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口问：“师兄，在犹豫什么吗？”
犹豫——
想要护住更多人，更多诸天界，就必须更融于祂。
犹豫——
若融于祂，恐怕曲忘生这个人，就不再存于世间。
当年还在母亲腹中时，只是个胎儿的应劫之子，向文圣苦苦哀求，想要活下来，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
但现在的曲忘生无惧死亡，如果能遏制大劫，交付此身又有何妨。
然而，然而！
“为了让吾活下去，母亲牺牲，圣人牺牲，”曲忘生不顾院子里其他修士猛然投来的惊愕目光，慢慢道，“这性命本不归吾，吾又如何能将此身牺牲？”
“就算牺牲了，也不一定能赢啊，”没得到任何前情提要的夏炯，一如既往直接跟上了话题，“师兄你有把握不迷失自我，不忘记自己的目的吗？”
曲忘生沉默。
他最迟疑的，正是这点。
若为了掌控更多虚空之暗，而被同化为祂，那遏制大劫什么的，他根本不会去做了。
甚至，他更有可能做的，是推动大劫，毁灭三万诸天。
到底会怎样，曲忘生毫无把握。
“但我觉得师兄能做到，毕竟师兄这么厉害。”
夏炯说。
院子里的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是个什么发展，夏炯则继续道：
“我之前神游仙界，师兄你也知道的。灵道圣尊给我说了一些关于文圣的事，你看，硬要说的话，处于那个位置，难道文圣的性命就只属于他自己吗？但他想要师兄活下来，依然愿意为此付出。”
“妙文圣尊，不一样……”
曲忘生想插嘴。
但夏炯抬手按住他脑门。
他道：“师兄你肯定还想过，大家牺牲自己让你活下来，是不是就为了这一刻你能挺身而出什么的。但我要说你别这么想哦，灵道圣尊告诉我的文圣，可不是这种能算好的人，他如果救你，肯定是希望你一直好好活下去，就像个幸福的普通人。
“但是，我还要说但是。
“师兄你性格成熟，品格道德远在一般人之上，毫无疑问没有生理或精神上的疾病，晕血不算那是有原因的，嗯，这样的师兄，无论做出什么选择，都不算错。”
夏炯顿了顿，深呼吸一次，才能不结巴地继续道：
“我并不希望你牺牲，太痛苦了，我不想你这样，因为我喜欢师兄。
“可就算我喜欢师兄，师兄也是自由的……
“所以，只要师兄你觉得对，你想去做，那就去做啊。”
院子里众人：“……？”
虚空之暗还在天膜外作势，这边却好像在谈情说爱，大家心情茫然又无语，狄航生看向范益春，问：“范总，你儿子这个时候谈恋爱是不是太浪费大家……”
邴临：“政委，闭嘴，曲老师他——”
狄航生：“曲老师怎么也跟着夏掌门闹？”
邴临：“不是，你快看！”
狄航生满肚子吐槽，还想继续说。
但他看到解脱门文掌门，一个元婴修士，竟然原地摇晃了一下，几欲倒下，不敢置信道：“濯清君……？”
狄航生看向曲忘生，接着瞪大眼睛。
盘坐蒲团上的鹤氅道人，抬手似乎在小夏同志脸上擦拭着什么，但曲忘生自己脸上，皮肤迅速剥落，下面竟然是与魔神无异的黑肤！
走火入魔？
但，不应该啊……
就算是两位羽化成仙的仙君，看到这一幕，思维也卡住了片刻。
停在天膜上方的虚空之暗又开始后退，曲忘生擦掉了师弟的眼泪，最后还是露出了一个微笑。
“吾亦，心悦师弟，”他道，“为以能胜，师弟，为吾奏一曲吧。”
第220章
“怎么回事……”
“夏掌门，快退下！”
“濯清君走火入魔了！”
蔚蓝星的人茫然, 昆源界的修士们则大惊失色。
昇明仙君一声喝退, 直接出手, 他上次与魔神对战，斩去门中叛徒后, 境界又提升了些许，几乎就能太上飞升，此刻明镜剑出鞘, 剑光未现, 一面半座山那么大的圆形明镜, 就先从他身后浮现出。
青华山下，少许还没下线的玩家惊愕看到, 朴阳峰上一面巨圆悬挂。
圆镜背面雕刻有道道法律条文, 其中数条对应“入魔”的法律颤动, 闪出金色。
“万万没想到濯清君竟然在此刻入魔……”
小院子里昇明道, 他眼中不忍，但依然迅速转为坚毅。
濯清君虽然没有羽化成仙, 实力却近乎仙君, 一旦入魔, 后果不堪设想。
况且黄楼仙君就在这里, 她在逍遥中修生生循环之道, 以图在她化身的高塔中建立与各大诸天等同的生生不息世界，因此对保护一个诸天界的天膜变化十分敏锐。
正因此，当初妖灾魔潮之时, 她的任务才是寻找种魔坛的踪迹。
而此刻虚空之暗迫在眉睫，也是她出手撑住天膜。
濯清君现在入魔，必然会在虚空之暗的控制下，攻击黄楼。昇明做下这般判断，哪敢让曲忘生先动，圆镜一偏，反射光柱如剑，向曲忘生射去。
而黄楼仙君一把将从她裙子下探出头窥探的几只小动物又塞回去，人直接消失，化身高塔凝实，后退些许。
塔身上闪过百兽奔腾，万物生长的图案，碧色灵光含而不发，也是做好了防御准备。
但昇明仙君抢先手的这一击，却被夏炯以青华道护山大阵给拦下了。
朴阳峰上方，从空中泻下的灵脉之水，如被什么击中，在半空中炸开，水流形成一个圆罩，消解掉昇明仙君的一剑。
灵脉之水如细雨，带着清新气候，落了小院中所有人一身，但唯有昇明感到，这落下的水丝，每一道都有千钧之重，周围灵气也陡然变得粘稠厚重，若树脂想要裹住一只飞虫。
可昇明仙君当然不是飞虫，青华道的护山大阵如今没有仙君主持，想妨碍他一些可以，想阻止他却不能。
不过，濯清君入魔后，竟然没立即暴起……
昇明仙君稍有疑惑，因其他反应过来的人——那些仙兵，还有解脱门掌门等人——不是以剑指向他，以示敌对，就是做劝阻状，他没有继续动手，只从圆镜射出的光柱里抽出一把长剑，握在手中，道：
“夏掌门，濯清君已入魔了，他元婴境界，就算夏掌门你修风雨道，以你不到金丹的修为，怕是无法将他拉回来！”
夏炯应该听到这句话了，但他站在曲忘生面前，不为所动，背对昇明。
昇明只能再劝：“濯清君定然也不愿自己入魔后做下错事！夏掌门，至少，在他做下那些错事之前，让他作为人死去吧！”
夏炯依然没有回头。
他道：“师兄不会做下错事。”
昇明并不相信。
“等他做下错事就晚了！”
刚才对昇明做阻拦状的文鸿掌门，只是因为相信夏炯并不会因私情耽误正事，才出手帮忙。现在昇明仙君停下，他便也附和昇明仙君道：
“正是如此，夏掌门，昆源眼下危急，不容一点失误啊。”
而同在院子里的大部分玩家，还不太能反应过来。
“曲老师到底怎么……”
“哎？长老他？”
“皮肤怎么黑了？”
“入魔？这可是曲老师啊！”
他们同样是出于信任夏炯，才唤出灵剑指向昇明。可就算如此，看向曲忘生的模样，也带上了犹豫。
惊呆了的狄航生喘了口气，回过神来，和邴临对视一眼，同样道：“小夏同志，现在是什么情况，你能不能说明一下？”
目光一瞬不移看曲忘生变化的夏炯，终于回头看众人一眼。
他是先抬头看了看天膜外，看不知为何，突然凝固不动的虚空之暗沉沉雾霭，才低头看众人。
若不是虚空之暗突然不再膨胀，众人大概没工夫在这里听入魔的曲忘生辩解。
师兄也不会给自己辩解，没有人生来带原罪，但师兄觉得他就是有原罪的。
所以，他必须说。
“师兄不会做错事。”
夏炯道。
昇明仙君露出“什么废话”的不耐神色，夏炯没有停顿地继续道：“作为应劫之子，师兄过去从未做什么有违道义的事。”
什么……什么之子？
众人：“……”
众人：“！！！”
躲在远处的黄楼仙君张大嘴巴，她裙子里有什么活物发出了一声“嘎？”
连昇明仙君都卡壳了，有些结巴地道：“应劫之子？怎、怎么可能？！”
早知道自家老板和曲忘生在暧昧，甚至同意并祝福夏炯追人顺利的范益春，更是直接腿软，原地摇晃了一下。
“不、不是？”完全明白应劫之子是什么意思的他，十分慌乱地道，“应劫之子，不是，不是那位天镜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