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靠在椅子上,窗外有树影颤颤而动,他睁眼时猛然看见窗边那一束影子,险些从椅子上滑下来。他收回视线狠狠地眨了两下眼睛,再看向窗外时已空无一人。
清歌走到窗边将窗子支起来,探出身子望了两眼,除了一棵没什么叶子的树和落了一地的清辉,再无其他。他将窗子轻轻阖上,想了想,还是快步走过去将门大开。
一晃神的功夫,天上就飘起了小雪,门外一人,身着斗篷,听见了身后的动静停在原地。此时院中的的清辉已被遮去,眼前其实看得并不清楚,但清歌却下意识脱口而出“先生”二字。
院中之人顿了顿,转身将帽子取下,雪下得并不大,因此雪只在他发间短暂地停留了半刻便消失不见了。
“知年先生,屋外寒冷……不如进来坐坐吧。”清歌道,他的手指捏着门口渐渐泛白。
姚知年的双眼在黑夜中清晰可见,他缓缓上前,同清歌进了屋。
一进屋子清歌就在心中暗自后悔自己嘴快,将人请进来后竟不知要做什么。难不成叫先生陪他一起看书吗?
他颓然坐下,忽然意识到屋内没有烛光,遂起身执起蜡烛,却被姚知年伸出手拦下了。
“就黑着吧,雪很快就停了,月亮很快就会出来的。”
清歌在黑暗中将视线从蜡烛上移到了姚知年的手上,那双手很是白皙修长,此时正轻轻落在他手背上。
“好。”清歌将蜡烛放下,重新坐了回去。
“先生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又返回来了?”清歌看着黑暗中的姚知年。
姚知年将身上的斗篷取下来,道:“看你今日心不在焉的,便来想问问你。”
自己的心情如何竟是整日都写在脸上吗?叫对方一眼就看了出来。
清歌收回视线,“前几日放榜了,我没考中。”简单两句话,说完后清歌却暗中提了一口气停在胸口。
“那便下次再考吧。”姚知年接地很自然,丝毫没有停顿,如此,清歌提起来的那口气却不知该不该松下来了。
清歌垂首,良久后轻笑了一声,“我还以为先生会失望。”
“清歌,不要管别人。”姚知年道。
清歌蓦然抬首,望着那双清亮的眸子。
“你只需要走好自己的路就好了,别人再如何看你,也是别人的事,何况……我从未对你失望过。”
清歌张了张嘴,最后道:“可先生……不是别人。”
姚知年停了一下,忽而笑了,可细看去那双眼中却并无半分笑意,“那于清歌而言,我是何人?”
清歌的手攒着身下椅子的扶手,听完对方的问话他脑中有无数种回答,他脱口而出道:“是良师,是益友,是故人,也是心上人。”
屋内寂静下来,连呼吸声也不曾闻见,清歌眼下心中只有后悔,悔地肠子打成了结,他坐立不安,最后站了起来,推着姚知年往屋外走去。
“先生你先走吧,我现在脑子乱得很,再说出什么话吓着先生就不好了。”
推到半路,姚知年轻轻转了个身,将清歌绕开了,他立在一旁,看着不知所措的清歌,“你方才所说,句句属实?”
清歌见逃脱不得,咬着嘴唇低下头来,“先生就当……就当我喝了府外路边那疯子酿的酒,在您面前说了疯话,当不得真。”
姚知年在原地站了片刻,道:“即是如此,在下便告辞了。”
说完他快步走过去将门打开了,雪果然已经停了,不知何时,月光再次铺满了院子,清歌甚至不敢抬头,他就这样僵立在原地,任由屋外的冷风肆无忌惮地灌进来。
不知从何时开始,姚知年于他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渐渐成了即使两地相隔也日日盼望收到书信的人,知年先生见他第一面时便说他轻浮,眼下他倒真成了对方口中不知廉耻之人。
接下来的几天清歌坐在桌案前总是晃神,心中好像有一个小碗盛着水,碗中的水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只要他一睁眼那碗水就在心中荡啊荡,眼前的字都因此而难以辨别。
清歌一连五日都静不下心来,一日清晨,清歌穿戴好后径直出了国舅府,走过了几条街,绕过了几个巷子,最后在一个宅邸前刹住了脚步。
这宅子是皇上赐给戏班子的,宅邸很大,从外面看来应是重新修缮了一番。
清歌几步跨上去,用门上的铁环扣用力叩门,又扯着嗓子喊道:“劳烦开一下门,我找姚知年先生!”
院中早已有不少人,皆是天还未亮就起来的练功的,忽闻门外的喊声纷纷停下了动作。
一人对身边的人道:“去叫知年出来。”然后走到门前将门打开了。
戏班子的人并不认识清歌,可看他穿着和气质不像是平民百姓,那人便留了些耐心,问道:“你找知年先生有何事?”
“我有话要同他说。”
就在此时,姚知年走到了门口,那人让出了地方,清歌紧了紧握着的拳头,道:“知年先生,几日前那些浑话是我唐突了,您说的没错,我是轻浮,是纨绔子弟,那日的话您别放在心上。”
姚知年看着他,问道:“你的意思是说,那日你同我说的那些话,都算不得数?”
清歌舒出一口气,方才那股撑着他的气霎时全无,“其实……是算数的,若先生不喜欢,那便是不算数。”
“既然算数,那就不必认错了,”姚知年道,“姚某三生有幸,能在清歌心中占得四个席位。”
清歌瞳孔微缩,磕绊好几次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先生这是……默许了?”
“我早就在心中默许了。”姚知年笑道。
身后逐渐围上来了一群人,只听得一星半点儿就被轰散了,清歌同姚知年告完别,一身轻松地踱步回到了国舅府。
一进门,忽见一群裁缝抬着箱子往里走,清歌倏然记起,再过几个月便是阿姐的婚事了。
这自然是国舅府中的大事,这几日也就清歌不是埋在书堆里就是在心里琢磨事情,将这场婚事暂时忘了。
清歌去了夏婵的院中,一进门就瞧见夏婵正坐在窗边绣着花儿,他走近了,夏婵也无所察觉,清歌便拿起果盘里的一颗樱桃丢在了夏婵绣的那朵花上。
夏婵抬起头来,清歌便将那颗樱桃拿起来丢进了嘴里,笑道:“原来阿姐也会做女红。”
“小时候跟着奶娘学过,几年没碰过了,生疏了不少。”夏婵没停下手里的动作,指尖仍在那块纱布间翻飞着。
“那我不打搅你了,免得害你将手扎了。”清歌起身,转身正要离去,却被夏婵叫住了。
“清歌,你不必担心我了。”
清歌顿住,缓缓转过身来,夏婵一眼就窥出了他心底的愧疚。
“其实……唐羽人挺好的,没什么心眼,长得……也很俊俏。”
清歌一惊,又走到了夏婵面前,问道:“你见过他了?他回京了?”
“嗯……说是前些日子刚回,我出府的时候在街上遇见他了。”
清歌皱眉:“他……认得你?”
夏婵低头莞尔,道:“他说小时候宫宴,他见过我,我却一点印象也没了。”
“小时候,那得多小?阿姐在街上随便一晃他就认出来了?”
“我也不知,但看他言行,其实并不粗俗,样貌也算得上仪表堂堂,他一人在外驻守这么多年,连京师的路都快忘了,那日他出门,竟然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夏婵想起当时唐羽那副支支吾吾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笑。
清歌看着夏婵,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开,他瞧出来了,阿姐喜欢唐羽,唐羽亦是将阿姐放在心上许多年了。二哥和唐霖的悲剧收尾,如今却促成了阿姐却与唐羽喜结连理,清歌在心中笑笑。
世间确实难得双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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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婵出嫁那日,从国舅府到相国府那一条路上都铺满了红色的爆竹,爆竹声不绝于耳,就连烟雾也经久不散,风一吹,从国舅府一直飘到了相国府中。
清歌欢欢喜喜地将阿姐送走了,阿姐一心向佛,最终寻得意中人再入红尘,清歌心里替阿姐欢喜,可他一转身,这偌大的国舅府中,二哥走了,阿姐也走了,如今只剩下他和一个话还说不利索的妹妹。
这么大的宅子,忽然就空了。
以前虽然也算不得多热闹,可至少不冷清,如今这府中忽然多出一股萧瑟之态,叫清歌忽然意识到这府中当真只剩他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