,不必他来行此大逆不道之举,若是没有,便在这宗室之内挑个顺眼的过继来。”
“看着父皇的眼神,莫不是又在心中说儿臣的不是?”珵王一脸笑意,称得上是眉开眼笑的看着泰康帝,:“父皇心里真是一点没有印象,真不愧是父皇,您比我想象的还要狠啊。”
“大哥死了,二哥反了,三哥被废,四哥被贬,五哥体弱死的早,六哥不见踪影,儿臣不孝。”
珵王看着泰康帝,摇头可惜道,:“啧啧,生出来又活不了,活的了的又觊觎父皇您屁股下的位置,恨不得您早早的驾崩为好,儿臣可不像父皇一样,生出来一长串,没一个落得好下场。”
这样明目张胆的嘲讽和疯狂扎着泰康帝心的行为,成功的将泰康帝气了个半死,他的嘴唇都能哆嗦着,含混着发出呜呜声,慢慢的,慢慢的嘴角溢出了鲜血。
“父皇息怒!”珵王‘大惊’,他伸手仔细的擦着泰康帝的嘴角,:“您可不能在动怒了,要是被活活气死可怎么是好?”
“儿臣恳求您保重身体,您还没有亲眼看着儿臣登基,没有亲眼看着儿臣娶了心爱之人,没有看着儿臣将那些欺上瞒下的佞臣收监没有将您为了修道,卖出去的那些官爵收回来,没有看着儿臣是如何痛心的您钉在耻辱柱上——
您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去呢?
您要是走了,儿臣的心里该有多遗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