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册立了太子,仿佛整个朝堂都找到了主心骨,即便传言承平帝病重,也没有出什么乱子,盖因那夜动乱,端王陆禹也趁机掌控了京城,西北营的军队正驻扎在京城二十里处随时准备待命,且又有纪显言明支持端王,一时间,京城十分平静。
而在册立太子的第二日,承平帝又下了靖王、代王有罪的诏书,言道此二人觊觎皇位、图谋不轨,捋去其爵位封号,圈禁在府中。接着后宫又有皇后懿旨,婉妃勾结反贼,暗害皇帝,夺其封号,赐三尺白绫。
帝后二人连续出手,也让一些窥到真相的人顿时噤若寒蝉,朝堂后宫,更是平静极了。
在这时,端王府变得极热闹,在册立太子的旨意传来时,京中勋贵纷纷送礼过来祝贺。
然而,阿竹这新册立的太子妃却没有露面,皆是管家方荃、耿嬷嬷和王府的府吏等去接待来贺宾客。虽是如此,但却未有人不满,因为众人皆清楚此时端王还在宫里并未回来,而又有消息传来,端王妃在那夜动乱时因刺客潜进府里刺杀,虽饶幸逃过一劫,但却动了胎气,正在府里安胎,无法出面。
如此,哪里还有人敢不满?
其实只是下了圣旨,但是要在一个月后举办了仪式,这名份才算是真正落实。所以阿竹现在还是端王妃,也不想应付那些来锦上添花的,方才会借口身子不适而在府中养胎,只接见了几个娘家女眷。
柳氏心里不放心,直接过来了。即便阿竹派了人过去说她身子很好,但作娘亲的如何不明白那不过是宽她的心罢了,不然什么借口不好找,偏偏找这种借口对外推托,肯定是有其事。
见柳氏慌慌张张地上门,阿竹不免有些愧疚。这天底下,唯有父母是不计任何利益爱自己儿女的,她也知道瞒不住柳氏。
柳氏见阿竹坐在炕上,脸色仍是苍白,神色恹恹的,肤色没有以往的红润不说,整个人更是瘦了一圈,心疼得差点掉眼泪。
阿竹这一胎怀得极辛苦,上回动了胎气,根本没养好,又出了这种事情,她听说那晚端王府那府进了很多刺客,整夜无法成眠,后来再看其他几个王府的事情,魏王遇刺身亡不说,好不容易怀上的周王妃也因此小产了,如何不教她胆颤心惊?若是这过程如此危险,她宁愿女儿一辈子没那尊荣,只求个平平安安。
阿竹少不得宽慰柳氏,温声道:“现在京里太平了,接下来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女儿正好可以好生安胎,不会有事的。娘亲放心,也让爹和胖胖安心。”
柳氏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除了如此还能如何?只能叮嘱她诸多注意事项,可不能再出事了,女人小产极是伤身子不说,若是孩子没了,阿竹该有多难过?
阿竹自然温顺地点头。
柳氏见她这模样,心里又有些不太真实,她的女儿就要做太子妃了,以后还会是皇后……明明前不久她还是个要倚在自己怀里撒娇的憨态可掬的小女儿,转眼间就这么嫁为人妇,将要母仪天下了?然后呢?当她一身尊荣,进入那深宫后,未来又会如何?
想罢,不禁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柳氏并没有因为女儿将会是皇后而感到高兴,反而对未来忧心忡忡。忧心将来后宫三千佳丽,她女儿如何自处?然后像现在的蒋皇后一般,做个贤后么?
等柳氏离开后,严青菊接着过来了。
与柳氏一样,严青菊看到阿竹这模样,也是忧心忡忡的,拉着她的手好一顿询问,让阿竹不禁有些好笑。
“你府里没什么事吧?”阿竹打断了她的话,反问回去。
严青菊顿了下,摇头道:“自然没事,能有什么事?”
阿竹伸手戳了下她的额头,说道:“前几日镇国公世子带着神机营和刑部一起抄了好几个家族,现在京里人人谈他色变,没有连累到你罢?”
严青菊噗的一声笑出来,眼波流转,就像个在使坏的小狐狸精,“怎么可能会连累到我?世子现在可是皇上和太子跟前的红人,他们巴结还来不及。虽然是有坏名声,背后也有人议论纷纷,直言他是个鬼见愁、煞星,坏事做尽,但是在权势面前,哪有那些人说话的份儿?”
阿竹想了想,也认同她的话。纪显的名声从来都是不好的,他所做的事情与这世间道德背道而驰,难免会教人诟病。但是他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手掌权柄,很多人即便在心里恨死他,对着他时也只能挤出笑脸相迎。
这就是现实!
见阿竹沉思时,严青菊思索片刻,方道:“三姐姐,现在外头情势不太好,虽然端王已经控制了京城,不过京城外的情势怕是要不好了……”
靖王为策划这次宫变,可谓是下足了血本,他先是使计让纪显离京,神机营群龙无首,被拒宫门之外,不足为虑。叛变的金吾卫在宫廷作乱,再暗中派刺客趁乱杀了京中成年的皇子。除此之外,他还暗中勾结了边境异族,许了长阴山人及东瀛人诸多好处。
长阴山在东北一带,东瀛在东南沿海一带,若是两边一起作乱,边境不平,朝堂定然要焦头烂额。且如今靖王败落,那两方的异族都不想白忙活一场,恐怕会趁着京城局势不稳,趁机作乱以讨些便宜。
幸好,长阴山下仓州那边有秦王守着,不足为虑,就是东南沿海棘手一些,除了东瀛人化作倭寇登岸劫掠沿海百姓,还有六七月时江南几个县城大旱,因那时太后丧事、承平帝生病,赈灾一事还没有落实到位,恐怕又要起祸端。
这些消息皆是纪显打探得犹为清楚的,他为了打探靖王的阴谋,几个月忙碌不休,如此方能在关键时刻回京,带领神机营破了宫门救驾。而这其中,陆禹也早有准备,心知到时候五军营一定会乱起来,若是让守在城外的五军营冲进京城,里应外合,控制了京城,那么后果不堪设想,他才会在关键时刻先去稳住五军营,万万不能让他们到达皇宫。
这些阿竹听着严青菊娓娓道来,原本只是个猜测,现在得到了证实,让她心头沉甸甸的。
“三姐姐不必担心。”严青菊微笑道,握着她的手,目光直直地看着她,“皇上若是为了边境太平,估计很快便会禅位。”
阿竹一怔,也想到了这个可能。
两个女人对视一眼,彼此皆心知肚明,又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阿竹心中一时间有些感慨,严青菊却暗暗高兴,终于将三姐姐拱上皇后之位了,只要端王当了皇帝,她的三姐姐便能安全无忧,不会再受到来自其他方面的伤害。至于成为皇后之后的事情,严青菊根本没放在眼里,因为那根本不是个事儿,她的三姐姐只会是唯一的皇后!
严青菊心中高兴,面上却依然一副柔柔怯怯的模样,温声道:“三姐姐一定要保重身子,到时候妹妹还要靠三姐姐庇护呢。”
阿竹被她逗笑了,知道她是开玩笑,捏了捏她的手。
等笑了一会儿后,阿竹突然又有些失落。
“三姐姐?”
阿竹轻声道:“昨儿宫里终于能打探消息了,我听说慈宁宫走水,昭萱郡主这次差点葬身火海,虽然事后逃了出来,但也去了半条命,直到现在还无法起身……她的身子本来就不好,又遭了这次罪,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严青菊抿了抿唇,对昭萱郡主她是极佩服的,那样的处境,那样的身子,能做到这一步挺不容易。她没有父母缘,所以不懂得父母离逝的悲痛,而昭萱郡主几年间连续丧亲,对她是个极大的打击不说,她还要想法子报仇。就在她努力寻机报仇时,唯一的亲姐姐却想要杀她,成全靖王的计划。
这次宫变,慈宁宫走水是个起因。慈宁宫作为太后的寝宫,又在举办丧事,防火措施做得极好,根本没有走水的可能。所以,也唯有众人不防备的昭华郡主主持做这件事情,方才会成功。
“昭华郡主这一年来在定国公府的处境不太好,她应该是与靖王有约定,若是事成后,绝对少不了她的好处,方会答应做这种事情罢,只可怜了昭萱郡主。”严青菊道,话题一转,又道:“我听世子说,皇后下了懿旨,将昭华郡主送去了皇家寺庙,让她青灯古佛伴一生,在佛祖前忏悔。”
听到这种惩罚,阿竹撇了下嘴,承平帝到底还是比较宽容,昭华郡主不管怎么说都是安阳长公主的女儿,所以没有杀她,只将她关到皇家寺庙里赎罪。当然,昭萱郡主即便恨透了她,那也是她唯一的姐姐了,应该也不希望她死罢。
昭萱郡主的事情,严青菊也宽慰不了阿竹什么,只是泛泛地安慰了下,眼看天下将晚,便告辞离开。
严青菊离开后,阿竹倚又在炕上,抚着终于有些突起的肚子,心里默念着:宝宝,你一定要好好的,和昭萱一样好好的!
正歇着,便听到胖儿子一路哭着进来,阿竹忙起身,问道:“怎么了?”
奶娘抱着哭得满脸泪的胖儿子过来,阿竹忙让奶娘抱过来,放到身边位置,将他搂进怀里,笑道:“豚豚哭什么呢?是不是饿了?”
胖儿子抽抽噎噎的,含糊地叫着“娘”。
“小主子想王妃了,刚玩了会儿便要吵着见王妃,后来便哭了。”奶娘忐忑地解释道,担心主子责罚。
阿竹没责罚她,让人绞了干净的帕子过来给胖儿子擦脸,笑道:“豚豚是哥哥了,以后不能这么爱哭了哦。”
胖儿子小脸哭得红红的,攀着阿竹的手站起来,凑过脸蛋去亲她的脸,阿竹也笑着在他胖脸蛋上亲了下,然后脖子便被孩子的两条小胳膊环住,胖儿子将脸紧紧地埋在她颈间,整具小身子都快窝在她怀里。
旁边的丫鬟有些担心地看着母子俩,担心小世子压到王妃的肚子。
阿竹发现胖儿子黏她黏得紧,也知道这几日她为了安胎和外边的事情,难免疏忽了他,心里也觉得对不起他,将他好生地抱了一回。
阿竹正抱着胖儿子小声安慰着,突然见翡翠拎着裙子进来,跑得气喘吁吁,却一脸惊喜地道:“王妃,王爷回来了!”
阿竹惊喜地看着门外,抱着胖儿子就要起身,旁边的丫鬟嬷嬷吓得惊叫“王妃”,可不敢让她抱着孩子。她想将胖儿子放下,但小家伙此时黏她黏得紧,根本不肯放开她,紧紧地搂着她的脖子,像牛皮糖一样,拔不下来。
就这么折腾中,陆禹已经走进来了。
“王爷!”阿竹抱着胖儿子坐在炕上,没法走过去,但眼睛却一直盯着他。
陆禹的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是失了血色,但精神不错。他大步走过来,将他们母子俩一起圈到怀里,一手抱过胖儿子,一手抱着妻子,分别在他们脸蛋上亲了下,宛若像一个寻常回家的丈夫般,娇妻稚儿在怀里。
胖儿子已经有十天没见陆禹了,但是依然记得他,见着他就兴奋地挥舞着胖手叫嚷着:“爹爹,爹爹~~”
阿竹看了眼凑过小猪嘴在陆禹脸上涂口水的胖儿子,忍不住笑道,“王爷,儿子认人的本事不错,一定是像我!”
陆禹听出她言下之意,笑着摸了摸胖儿子的脑袋。
是夜,哄睡了胖儿子后,阿竹掀着陆禹的衣服查看他身上的伤势,眼睛酸涩,差点又掉下眼泪来。
胸前的绷带解开,那道狰狞的刀伤贯过胸膛,与白晰如玉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现在还有泛着白的血肉,可见当时他受伤之重。然后又查看他的肩背、手臂,都有细碎的伤痕,还有右手上,从虎口裂开的伤,应该是当时整夜不停地厮杀,拿兵器留下的。
“我没事,你别担心。”陆禹亲吻她的眼睛,这双眼睛一湿,他心头就有些慌。
阿竹闷闷地发出了个鼻音,抽抽鼻子,拿药给他抹,动作十分轻柔,即便被那药味与淡淡的血腥味弄得胃部不舒服,仍是坚持给他上完了药,方抱着盂盆吐。
见她如此受罪,陆禹忙将衣服穿上,过去拍抚着她的背。
“我没事了,吐吐就好。”阿竹的神色有些倦怠,精神也不怎么好。这十天即便他时常让人传递消息回来,仍是让她十分担心,夜不能寐。
等她重新漱了口,躺在床上,陆禹默默地将她抱在怀里,将头埋在她的胸口间,一时间无话。
“胖竹筒,你可是后悔?”
阿竹正抚着他的长发,突然听到他沙哑地开口,愣了下,不知道他问什么,但却坚定道:“自然不后悔的。”能得他全心全意的呵护宠爱,她有什么可后悔的?
陆禹揽着她的手紧了紧,然后方叹息一声,轻轻地抚着她的背脊,说道:“幸好你无事……我将你丢下了,是我不对,幸好你无事。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情了!”
阿竹笑着抑头亲了下他的唇角。
这一夜,终于可以有个好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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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金秋,秋风送爽。
中秋过后,宫里正式举行了册封仪式,陆禹正式册封为了太子,阿竹成了新鲜出炉的太子妃,胖儿子也成了皇太孙。
阿竹进宫谢恩时,见到殿上的帝后。
承平帝一脸病容,皇后依旧雍容华贵,皇后将太子妃的印鉴交给了阿竹,没说什么,只是拍拍她的手,询问她的身体情况。
“养了好些天,已经无碍了。”阿竹温顺地请罪道,“让父皇母后担心了,是儿媳不孝。”
“哪里是你的事情?不过是意外罢了。听你这么说,如此我便放心了。”皇后笑道:“你可要好生保重身体,太子膝下子嗣不多,可还要靠你呢,你还年轻,可要多为太子开枝散叶。”
阿竹有些受宠若惊,皇后这话不会是说以后陆禹的孩子都是她所出吧?她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皇帝,承平帝脸色平淡地坐在那儿喝茶,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那夜的事情,阿竹已经从陆禹那儿得知一些,知道帝后之间似乎有一段往事,而且内幕挺狗血的。这次的宫变,虽然不是皇后策划的,但是皇后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耐人寻味,按理说承平帝被枕边的女人及儿子背叛,又有儿子枉死其中,一定恨都恨死她了,但是现在看到帝后和平地坐在一起,感觉有些不真实。
而且,承平帝会封陆禹为太子,其中除了他自己身体病重的原因,应该也有皇后在其中使的力。对于皇后而言,她不接受除了养子外的任何皇子成为太子。看这模样,皇后将皇宫控制得差不多了,皇帝看起来反而成了个傀儡。
等阿竹谢恩离开,殿内的气氛便又变了。
一反先前的祥和,气氛变得尖锐。
承平帝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放在桌上,冷冷地看着皇后,哼道:“你倒是喜欢她,还许了她这般尊荣!作皇帝的哪里只能一个皇后?别异想天开了。”
皇后斜睨了他一眼,根本未将他放在眼里,说话也随意了很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别以为旁人做不到!禹儿是我养大的,他是什么性儿我最清楚!”
“你——”
“行了,皇上的身体不好,该去歇息了!臣妾还等着皇上尽快禅位给太子呢。”
“你……”
皇后拍了拍手,便有宫人进来,吩咐道:“皇上身子不好,你们还不快送皇上去内殿歇息?”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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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当京城下了第一场雪时,承平帝的身体越发不好了。
连续两个月,边境传来了各种战报,有好有坏。承平帝看了心下稍安,思索片刻,便在一次朝会上提出了禅位于太子之事。
太子跪下推辞,承平帝却直言唯有太子登基,才能平息近边境动荡、百姓之苦,群臣亦是附和,上书太子继位顺应天命,太子理应接下治理天下的重担。
太子在群臣劝说中,只能无奈接旨,上前郑重接过诏书。
一个月后,太子登基,昭告天下,并封赏群臣,以安天下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