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弇和田无忌在南皮城外驻军,一边监视着刘秀的动向,一边等待援军的到来。
耿弇当初从巨鹿急着赶来,只带了骑兵队伍,而他麾下的三万步兵落在了后面,如今正日夜兼程地赶来,如果这支队伍赶到,会大大增强他的兵力。
援军还没等到,先等来了圣旨,皇帝召耿弇之弟耿舒去邯郸任职,这是个意料之中的人事调动。兄弟俩同在一军中领兵本就不合规矩。皇帝原本为了更好地掌控上谷郡,暂时让耿氏兄弟一起为将,如今大军离了上谷,皇帝便将二人调开,合情合理。
皇帝下令田无忌受耿弇的节制,命二人一道追击刘秀。因为田无忌军前一阵子吃了败仗,损失很大,皇帝承诺将会为他补充兵力,不日就将抵达。
耿田二人都很振奋,如果耿弇的部下会齐,田无忌援兵到位,两人的实力将十分强大,足以正面硬憾刘秀的大军。
看来皇帝是真的想将刘秀留在河北,而不想让他逃到辽东去。
这天耿弇和田无忌正在帐内议事,忽然有人来报:“大将军,城里有人出来了!”
“什么人?”
“很多人,不,不是出战!是一个一个、一群一群地走出来,肯定不是逃兵,他们都是从城门里走出来的,没人拦着,倒好像是要散伙回家一样。”
耿弇和田无忌对望一眼,都觉有点莫名其妙,完全不懂刘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难道伪帝要解散他的大军,投降了?”田无忌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不可能!”耿弇断然否认,他对刘秀的了解要比田无忌深得多,直觉刘秀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或许他只是放这些人出来迷惑我们,他自己率精兵先走了。”耿弇疑惑地道,随即他腾地站起身,在步向帐外走,“不管怎么说,先出去看看!”
一行人跨马出营,奔上附近一处山坡,眺望着远处的南皮城。
只见城中三三两两地走出人来,说是平民吧还不太像,说是士兵却没有武器、着盔甲。这些人出来都是向南走,但是投向耿田的军营的并不多,大多数像是四散而走,各回各家。
耿弇下令士兵带几个人过来,他要亲自问一问。没多久士兵便回来,带过来几个城里出来的人。
问来问去,几个人的回答都差不多:“陛下是怜我等骨肉分离,心中不忍,故此允许我等自行回乡。”
“刘秀就不怕尔等投向我军吗?”耿弇对这个说辞是不信的,他觉得这肯定是刘秀的幌子,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阴谋。
几个人都沉默着,旁边士兵大声催促,方才有一人开口道:“陛下如此仁义,我等虽不能一路追随,又怎么忍心与他为敌呢?”
耿弇没有说话,他旁边的西河都尉史勇已请命道:“大将军,末将愿领军出击,将这些贼兵歼灭!”
在将领们眼中,城外这些还乡的士兵都是人头啊!随便上前割了就有功劳。
杀良冒功的事情在军中并不鲜见,普通百姓的脑袋尚且有人琢磨,何况眼前这些人都是敌军,脱了军装的士兵也算人头。
史勇一说话,其余诸将也心痒起来,纷纷请命出战,去南皮城下捡人头。
耿弇若有所思,田无忌开口了,“大将军,此事万万不可!刘秀遣散其军,正是因为军中人心浮动,不堪为用,他既不能杀尽其军,便只能遣散他们,既得了仁义之名,又留下精兵以为已用。如今敌军士卒急于还乡,正可大大削弱刘秀的力量,若我军对其进行杀戮,使彼等无法还乡,便会重新聚集在伪帝麾下,与其同心同德,誓死与大将军为敌。”
上谷都尉寇勇也说道:“田将军说的极是,刘秀的军心都散了,人都要拢不住了,我等不能做这种帮他凝聚军心的事!”
田无忌出身羽林军,他的部队比之耿弇军的军纪要强上许多,对于自己的部队,田无忌有信心约束得住,对于耿弇军就没那么放心了,他又说道:“恳请大将军下令,对于出城之人,禁止杀戮,防止有人自作主张,擅开杀戒!”
耿弇原本有点活动的心思被田无忌打消了。对于田无忌,耿弇多少有些顾忌,因为自己是投过去的降将,虽然得到了重用,却不是皇帝嫡系。可田无忌出身于皇帝亲自训练的羽林军,属于正儿八经的皇帝嫡系,羽林军将领对于皇帝的忠诚度是最高的,也是最得皇帝信任的人。恐怕刘钰以他为耿弇的副将,多少有点牵制和监视耿弇的意思。
何况田无忌说的都在理上,要是耿弇想趁乱冲杀过去,恐怕这些原本想回乡的人掉头就跑,关起城门跟他死磕,那样反倒弄巧成拙了。
耿弇想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便顺水推舟给了田无忌面子,严令全军不准擅动,任由南皮城中士卒离去。
士兵还乡大潮迟续了半天,城里突然出来一辆马车,这就非同一般了,原本那些士兵都是两条腿走路,可从来没人坐车出来,耿弇直觉是条大鱼,于是令人迎上前去,将对方迎到营中。
这确实是条大鱼,建武汉大司徒,不其侯伏湛,那可是堂堂侯爵,三公级别,顶级的高官。耿弇原来就与伏湛相识,何况伏湛的两个儿子已经反正,算是刘钰的人了,这就让二人又续上了同僚关系。
耿弇热情接待了伏湛,从他口中得知刘秀确实是在精减军队,他甚至允许朝臣们离去。耿弇立即命令士兵在南城迎着,凡是刘秀的大臣,都争取直接请到他的大营中来。
耿弇问伏湛道:“伏公,城中情景如何?若我军攻城,可拔之否?”
伏湛道:“陛下遣散大半人马,留下的尽是精兵强将,心皆向着陛下,此等军马。。。不可图也。”
耿弇冷笑道:“心向着他?他的心又向着谁?”
“君王之心,除却雄图霸业,无所向也。”伏湛叹道:“余者在其心中皆是蝼蚁。”
耿弇默然。
他想起当年在蓟城,刘秀执着他的手,向众人道:“是我北道主人也。”为这一句话,耿弇出生入死,助刘秀打下半壁江山。
耿弇又仿佛回到了当年的祁县,他站在城头向着东方眺望,幻想着刘秀率大军穿越太行山,救他于绝境之中。他将刘秀想像成拯救自己的英雄,可刘秀只当他是蝼蚁。
当年他有多么绝望,如今便有多么愤恨,他要让那无情的帝王陷入同样的绝望,曾经的北道主人如今要做索命之人。
尽管耿弇渴望击败刘秀,作为一个顶尖的军事家,他依然不会贸然出手,他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的实力处于下风,不足以一举致胜。他还要等,等援军、等时机、等刘秀犯错。
可是刘秀好像不想等了。
经过短暂的休整之后,刘秀的大军又出动了。与以往不同的是,刘秀没有继续北上,而是率军出了南门,在南皮城外摆下战场。
刘秀派人送信道:“君臣一场,你我之缘分起于战场,亦应在战场做个了断。愿与伯昭决战与南皮之野。”
耿弇毫不犹豫地应战,什么实力,什么时机,都被他刻意地忽略了,此时此刻,耿弇只想与刘秀做一个了断。
他亲自率军出战,田无忌率本部军马从旁策应,平寇将军陈方率军留守大营。
到了战场上,耿弇立即发现,对面的兵马状态明显不一样了。
这是一支真正的精锐部队,而且士气正盛,看来刘秀是真的想和他来一场真刀真枪的当面对决。
耿弇不愿示弱,即便对方兵力胜过自己,他也想凭借自己的勇气与之一决胜负。
他回头望向自己的手下,还没有开口点将,已经有几个人争相向前,齐声道:“末将愿为前锋!”
分别是五原中部都尉尤河、西河都尉史勇、校尉钱琛。
耿弇命尤河和尤勇一左一右,各率本部突骑,同时出击。
战鼓擂响,双方军马相对向前,逐渐接近。
刘秀以一支步卒为中军,两翼是幽州突骑,步卒一步步向前压上,骑兵压着速度随之一道向前。
刘秀这个布阵,意思是以中军步卒顶住耿弇的前锋突骑,两侧骑兵分别包抄,将其围在中间加以歼灭。
这种战术成功的前提是,中军步卒足够精锐,能够顶得住骑兵的冲击。看来刘秀对自己的步卒信心十足。
耿弇立即做出了应对,下令重骑兵前进,突破对方中军防线。
具装骑兵是一个烧钱的玩意,几乎是铁组成的部队,刘钰手下一共只有两支这样的队伍,一只是刘钰亲自指挥,一支在刘彪的手里。
为了加强北征军的实力,刘钰特地为耿弇补充了具装骑后两千余人。而耿弇也毫不含糊,一挥手将其全部派上了场。
这种正面对决打的就是一个气势,谁抢选在气势上占了上风,谁就掌握了战场的主动,对于兵力处于劣势的耿弇来说,这一点尤其重要。
随着领旗摆动,史勇和尤河的两支队伍改变了前行的轨迹,向两边分开,向敌军两翼骑兵迎了上去。
他们刚刚闪开的当面战场,立即由从头到脚以铁武装的具装骑兵填补了空档,铁的洪流向敌军滚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