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解签么?”他打断我绞尽脑汁的苦想。
我抱着脑袋拧着眉:“啊?”
“没事解解这签文听听看。”
我茫然地接过那盏鱼灯,打开折纸瞅了一会。
他面无表情问:“不识字?”
“……”我也面无表情地回视过去:“这位杀手公子,我真的觉得你气力充足,健康活泼,完全不需要我帮你提神,给你醒脑。咱们大路两边,各走各边成么?”
“不成。”他不容拒绝道。
“……”我差点捏碎那脆弱的纸条,瞪了他几眼我低头粗声粗气道:“姑娘家求愿的签有什么好解的啊?无非就是求姻缘,求子女,求……”
“怎么了?”
这签文有点奇怪,貌似在哪里见过。
“一心两地会无期,七七相逢鹊枝头。”我喃喃道:“一心?这名字有点熟,好像是……”
“廷尉府主簿,平葛,字一心。”他接口道。
“唔,对。当年轰动大乾的漕运亏空案就是他经手查办的,兜了大乾不少官员的老底。至于两地,这个名字也熟……”
“昭越左将军,狄坤,两地化为狄坤。”我点头“有道理,这个会无期么……”
“我国与昭越接壤的会州无期郡。”他又自然地接了下来。
我想一想:“好像是有这么个地。”
“嗯,是的。七七相逢鹊枝头,这个我知道。鹊枝头是大乾官府经营、青楼行业里著名的阙梢楼。”我抢先道:“诺,百步开外就是它的主楼。”
说完后,一片长长的沉默,我道:“我觉得我们想多了。大乾这种有信仰有原则的国家,怎么会有通敌卖国的官员呢?!还是廷尉府这种油水衙门,不至于啊……”
他哼了一哼,我摆正了脸色:“说不定这两个人是很好的朋友,在乞巧节这个美好的节日里见个面,交流下感情呢?虽然大乾和昭越是敌国,但这不成为阻拦友情和爱情的理由呀!一段美好的爱情说不定就是一段美好的邦交的开始呢?”
“你信吗?”他反口问我。
我顿了顿:“不太……信。”接而垂死挣扎道:“我真的觉得有可能我们想多了。再说,这种政治大事既不适合你这种实干派的杀手,也不适合我这种虚无派的女……女子。”
“什么叫虚无派?”他疑惑道。
我严肃道:“这是种哲学研究上的派别,我说了你也不会懂,还是不要浪费你仅剩的体力在探索你永远也不会的事物上吧。”
时至今日,我忽然发现扯淡原来也是件很费心神的事情。应付一个对朝政大事感兴趣的杀手,真是好心累……
“你是哪家官宦子弟?”他问道:“以你对朝廷之事的见解,不可能是寻常门第出身。”
“呃,算是吧。”我含糊道。
“哪家的?”
“很大很大的一个官。”我对上他剔透的眼睛,虚虚地补充道:“大到你无法想象。”
“主子。”背后突然飘来比鬼还像鬼的声音,不男不女的吓出我一身冷汗:“击毙刺客一十三人,活捉一人。简单拷问后供出时间定在两日后的秋闱。”
“嗯。”他抬起眼皮:“这是什么眼神?”
“杀手不是独来独往的么?居然都有手下了,时代进化的真快哪。”我感慨道。
“……”
“主子,你是在和谁说……”鬼一样的声音在他眼中一道狠光里消失。
一拍大腿,我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我浮在空中以真鬼的身份飘渺问道:“你能……看见我?”
作者有话要说:代更的妹子又出现啦~作者家被台风哗啦啦地吹断电啦~不过她也没脸敢来见你们就是了~啦啦啦,如果不来电这几天还是我来更新哟。
看文快乐~
第37章 第三十五卦
从什么时候起,做鬼的感觉越来越淡,连我自己在某些时刻都快忘记自己已死去的事实。但没有温度,没有实体,见不得眼光,触不到花草,人世犹如一张喧嚣大幕,回首时我从来都是徘徊在它咫尺之外却触手难及的伶仃孤影。修行再高,于他们,我始终是个异类,而异类是个多么伤人的词眼啊……心上这种感觉隐隐有些似曾相识,若在很久之前也曾有过。
浅灰色的眼珠子注视了我会,在我满面不解下脸一沉,不悦地反问道:“看到你很奇怪吗?”
太奇怪了吧……我是个鬼啊鬼!
“主子,此地不宜久留。”隐藏的影子见他久久没有动身的意思,很为难地催促起来。而他恍若未闻,仍用一双盯得人发憷的眼睛牢牢锁着我,不免叫我与他的手下非常难堪。
我这人既做过主子也做过下属,比较能体谅身为手下小弟们的心情,好意劝道:“好吧这位大侠你能看到我只能说明你天赋异禀,既然你有事在身,我也要去找个落脚地,你我分道扬镳各忙各的可好?”
“我收留你。”他语出惊人,现场一片鸦雀无声。
我惊的是此人胆量何其雄伟,竟敢收留个鬼;他那属下惊得怕是他主子脑袋是不是被人打坏了,竟要收留一片空气…………
昭越有擅奇门遁甲的镜阁,大乾未必就没有执掌玄门异术的术士。我原以为此人是和沈莲桥般修行之人,等随他回了家我才发现掌握异术之人不是他,而是他的师父。这个发现倒没有让我多惊讶,我震惊的是他的家和我曾经的家是一个级别层次的……
简单处理了下伤口,换了身金纹玄袍的大乾皇帝一寸寸擦拭着宝剑自言自语:“养过虎狼却没养过鬼,改日还得请教下师父这饲鬼之法。”
从对他身份认知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我晃了晃手上哐啷啷的铁链:“这么麻烦多不好,就让我自生自灭去吧。”
“比你更麻烦的多得是,况且……”难得那双寡淡冰凉的浅色眸里努力攒出一丝笑:“你看起来比我那些宠物们好生养的多。”
“……”好生养你妹夫……
被带到大乾皇宫内这事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阴差阳错。
我虽然是个从小在庙里成长,但玄术之事只有耳闻。昭越奉佛教为国教,正统之说却一直是糅杂了法家之说的儒派,其中甚是忌惮为君者以鬼神为尊。没想到看起来比风流昭越严谨靠谱的大乾,从皇帝起就修习这些旁门左道。
堤岸边他说要收留我时我只当是个玩笑,挥了挥轻飘飘的袖子便要与之告别,甚为高深莫测道:“道不同不相为谋,相逢未必有缘,我自有我的去处……”
从头到尾我仅将他看做个普通凡人,未曾有过一分提防之心,就这一个大意,我背在腰后的手腕叮当一声挎上了条冰凉的细长锁链,水光摇曳滑过它的表面,悠悠冷色扎眼的紧。
我不晓得我是犯了哪路神仙的忌讳,从做鬼起就一直处于抓、被抓、再被抓中。沈莲桥道行高深、心黑手黑,我斗不过他;可这凡人,我拉扯了下锁链,转瞬变了想法,反正大乾皇宫暂时我也进不去,看这人貌似有两分手段不若跟着看看有什么机缘?
短短两刻钟后,我就这天大的机缘给砸晕了脑袋,所谓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大约就是这么个道理。
大乾的皇宫和白玉京的花繁树茂、锦绣成章十分不同迥然不同,殿宇高大归高大,然视线所及处几乎都是干冷铁青的铁石铜器,宫人拖曳过水滑地面的裙裾脚步悄无声息,皇帝寝宫前唯有两株高大的白樱零零散散地在夜色里飘着落蕊,这几簇白与黑色的宫殿形成强烈而苍白的对比。
我飘坐在一丈高的青铜鹤灯上遥望落在西边低垂的月亮,这所宫城很干净……干净到察觉不出来任何一丝异常的气息。能救沈莲桥的春叶秋华它到底在何处呢?沈莲桥他,也不知道好不好了。前来时的伤心猜忌,在此时此刻此景已转为难以掩饰的牵挂。睁眼闭眼全是他的喜怒,他的眸眼,他与我嬉笑怒骂的每一幕,原来情至深处总在自己不经意间。
“你叫什么名字?”大乾皇帝仍旧擦着他的剑,哪怕剑身已经能照出他面无表情的脸庞来。
我收好自己七零八落的心情,嗓眼有些堵:“无关重要的一个小人物,陛下肯定没听过。”
“你不说出来怎知朕没听过呢?”他别有深意道:“朕自幼便有过目不忘之才,说不定在什么地方就见过你呢?”
坐久了,铜灯受了我的寒气从底座到鹤顶结上了层薄薄的霜白,手一抬风卷着零碎的樱花穿过我的身体,落了一地,他的剑上也飘了小小的一片。我呵了口气,一簇花枝冻在半空:“你应该是不认识我的。”我望着凝固不动的花叶:“你怎么会认识我呢?我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对这世上或许只有短短数年,可对我来说我的时间已经凝固了六百年之久了……
也是,既然死了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我一挥手打碎了冰花:“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姓苏名采。”
“哦?”他的眼睛终于从剑上挪开,月色透白将他本就浅淡的眸色几乎映成同色:“真巧,朕认识一个姑娘与你同名。”大乾与昭越历来是死对头,他知晓我的名字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吓的我掉下灯座的是紧跟着后面那句:“更巧的是,她还是我心仪的姑娘。”
我在世时虽然有很多大臣每天都在烦恼如何替我挑选个合格的夫婿,但正儿八经喜欢我的人是绝迹朝堂江湖的。为此我深感自身条件太好在某种时刻也是种罪过,而我曾经的心腹某个小宫娥深明大义地分析道,条件太好不是罪,像淑玉那样的公主之尊追她的人照旧排遍白玉京每条街。罪过的是天下间没有哪个男子会把我当成女子来正常来看,在他们眼中我和他们是一样的雄性,甚至比他们更加充满着威武雄壮的王霸之气。
有生之年,我是第一回 听到别人说喜欢我,沈莲桥不算,他基本已经不算是个人了……
波澜起伏的惊喜后我突然发现,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何其多,更何况这厮不是别人啊是大乾的皇帝啊,我两在今晚之前连面都没见过啊!我的个娘亲舅爷姥姥,他喜欢的那个人铁定不是我这个货啊!后知后觉真相的我,一行血泪默默流下……
“然后你就把她娶进宫了么?”看他沉沉隐约似有些悲伤的表情,若是平常男子许这会是个相思相望不相亲的悲剧结局之类的,但他是一国之主,作为一国之主一般都会让别人比较悲剧,自己一定是大团圆收尾。
他扶起剑,双手拄着剑柄,仿若看穿了我的心思:“这世间万千女子我都可娶得,唯独她我要不起……”他的目光胶结在剑柄上,可我感觉他随时都在看着我:“我也不能要。”
我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僵了,只装作没听懂:“能得到大乾皇帝的属意,那这姑娘一定有什么独到之处。”
“嗯,她确实是这世上少有的女子。”他神情庄重:“她不仅值得我钦慕,更值得我尊重。”他的手指抚过剑身:“可惜……她和你一样,也死的很早也死在了豆蔻年华上。”
我不是个傻子,话说到此已有九分明了那女子的身份,只是在我的记忆里确实没有关于这个帝国皇帝任何交集的地方,当然我也不可能有失忆这种狗血的毛病……
“你与她是如何相识的?”我尽量表现得像个对八卦热衷的庸俗之辈,好在我生来一张庸俗的脸,扮起来也并不难。
他的眼神飘过我,又飘向远方,回忆道:“说起来我与她仅有数面之缘,而且仅是我认识她,她应该不记得我了。”
我就说嘛,原来你竟是单相思……我讪讪道:“如此你还对她念念不忘,真是一片痴心衷肠。”
“我们大乾不似昭越人般矫揉造作,喜欢就是喜欢。”他不屑地睨了我一眼,继续道:“我初次见她是在昭越南部动乱之时,动乱的是昭越有名的德才兼备之臣、白城太守风无翎。那年昭越全国逢了百年不遇的天灾,各地粮收近绝,白城也不例外。天灾之下若又有佞臣从中作祟,下面的百姓官员很容易便受了煽动起事,风无翎就是其中一人。当时他率领了白城守备之师斩杀了朝廷派下去的都转盐运使司运使,揭竿而起,接连周边一些州台附随而起。”
他说的这场动乱是我一生中仅面临过一次的内乱,当时南方闹得声势浩大,俨然有独成一国之势。又恰逢边疆告急,无奈之下,只得我亲自往南方走了一遭,不能亲自上战场也好歹能鼓舞下士气。
“我第一次见她,就是她与风无翎会面。那风无翎大概就是昭越人口中的翩翩君子,行事也算光明磊落。见王驾亲征,没有动刀戈,而是与她约了个地点会面。”
我插嘴道:“你不会说你正巧路过他们见面的地点吧……”
他嗯了声道:“不过不是路过,我是特意去看看我从生下来就知道但从没见过的敌人。我去的有些迟,仅听见她道‘你胆子很大,还敢来见我。’那风无翎确是个君子,回曰‘陛下是个贤明之君,定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做有损君德之事。’这谈话听到这,我就没了兴致,心道昭越人虚伪矫揉,这代君主也不能免俗。可岂料……”
岂料我那时与他同饮尽杯中酒,叹道:“你是个难得的贤臣,我本还与三公商议将你从白城调往御史台,却没想到你走了这条歧路。”
“我为天下苍生讨条活路,怎可说是歧路?”风无翎正气凛然道。
“若叛君谋逆不算歧路,寡人这皇帝一日也当不成了。”我又为他与自己斟了一杯酒:“你的本心为善,做的事却是恶事,恶事便为大道不容。还有,你将我想的太过豁达清白,在你临死前我要教你一句,做皇帝的没有哪个是有德的。”
他瞪圆了眼珠子想再说些什么,可口中溢出的鲜血堵住了他最后的话。我放下杯子,抽出手绢擦了擦手:“我不想杀你,可不得不杀你。你既做了大逆不道之事,又想博个伟岸纯善之名,这就不对了。杀了你,你身后那些人的心就是一盘散沙。”
这是我第一回 亲手杀人,怕这风无翎有什么百毒不侵的天赋,我还在山亭后面的小竹林里备下了一十八名武功绝高的杀手,可惜没有用到,更可惜的是这一十八名武功绝高的杀手居然没有发现自始至终有一个人在旁偷听偷看了全部过程。
我那时不过一十六岁,一个一十六岁就能杀人的姑娘,我自己都觉得胆寒,如何也想不通他是怎么看上我的。
“你一定费解我怎么会一眼喜欢上她?她的容颜不是我见过女子中最好的,可那日她穿着大红洒金的斗篷,坐在碧翠的竹林里,手持着毒酒微笑,那模样美得让任何人都过目难忘。”他冰凉的眼睛忽然眯起笑:“她不像大乾的女子英姿飒爽,却也不似昭越女子柔弱如水,有着其他女子所没有的独特风致。”
我想我大致是了解他喜欢我什么了,他约摸是喜欢上我的恶毒……
他说完陷入了沉静,许是在回味我那鲜少表现出来的心狠手辣,让我额头微微抽搐。
“昭儿。”忽然一眉须花白的中年男子腰悬佩剑立在台阶之下:“为师听说你受伤了,伤势可严重?”来人身量挺拔,威严之中自有一派冷傲干练的风骨,不似他口中是个术士倒像个剑侠。
大乾国姓皇甫,原来他的名字是皇甫昭么?眨眼躲进帷幕后的我缝隙悄悄窥探一上一下相对的二人,眸子落到殿外人身上,心中略一顿,怪哉,这人的眉目怎生有些熟悉。
骤然惊醒过来的皇甫昭对他师父倒是分外客气,起身礼数周全地行礼回话:“劳师父费心了,一点小伤不足挂心。”他顿了顿,若有话出口又踯躅了下,我猜得八成是与我有关,难不成他还真想与他师父讨教一下“饲养苏采的一百种方法”么?目测他师父的作风,许是没讨论完就宝剑劈了我这搅乱他皇帝徒儿心智的狐媚女鬼,略有些心焦。
“你可是背着我藏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皇甫昭的师父出乎我意料的敏锐,目光如鹰投射到殿内我藏身之处。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又受了。。于是我是强大的基友~~╭(╯3╰)╮亲们看文愉快!!!
第38章 第三十六卦
伴随着皇甫昭师父的一步步走近,我紧紧抓住胸前的衣服喉咙和被人紧紧勒住样,紧张地快僵成了石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