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迫切的要求, 竟然连望舒少君都无法拒绝。
不仅是因这青年, 愿意为了自己的属下, 宁愿牺牲自己。
他明知道跟在仇敌的身边会受到怎样的侮辱, 或许还会生不如死, 或者死亡得很惨烈。
而是他还是愿意用自己, 来换回自己麾下仙卫的生路。
就仿佛所有的一切, 都不及自己的属下重要。
哪怕此时顺序颠倒,不再是仙庭仙卫追杀妖兽们,反而是望舒少君在这设下的圈套令这些仙卫都被自己困在包围圈之中, 可是所有身上肩负着无数生命的人,此时的感受都是相同的。
望舒少君看着面前哪怕鲜血淋漓,伤重而脸色苍白的青年, 突然对他有一种刮目相看的感觉。仿佛这个彼此争斗数十年, 相互厮杀追赶的青年,第一次被她认识了。那是和仙庭那些高高在上, 鼻孔朝天的漫天星君, 完全不同的人。
他似乎比那些星君多了一些人性, 又或许, 多了几分悲悯与承担。
不过, 这其中怎么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总是觉得这厮另有阴谋!
望舒少君一双美丽的眼闪了闪。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手中的长剑。
对于难以决断之事,她一向都喜欢摸自己手中把玩的东西, 这是一个有趣的习惯,也代表她正在举棋不定, 又或者说……
她受到了什么触动。
或者说是动摇了。
玄曦天君的嘴角, 勾起了一个淡淡的弧度。
当她不知道他知道她一切的习惯,还能够从这些习惯之中看出她的心事,进而应对之后的对话,这种感觉就非常像是他们从前经历过的世界中,某种过关游戏。
他已经熟知通关技巧,可是她却茫然无知。
“有我在,天帝就不会对你继续追击,只要我留在你的身边,北地神国安享万年太平,还是可以保证的。”青年从容而清冷地站在云空。他并不觉得自己是背叛了仙庭,而是仙庭这万年的威压,其中本身有很多的过错。
他不能否认,天帝更加看重仙卫,因此忽视了更多本也属于自己的属民。那些怨气令人感到伤感,也更加令人知道,当生命都无法完全保护的时候,作为首领,总是不能看着自己的属民这样陨落。
他垂目,俊美而淡漠的脸上,露出深深的叹息。
他明白天帝做错了很多事,可是唯独他,不能指责天帝。
他只能代替天帝,来承担这些过错,或是……赎罪。
“天君,不行。”他身后的英俊青年急忙飞了过来,单膝跪在他的脚下。
这位尊贵的青年愿意用自己来换取他的性命,令他感动,又令他不安。
“属下宁愿死,也不愿天君落入旁人手中,受到□□。”他激动得几乎不能呼吸,整个无云的长空之中,只有这青年的声音在回荡,那清越的声音落在每一个同时跪地的仙卫的耳朵里,沉沉地说道,“您是天帝唯一的弟子,是这三界最尊贵的上神,怎么可以因为我们……”
他仰头,恳切地说道,“您爱护属下,是我们的幸运。可是您的荣光,同样是我们的期望。”
玄曦天君受命于天,与虚无之中诞生,短短万年就成为三界第一战神。
他的身份同样尊贵,因为天帝将他爱如亲子。
甚至天帝曾有传言,会将天帝之位传给玄曦天君,可是不知为何,却被玄曦天君拒绝。
虽然是传言,可是肯定是有几分真实,玄曦天君一个人的生命,抵得过在场所有人的。
“天君与仙卫并无不同,其实都是一样的。”玄曦天君淡淡地说道。
他甚至在用一种赞赏的表情看着冷冷挑眉的望舒少君,突然开口说道,“此处大阵之中,舒舒你竟然能隐藏如此多的妖兽,却不被我的神识发现,的确心思缜密,我想,你的阵道堪称通灵。”
只有绝顶的大阵,才会隐匿了如此多的妖兽,却并没有被他看破。都说玄曦天君受命于天,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如何而生,生于何人。也是因此,他才会更加感激天帝,也会那般自负地相信,自己绝不会被阵道欺骗。
可是这种自负,却被望舒少君打了脸。
一个小小的大阵,就将他给糊弄过去,因此落到被重重围困,甚至不能逃离的地步。
原来这女子当初同意与自己生死战,就暗藏心机。
不管她是否战死,都要拖着自己陪葬。
“伤害少君的是我。”跪在他面前的青年顾不得对他劝说,转身,仰头看着居高临下,持剑看来的女子
那女子衣袂飞扬,威风凛凛,那向下看来的一双凛然的目,令人望而生畏。然而这青年却没有害怕,扬声说道,“惊魂钟,轮回塔都是我的法器,暗中伤人,是我的罪过,我愿以死谢罪,请少君放过我家天君!”
他看到望舒少君勾起一个戏谑的弧度,微微一顿,方才继续说道,“我的命的确无足轻重,也抵不过少君对仙庭的仇恨,只是我要说……一切都是天帝的错,与天君无关!”
这种一下子卖了天帝的干脆,顿时令望舒少君无言以对。
她也算见多识广,竟然没有遇到这种光棍。
看来这个忠心耿耿的青年是真心想死,不然这么卖了天帝,如果不死以后肯定没有好下场啊。
“我与玄曦之间,并无私人恩怨。”望舒少君淡淡垂目说道,“双方对立,你死我活,都是各自的命。”
其实她颇为欣赏这位玄曦天君,毕竟能和她斗法不分上下,确实不愧三界战神之名。
更何况他相当磊落,也确实令她欣赏。
不过……当这是仙庭与北地神国之间的仇怨,她却不能这么简单地放过他。
“望舒,算了,我们去和天帝认错,请天帝……”
一旁清雅的青年才说了这一句,就对上了一双无情而冰冷的眼睛。
冰冷的剑尖,抵在他的喉咙上。
“再敢说一句,拼着神魂俱灭,我也杀了你!”
女子冰冷的声音里,清苑仙君抿了抿嘴角,不得不退在一旁。
他的面前空荡荡的,没有一只妖兽来护卫他。
妖兽天性崇拜铁血而强势的强者,为了变强,或者追随强者,它们会豁出性命来追随她,奉她为主。
虽然北地神国的主人是清苑仙君,然而明显望舒少君更得到妖兽的崇敬。就比如眼下,妖兽们宁愿战死,也绝不愿再重新回到仙庭,匍匐在天帝的面前没有尊严地成为为人驱使,莫名其妙失去性命的踏脚石。
它们或许知道清苑仙君想往平静的内心,可是却并不认同。因此,它们甚至都拒绝守护清苑仙君,因为在它们的心里,哪怕他手持无名仙的玉印,得到它们的拥戴,可是却依旧不能算是它们认可的主上。
清苑仙君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目光微微一黯,垂目,露出几分悲悯。
他不明白,为何要为了意气之争,连天帝都反叛。
望舒少君一双空茫的眼,却落在了更远处,之后,她猛地脸色微微一变。
“你愿意做人质?”她突然开口问道。
仿佛方才的犹豫,从未出现。
“天君!”
玄曦天君在无数仙卫担心的目光里,微微一笑。
他素来清冷的脸,在破开这个笑容的时候,仿佛将天地都照亮,一瞬间的风采,连望舒少君都感到惊艳。
“对。”
“我不信任你。”望舒少君眯着眼睛,从这个笑容回神之后,淡淡地说道。
“我愿和你立誓,神魂归属于你。若我叛逆,你一念之间,我便可以魂飞魄散。”玄曦天君对自己似乎格外地狠戾,这种为了取信于人,甚至连自己的神魂都能交给他人的事情,几万年前就没有这样的傻瓜了。
望舒少君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然而她看着那双清冷的眼睛,眯着眼睛想了想,方才微微颔首道,“可以。”她都不需要旁人出言拒绝,抬手一点灵光落入了玄曦天君的眉间。
那点灵光顺利地落在了他的神魂上。
从此,就是她掌握了玄曦天君的生死。
俊美清冷的青年,威风凛凛的女子,两个人脸上,同时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与此同时,自那天穹之外,隔着无数的星海,突然传来一声极致愤怒的咆哮,一只大手隔着无数的虚空破天而来,一只手用力地击在此地的天穹之上。
苍天碎裂,罡风大作,连空间都被震碎。
那灵气汇聚的大手印微微一顿,继而暴怒地向着望舒少君的身上抽去。
她仰头岿然不动,嘴角露出的是一抹有恃无恐的笑容。
“我死,玄曦天君就跟着我死!天帝若舍得自己唯一的弟子,大可杀了我。”她梗着脖子厉声说道。
那大手果然犹豫起来,充满了威压与气势,在望舒少君的头上徘徊不定。
那不知隔着多少世界,仿佛在三十三重天阙之上,高高在上的帝王,却因为这一个小小的威胁,而变得踌躇,甚至投鼠忌器。
明明他一击之下,北地神国都可以烟消云散。
可是他却不能。
“你早就知道!”天帝之怒,令人神魂震荡,仿佛在这威严之下无法抵御,自己都要自绝于天帝面前。
然而更令人气愤的是,只差一步,天帝就可以破开这大阵将他们全都救下,然而望舒少君却在这之前就与玄曦天君签订了契约。这其中种种已经不是巧合,显然是望舒少君知道自己无法抵御天帝一击,因此先行诓骗了玄曦天君。这样的愤怒几乎令人眼睛里能流下血水来。
“自己蠢,怨得了谁。”望舒少君哼笑了一声,抬头对被自己诓骗进而被自己契约了的青年淡淡说道,“过来。”
青年一下没拉住,玄曦天君老老实实地飞到了望舒少君的身边。
那大掌印转眼就化作点点灵光,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既然大阵已破,你们就回去仙庭罢。”玄曦天君对在云空之中沉浮,手足无措的仙卫们吩咐道。
这是用他的自由和天帝亲自出手换回来的一线生机,可是仙卫们却没有一个转头离开,无声而静默地停留在他的面前。
这般的仿佛是反抗一般的拒绝,令望舒少君都挑了挑眉。
那些仙卫们看向自己的愤恨的目光,就跟自己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坏事了一样。
当然,她也的确没干好事儿。
然而目光是杀不死人的,望舒少君只对自己与属民的利益更感兴趣,完全不在意这些仙卫想不想把自己大卸八块。她只是下意识地擦了擦自己冰冷的剑锋,随意地扫过自己面前的这些巨大的妖兽。
转眼之间,灵光持续闪动,无数的妖兽化作了人形,纷纷落在她的面前。她的身边笑嘻嘻地跟着一位一身碧绿衣裙的少女,她双目狭长,眼生竖瞳,明明天真可爱,可是看人一眼就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可是她挽着望舒少君的手的时候,又似乎无害极了。
她的眼,扫过玄曦天君的时候,慢慢地露出了一种想要将他吞吃入腹的垂涎。
“望望,我能吃他么?”她笑嘻嘻,偏头,就跟问了一句今天天气很好的话一样,喝凉水一样容易、
“不行。”这可是抵抗天帝的重要道具,望舒少君拒绝道。
这一刻,她内心突然有一瞬间的迟疑,仿佛是……很不愿意有人伤害到玄曦天君。
“若你死了,我就失了挡箭牌。”她喃喃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看住了长身玉立,眉目俊美却清冷的青年,不知是解释给他听,还是解释给自己听。
他似乎没有看到身边少女那馋得直吸口水的样子,无声地立在她的身边,这种感觉,熟悉得甚至令望舒少君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她很熟悉他站在她的身边,成为她的依靠,或是成为保护她的那个人。她被这种熟悉得几乎落泪的感觉震撼住了,很久都没有发出声音来。
“望望?”少女推了推她。
望舒少君猛地回过神来,之后看到那青年修长优美的手中,捏着的一枚灵丹,顿时脸上变色。
那是她的灵丹,专门恢复被她灵剑刺中的伤口。
“你为什么给他灵丹?!”望舒少君垂头,用责备的声音问竖瞳少女。
少女苍白得没有血色,带着几分不祥的脸上,露出几分稚嫩的委屈。
她的竖瞳几乎化作了一条细线,却还是瘪嘴哼哼着说道,“恶人先告状!”
她看起来有点生气,一口咬在了望舒少君的手背上,看到那手背转眼就化作了黑色,急忙又往脸色发青的望舒少君嘴里塞了一枚灵丹,看到那恐怖的黑色退去,这才扭着柔软得诡异的腰肢告状道,“明明是望望给他灵丹。我要都不给,你却给他,偏心!”
她亲眼看到望舒少君抬手就将能恢复伤势的灵丹,弹入了玄曦天君的手中。
“我给他的?”望舒少君震惊地问道。
她不相信这竖瞳少女,转头去看旁人。
就连无声而忧愁的清苑仙君,都迟疑地点了点头。
“还给我。”望舒少君被说服了,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什么就将灵丹给了玄曦天君,这简直鬼迷心窍了。不过她毫不客气地伸手,向这青年讨还。
清冽而俊美的男人沉默地看着她。
片刻,他仰头,将灵丹飞快地纳入自己的唇间,之后重新看住了脸色冰冷的女子。
他摊开手,露出一双白皙而修长的手。
“没了。”
望舒少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沉默地看着一口吞了自己灵丹的家伙。
“我不死,天帝就不会对你出手。”玄曦天君用清冷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女子,他眉目安静从容,似乎吞了人家的灵丹完全不算什么,也相信这灵丹不会对自己造成伤害,声音清冽而理智,轻哼说道,“活着的玄曦,比死了的玄曦有用一万倍。”
他慢慢走到望舒少君的面前,目光深邃又含着淡淡的悲悯,这一瞬间,长衣飞扬的女子竟然变得有些怔忡,她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明明是自己最讨厌的仙人的脸。
可是却仿佛叫她心里有莫名的伤感。
“仙卫回去,我留下。”就在望舒少君忍不住想要抬手去摸了摸这人冷峻的眉眼,一旁,有一个青年冰冷的声音传来。
他手持惊魂钟,用一种破釜沉舟的表情说道。
望舒少君猛地收回落在玄曦天君脸上的目光,警惕地退后了一步。
这个青年,似乎能够动摇她的心神。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玄曦天君的魔力?
玄曦天君侧头,看了想要跟随自己的青年一眼。
青年只觉得浑身发疼,哪怕是身居长天之上,他穿着厚厚的战甲,却依旧无法抵御这严寒。
“我,六道仙君。”他对望舒少君冷冷地说道。
说起来,他对望舒少君本就没有什么好感。
这个强悍得能够与玄曦天君硬碰硬的女子,明明只不过是一个女仙,如果是正常,都唤她一声望舒仙子才是应该的。
然而她却不肯以仙子为封号,偏偏要抢夺仙君之名,如果不是天帝出手,天帝符召封她为一个少君之名,还不一定这女人要骄狂到什么程度。
女子以君为封号,三界之中,这百万年以来都少之又少,最近的那一位也是那三十万年前,曾经一剑碎天的南方仙帝,在尚未正位天南之时,号称魔剑天君。
这是女仙之中最强悍的一位,就算十万年前就在这三界再无音讯,然而却依旧威震天南,为人敬畏。可是如今这个望舒少君同样野心勃勃,六道仙君虽然对女仙并无歧视,然而对她依旧充满了警惕,果然如此,不过短短百年,这女子就带着自己的属民破天而走。
竟然公然反抗天帝。
简直混账。
六道仙君心里恼火,然而却不得不在她的面前折腰。
不折腰不行啊,主君都被人制服了。
“北地不养闲人。”望舒少君眼里,六道这种仙人完全没用,只会浪费灵气,因此直言不讳。
“他能给我吃么?”竖瞳少女感兴趣地凑过来,在脸色微变的六道身上嗅了嗅,惊喜!转头可怜巴巴地搓着手问道。
“不行!”望舒少君冷酷地说道。
当这少女凑过来的一瞬,六道堂堂上仙,竟然有一瞬间动弹不得,顿时令他心中大骇。
那不是修为上的压制,而是天然的,仿佛是下位的被捕食者,被捕食者盯上之后的恐惧与震慑。
就仿佛,他天生活该被她吃掉。
这些蛮夷之中,竟然有这种可怕的存在。
他震惊地看了这竖瞳,脸色苍白发青,眼角下有着淡淡的鳞片纹路的少女。
这个少女一脸天真懵懂,仿佛涉世未深,他似乎从未在北地神国之中见过。
“可是我饿。”少女委屈地摸了摸自己纤细柔软的腰肢,抬头看着望舒少君,用一种很可怜,似乎在她的面前完全不敢任性的表情说道,“望望,我饿。”
她似乎饿极了,眼角含着晶莹的泪水,小脑袋一抽一抽的,可怜得叫人心怀不忍。不过再不忍,六道觉得也得叫她忍着!不然岂不是就要吃了自己?哪怕这少女身上的灵气波动微弱,可是他却在面对这少女的时候,双腿发软。
仿佛望舒少君一个点头,她就能将人吃掉。
“去吃!”望舒少君冷冷地向着虚空一抓,抓出了一枚碧绿的灵果,毫不留情地塞进了少女的嘴里。
竖瞳少女哭得更厉害了。
她抱着果子躲到一只瑟瑟发抖,一下子就跪在了云空之中的妖兽身后,吃一口果子,抽噎一声,垂涎地看六道一眼。
看这青年仙人一眼,她抽噎一声,委屈巴巴地啃一口果子。
六道仙君自己差点也跪在地上,不敢去看那诡异的竖瞳少女,只能用惊疑不定的目光去看向望舒少君。
只是他是个望舒少君结了大仇的,不仅将这位的神魂震入了轮回塔,甚至还用提前告知她今生悲惨的方式来折磨她。
他甚至还给她起了一个凡人的名字叫沈望舒。六道都觉得自己如果不死在望舒少君的手里,实在是一件非常可以庆幸的事情。只是他心里再奇怪望舒少君竟然对自己抬手放过,也不会自己找死去问为啥这位少君竟敢没有想过要弄死自己这个罪魁祸首。
他只是静静地立在玄曦天君的身后。
云空之中,只有呼啸的风声,还有清脆的咬果子的声音。
“你们走吧。”玄曦天君对那些仙卫说道。
六道仙君站在他的身后,同样微微点头,这些仙卫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留在玄曦天君的身边,不得不回仙庭交旨。
望舒少君就看到无数的金光如同一道河流,汇入了远处的云空,转眼之间仙卫们走得干净,这才转身,脸上露出了一个真切的笑容。她抹去了脸上沾染的玄曦天君的血,指着更远处的北方大声说道,“回家去!”
北地才是他们的家乡,虽然那里贫瘠又荒凉,总是充满了争斗,可是那是和那些歌舞升平,文雅却虚伪的仙庭完全不同的,令人感到可靠的家乡。他们离开得太久,如今终于回归故土。
“再也不会离开这里。”
无名仙消失在三界,望舒少君曾经拼命地寻找过,可是却没有找到自己的师尊。
那位师尊唯一留下的话,就是叫他们追寻自己的道路。
清苑仙君想要带着属民前往仙庭,成为被人尊敬的仙人,可是却只以失败为结局。
既然仙庭不将他们当做一回事,那他们就回到家乡,不要再做那些白日梦了。
妖兽们没有了仙庭仙卫的追击,变得更加欢腾,无数巨大的妖兽在穿越星空时,在罡风中翻滚打闹,相互冲撞,生机勃勃,又粗暴得叫人觉得有些看不过去。
可是就是这样自由自在,不必在仙庭提着脚尖儿走路,免得被人鄙夷地说一句蛮夷的自由,却叫望舒少君忍不住打心眼儿里开心起来。她的眼角眉梢再也没有了方才的杀意与凌厉,而是化作了更加美丽的笑容。玄曦天君就陪在他的身边。
前方妖兽们轰鸣着彼此撞击,闹得开心。
望舒少君一时就露出一点羡慕。
“你可以和它们一起玩儿。”玄曦天君纵容地说道。
六道无声地紧紧贴着玄曦天君飞行。
这个英俊而体态修长,优雅又清贵的青年仙人,此时手心里密密麻麻全是冷汗。
因为一只柔软的小手,不知何时,无声地塞进了他的手里。
六道眼角抽搐了一下,下意识地往下看,就对上了一双微微弯起的竖瞳。
哪怕少女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可是邪异的竖瞳却出卖了她。
“我是小柳。”她指了指自己,对六道小声儿说道,顺便挠了挠仙人的手心。
明明该是很旖旎缠绵的画面,可是六道却打心眼儿里恐惧,这种不知名的恐惧,甚至叫他感到比望舒少君还要危险的感觉。
“你身上香喷喷的。”竖瞳少女凑上来满意地说道。
“小柳!你是不是欠打?!”望舒少君回头,就见六道已经被吓得满头是汗,想到这身经百战的仙人竟然会露出这么恐惧的样子,顿时挽着袖子走过来。
她与众不同的样子,连六道都有些愣住了,仿佛那无情而冷漠,仿佛一切挡在自己面前之人都要杀死的冷厉女子,荡然无存。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女子利落地提起了竖瞳少女,就跟没有感觉到这少女身上恐怖的威压一样,将她软乎乎的小身子提了提来。
然后面无表情地照着屁股就抽。
“叫你吓人!我是不是说过,不许吃人?!”她大声问道。
方才充满了神秘与邪气的少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灵光一闪,化作了一条碧绿的小蛇,抽抽搭搭地被提着尾巴吊在半空。
“这孩子还小,好好教导就好,不要这样苛刻。”玄曦天君看着爱人这打人也依旧很美的脸,目光清冷而愉悦,然而他扫过了非要跟自己跟来的六道,有感六道对自己忠心耿耿,生死相随,玄曦天君非常感动。
因此他走过来,看了看这条碧绿的哭得不能自己的小蛇,凉薄的嘴角勾起一个优美的弧度,淡淡地说道,“交给六道,叫他好好看守。”他比六道更加敏锐,这追着每一个人都说人家看起来很好吃的小绿蛇,身上传来的是淡淡的灵气。
没有孽气与怨气,可见从未吃人。
口花花一点,倒是无所谓了。
望舒少君哼了一声,却没有将小蛇交给脸色惨白的六道仙君,而是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软趴趴的小蛇拿尾巴尖儿抽抽搭搭给自己抹眼泪。
它叼着尾巴,在望舒少君的脖子上把自己打造成了一条项链。
望舒少君看似依旧冷硬,可是却目光温柔地垂头,摸了摸这条小蛇。
“它看起来和你很亲近。”玄曦天君脸色冷淡,飞在望舒少君的身边,不动声色地问道,“是你的亲人?”
他没有得到女子的回应,也不在意,转手,就将一架巨大的宝光璀璨的九龙车落在了云空之上,九条神龙咆哮,发出了阵阵的嘶吼,凤凰环绕在车的两旁,那绚烂的羽毛充满了最美的色彩,奢华而尊贵的九龙车中,古琴声悠然地传来,仙乐袅袅。
就在望舒少君看过来的时候,他对她微微颔首,目光之中带着几分温情地说道,“从这里到北地还有很久,你上车来更轻松一些。”
“不必。”望舒少君在看到这冷淡青年那隐隐的失望时,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望望?”小蛇探过来,分叉的舌头舔了舔她的脸。
玄曦天君的目光一凝!
小蛇突然打了一个寒战,扭着小脑袋四处看了一下,抖了抖,碧绿的小身子钻进了望舒少君的领口,只露出一个晃来晃去的小脑袋。
玄曦天君的目光更加冰冷。
“它和你太亲近了。”这一次不必伪装,他的声音就冰冷到了极点。
望舒少君理都不理他,可是一只手却不受控制地把小蛇从自己的领口里揪了出来。
她垂头看着用震惊与茫然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小蛇,彼此对视了一眼,本要将小蛇重新塞回自己的领口,却手一抖,将它往后面丢去。
正丢进一脸苍白的六道仙君的怀里。
小蛇感到很孤独,很冷,很寂寞!
它急忙顺着衣襟,整个蛇都钻进了青年的衣襟里,贴着这仙人身上传来的充满了仙灵之气的温暖,它舒服地打了一个滚儿,蜷缩在他怀里,拿一条细细的尾巴勾住他的衣襟。
六道用茫然而求助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主君。
然而玄曦天君的目光,却温情而执着地看着抿着嘴角,看着自己一双手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望舒少君。
他明白她的迷茫,也知道她这做出了与从前不同动作的原因,可是他不想去对她说这些,免得徒增烦恼。他只是想守着她,就这样哪怕是俘虏的名义也好,只要他在她的身边就足够。如果她想不起来,他就叫她以望舒少君与玄曦天君的名义再爱上他一次。
如果她能够想起来……这三界之内,又怎么可能还会有比他们更幸福的爱侣?他对她能不能想起来,都不在意了。
重要的是未来。
“舒舒啊。”他低低地唤了一声。消散在高空呼啸的风声里。
那女子似乎听见了,抬头向他看来。
她看向他的目光依旧充满了防备,可是那之外,还有一种隐藏得更加深刻,连她都没有察觉的感情。
他只是对她笑了笑。
他不是一个喜欢笑的男子,因此笑容有些许僵硬,可是当他努力微笑的时候,那一瞬间的风华,却令人感到眼睛酸涩。
望舒少君遥遥地看来,看着这个笑容,许久,再次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他的身上还残留着方才的血迹,那张俊美清冽的脸上,泛着重创之后的苍白。
她的手上,依旧还带着方才的那些血液,此时那温热的感觉传来,却叫望舒少君的心中猛地一缩。
“舒舒啊。”
那仿佛不知何处而来,却在她耳边萦绕的呼唤,和那雪白的手心上的血迹,令她感到面上莫名一凉。
她颤抖而迷茫地垂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看过去。
是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