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枂岚猛地回过神,收回自己的手。
景眳朔便明白了,姚枂岚苦苦挣扎,不肯放圣丹走的原因。
圣丹之所以能够抵御万毒,加速恢复,是因为它能汇聚寄主的精气血,相当于第二颗心,第二个中枢。寄主服下毒药,导致自身的心受损时,圣丹能够代行其功能,还能对其进行修复;寄主受伤时,两颗心同时运作,自然能比普通人恢复得快。所以姚枂岚才说,圣丹不是仙丹。
如果圣丹就这么直接冲出体外,那就是带走了姚枂岚一半的精气血,姚枂岚即便不死,也会就此沉睡,再也不会醒来。
姚枂岚双手交叠,按在胸前。灰白的脸上尽是血水和汗水,很难令人联想到,这张脸平时是多么的神采飞扬。
“姚姚,够了。”景眳朔拉过他的手。
姚枂岚的眼睛闭着,眉毛也揪在了一起,但景眳朔知道,自己说的话,一定能够传达过去。
“你安心地睡吧。”景眳朔没有哭,温和道,“放心,我不会这么快去找你的。我会帮我们的父母报仇,为你见证厉王登基。”
景君奚意识到了景眳朔在说什么,大大的眼睛开始溢出水花。
“我会看遍全天下的美景,”景眳朔感觉姚枂岚平静了些,“尝遍全天下的好酒。你要做的呢,就是在地下等我几十年,等我下去了,我会把这些经历全部告诉你。”
“所以,”景眳朔道,“不要为我这般痛苦了。”
竟然还有这样劝人快点死的,姚枂岚很想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句感叹。但是他不敢开口,一开口,估计圣丹就会溜出去了。
啊啊,就是因为你总是这样,我才不能走啊。姚枂岚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些,然后,咬牙猛一用力,把全身所有的内力都集中到圣丹上方,再猛一释放。
姚枂岚挣脱了景眳朔的束缚,把手拿了回来,堵住嘴,不让圣丹跑出去。两股内力在体内冲撞着,胸口处金光大绽,血从指缝间流出。
景君奚也看不下去了,哭着道:“对不起,姚公子,明明对你们保证说不再哭的,但我还是哭了。”
“你安心去吧,我一定会好好听师父的话,”景君奚道,“好好学习草药,不再嘴贫,唔。”
景眳朔捂住景君奚的嘴,声音柔得像一首安眠曲:“姚姚,我放你走。”
听到这话,姚枂岚身体一滞,手垂了下来。
那胸口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光芒,又倏地暗了下去,最后消失不见。
景眳朔站起身来,凑到姚枂岚面前探他的鼻息:“姚姚?”
姚枂岚张开眼睛,嘲道:“傻瓜,就你这样还好意思说‘放我走’?”
景眳朔垂下眼睑,只见那心口处,又燃起了小小的、金色的火光。
“两个小崽子,”姚枂岚重新闭上眼睛,“不给我鼓气还劝我死……”
景君奚破涕为笑:“师父,太好了。”
“嗯。”景眳朔被吓得不轻,瘫软在了椅子里。
“难道……师父,你是故意这么说的?”
“嘿嘿。”
“师父你太阴了。”
“还好还好。”
“哪里还好?给姚公子知道了,肯定会气死。”
“但是,我知道的,他不会离开。毕竟,这是我们约好了的事啊。”
我绝不会留下你一个人先走。这是他得到过的,最美丽的承诺。
☆、第61章 赤马
景眳朔放飞了一只鸽子。
“师父,没想到你还喜欢这些小动物。”景君奚给姚枂岚擦完了脸。
“没什么。”景眳朔转过身,“偶尔看看。”
“对了,师父。”景君奚问,“那天你帮姚公子吸出了毒,身体没事吗?”
“啊。”景眳朔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毒估计是特意为他制的。”
景君奚“嗯”了声,把水盆搬了起来:“那么,我就先回房了。”
“好。”景眳朔点点头,坐到了姚枂岚身边。
自姚枂岚受伤以来,他每天清醒的时间就不到一个时辰。除了吃饭洗澡,两人基本没什么沟通。
景眳朔轻轻掀开被子,撩开姚枂岚的衣襟。经过半个多月,圣丹总算恢复了最开始的状态。想到他所受的伤,景眳朔的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暴戾。
姚枂岚的睫毛颤了颤。景眳朔连忙拢了拢他的衣襟,给他盖好被子。确认了他没被吵醒,景眳朔悄悄吐了口气,跃到了窗台上。
临走,他又回头看了床上的姚枂岚一眼,见后者全无动静,便放开了手脚跃上屋檐。
姚枂岚等他的脚步声完全远去,才从床上坐了起来。
室内空荡荡的,没有一人。姚枂岚草草披上了外衫,走到桌边坐下。
“休息了许久,差点连茶都不会倒了。”
姚枂岚拿过两个杯子,一个放在自己面前,另一个摆到了自己对面。
“赤马众的首领大人,”姚枂岚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才没多久,痞劲就上来了,“劳您守我这么久,能赏脸和我喝一杯吗?”
宛若一阵风刮过,一名穿着黑衣的男子落到了他对面。
他摘下面纱,奇道:“您可以叫我风无。不过,您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其实,直到前一刻我都不能肯定呢。”姚枂岚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马形木雕,“虽然有人早就提醒过我了。”
风无坐了下来:“是因为主公扔下你们跑出去了吗?”
“正是。”姚枂岚道,“如果他真的有那么心宽,我们彼此都会轻松很多吧。而且,想想就可以知道。从我们离开静阳以来,我们掌握的所有信息,基本都是我打探来的。‘天下第一’的瑾渊王,怎么可能让自己这么被动?怎么可能真的不问世事?”
风无毫不客气地喝了一口茶:“那么,姚公子今天请我来,是想做什么?”
“风无大人,以防万一,我先确认一下,你们只效忠于瑾渊王是不是?”
“是的。因为赤马众本就是主公一手建立的。”风无道,“所以即使是您,如果想做出什么损害主公利益的事,我们也是会阻止的。”
姚枂岚邪邪一笑:“那么,如果你们的主公做出了损害自己利益的决定,你们会怎么做呢?”
风无愣了愣:“姚公子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姚枂岚收起笑容,“希望你们能在我们兵分两路的时候好好保护他,无论他有没有让你们保护我。”
“陆,陆,陆公子,我们这是要去哪?”徐浩成被一个黑衣人扛着,泪花四溅,“你确定我也要去?”
一大早莫名其妙地在客栈被几个黑衣人挟持,然后发现黑衣人的头头是自己认识的人,然后又被扛着在屋檐上飞奔。徐浩成那只有西瓜子儿那么大的胆子怕是早就给吓破了。
“你不去也可以啊。”景眳朔道,“我还以为你想给你姐姐报仇。”
徐浩成的眼神突然就变得坚定了:“你说真的?”
“主公,就是这里了。”一个黑衣人指了指眼前的院子,“之前的楼已经被这位徐公子烧毁,所以她们就转移到这里来了。”
景眳朔向前探了探身,道:“走吧。”
“等等,”徐浩成拉住他,“你们不需要制定一下计划吗?”
“这就是我们的计划。”黑衣人道,“直接杀进去。”
徐浩成干笑两声:“真是一个好计划。”
几个黑衣人率先跳进了院子里,还未落稳脚跟,就有侍女从一旁杀了出来。
“那个,姚公子如何了?”
景眳朔回头看了他一眼:“还活着。”
他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递给徐浩成。徐浩成接了过来,有些恼怒地问道:“你有这么厉害的人手,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带过来呢?”
景眳朔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冷光,徐浩成彻底怂了:“不,我不是说你有帮我的义务,我只是说,如果你从一开始就带过来的话,姚公子就不会受那么重的伤了。当然,他受伤,我也难辞其咎,但是——”
“你说得很对。”景眳朔道,“如果我一开始就带他们过来,姚姚就不会受那么重的伤了。是我思虑不周,所以我来弥补了。你呢?”
我呢?徐浩成咬紧了下唇,拔出了匕首。
景眳朔提着徐浩成的后襟,跳进了庭院中。
拿着长刀在后面等着支援的侍女看到他们,马上就奔了上来,景眳朔看也没看,直接挥剑过去。
侍女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景眳朔走到了大堂内。那里坐着一位蒙着面的女子,在优雅地喝着茶。
“瑾渊王恭候大驾,恕我未能远迎。”王夫人道。
外面的打斗声已经停息了,想是已经解决了。
景眳朔把剑放到桌面上:“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
“知道。”王夫人放下茶杯,“不过你杀了我,又能如何呢?那位大人绝不会放过你们,而这城里说不定也还有我这样的人,等着继续我的工作。这座城,永远也不能得到救赎。”
“你说错了,是我绝不会放过柳菀菀。”景眳朔道,瑞凤眼中再无人的温暖。
“那个名字,你是怎么知道的?”王夫人一下子惊慌失措起来。
景眳朔从怀里拿出一块马形玛瑙,马身通体艳红:“虽然我暂时不能杀了柳菀菀,但是,不过颠覆一座城而已,对我来说,有什么难的?”
“赤马众,竟然真的存在?”
“你说呢?”景眳朔用剑挑开她的面纱,“这样子可真适合你啊。”
王夫人那张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痕,而且看起来才结疤不久。
“我记得,你扇了他两巴掌,”剑尖移到了王夫人的脖子上,“捅了他两刀,还害他手受伤?对了,他七窍流血也是你害的吧?”
王夫人别过脸去:“你要杀便杀,说那么多做什么?”
“怕了?”景眳朔扬起一边嘴角,“怎么能让你这么轻松地死去呢?真想让你带着这张丑陋的脸到街上,让大家都看看你。你在芊原作威作福这么久,大家该都认识你了吧?”
“景眳朔,你!”
“可惜,”景眳朔把剑收回了鞘中,“最有资格杀你的人,不是我。因为姚姚还活着。徐浩成,动手吧。”
“啊?”徐浩成的意识海停留在方才那个暴虐的魔鬼身上,见他语气突变,一时还无法适应。
“你不是想给你姐姐报仇吗?”景眳朔道,“不想弄脏自己的手的话,我很乐意代劳。”
“不,我来。”徐浩成拿着匕首到王夫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