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湛手里捏着那个桃木牌,心里着实想不透,碧青为什么会对刘盛动杀心,为了灭口吗她向来坦荡,也有需要掩盖的事情不成?如果有,又会是什么?这个陆清月又为什么会把木牌交给自己?
见苏全回来了,慕容湛收起木牌看向他:“她可说了什么?”
苏全道:“陆清月不曾说什么,却有欢喜的神色。”
欢喜吗?慕容湛愣了愣,一个被自己灭口的女子怎会欢喜?略沉吟道:“本宫可曾见过她?”
果然殿下不记得了,倒难为那女子如此痴情:“那年殿下押运辎重粮草去雁门,曾夜宿太原邹良庸府中,邹良庸为讨好殿下,送了一位女子侍寝,那女子便是陆清月。”
慕容湛想了想,貌似是有这么档子事儿,只不过,那女子的模样儿,自己的确记不得了,却不想她倒是还记着自己,挥挥手道:“把她好好安葬了吧。”苏全暗暗叹息,这人比人真的死啊,不过,陆清月能得见殿下一面,也算运气了。
三天后,慕容湛到大理寺会审此案,杜子峰传了清月阁的老鸨子上堂,清月阁的老鸨子哪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吓的都快尿裤子了,一句话整话都说不出来。
杜子峰问她:“陆清月前头可有相好的恩客?”
老鸨子磕磕巴巴的说有,杜子峰拿出一人的画像来教衙差拿下去让她认:“陆清月的恩客里,可有此人?”那画像里画的正是山西太原府附近的强盗头子赵三儿,的确去过清月阁几次,这是杜子峰一早就调查清楚的,还曾在不知道刘盛身份的情况下起过冲突。
老鸨子忙点头,又问:“赵三跟刘盛可起过冲突?”老鸨子也点头,这些事儿在太原府并非什么新闻,老百姓都拿来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堂审下来,案件已经水落石出,老鸨子是人证,而赵三留给陆清月的两颗夜明珠,正是赵三上个月抢来的,成了物证,人证物证俱全,两天后赵三便抓获归案,案子也该了结了。
慕容湛拿着案件的卷宗进宫奏请父皇圣裁,慕容湛如今也见不着父皇,父皇天天跟清虚妖道在清和宫里炼丹,殿门都不开,隔着门听慕容湛回禀案情,半晌儿,父皇的声音方传了出来:“既案情已经查清楚了,你瞧着裁夺便是。”声音颇为虚弱。
慕容湛停了一会儿道:“儿臣好些日子未给父皇请安了,可否容儿臣进殿探望父皇。”
又过了半晌儿,听不见父皇的回应,却殿门忽然打开,清虚真人手持拂尘走了出来,躬身:“太子殿下,皇上正在潜心修炼道法,以求长生,万望太子殿下莫要搅扰才是。”
慕容湛冷冷看着清虚真人,被太子的目光看的不由退了一步:“无量寿佛,太子殿下莫非不想让皇上长生不老吗。”
慕容湛道:“父皇乃是真龙天子,何必多此一举求什么长生,莫非清虚真人认为本宫的话错了不成。”
清虚真人咳嗽了一声:“皇上自然是真龙天子……”忽听殿内皇上的声音:“去吧。”慕容湛暗叹了一声,只得转身出了清和宫,想着自己难得进宫一趟便去了坤宁宫看母后。
娘家获罪满门抄斩,皇上又宠信妖道,迷恋起了长生炼丹之术,弄得后宫乌烟瘴气,崔皇后这两年事事不省心,苍老了许多,这时见儿子进来,也难有欢颜,问慕容湛:“可去了清和宫了?”
慕容湛点点头,见母后神色黯然,不禁道:“父皇自来不信这些,如何会迷恋上道法长生之术?”
“母后疑心是不是周路带回来的那个盒子里,有什么长生之法?”
慕容湛:“即便如此,若果真有长生之术,那木圣人又怎会最终成为一具枯骨。”
皇后叹了口气:“你父皇老了,或许人老了,就开始想求长生了,哪怕只有一线希望,甚至没有希望,都要一试,加上那清虚妖道蛊惑,你父皇如今一心求长生不老,哪还会听的进去忠言。”说着,看向慕容湛手里的卷宗:“这是刘盛被杀一案,已查清楚了?”
慕容湛点点头:“是强盗头子刘三所为,已缉拿归案,择日处斩。”
皇后点点头:“刘盛此人凭借一时之功入朝为官,却不思为官之道,举荐妖道蛊惑你父皇,着实该死。”说着叹了口气道:“这山西的老百姓也真是多灾多难,本来日子就不好过,还摊上这么个巡抚,恐如今更是怨声载道民不聊生了,你仔细斟酌寻个妥帖的人去才是。”慕容湛点点头。
皇后忽道:“老九这一走就是五年,也不知道回来瞧瞧母后,叫人实在惦记,也不知如何?”
慕容湛道:“母后放心,九弟在百越城很是自在。”
皇后道:“蛮荒之地都是些蛮族野人,怎会自在,那百越城不定多荒凉呢。”
慕容湛:“母后回头得空去百越城瞧瞧就知道了,百越城虽是南蛮之地,却并不荒凉,岭南可比咱们大齐要富庶的多,一年三熟的粮食,数不清的珍奇瓜果,如今南北商道通畅无阻,两个月一趟的商船,无论北上还是南下都颇为方便,老九不回来,可不是在哪里受罪,想来是乐不思蜀了,更何况,他刚任南蛮王不久,需安抚蛮族。”
皇后忍不住笑了一声:“这倒是,常听宫女们说起,王家的商船每隔两个月就会运回来岭南的瓜果,母后这宫里隔些日子就会送来几筐,馋的这些小宫女们,天天在门口望着盼着,一个个都成了馋猫。”
慕容湛笑道:“这是老九孝敬母后的,只不过,这些瓜果因要长途运过来,还青的时候就得摘下来,一路还得用冰块镇着,失了原先果子的香甜,刚从树上摘下熟透的果子,才真好吃。”
皇后笑道:“如此说来,等得空,母后真的去一趟百越了。”娘俩说了会儿话儿,慕容湛方出宫。
为免夜长梦多,转天就把刘三处斩了,慕容湛把武陵源的那个桃木牌叫苏全差人送去了武陵源,也叫王家安心。
再说安大牛,回来才发现自己身上的木牌不见了,待要回去找,常六拦住他道:“如今刘盛被杀,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这时候咱们再回去岂不自投罗网。”
安大牛急道:“那木牌可是武陵源的,若给人找到岂不麻烦。”
常六叹了口气:“如今只能希望,你那个牌子不是掉在了清月阁。”
两人回来自然把此事跟大郎碧青说了,碧青见安大牛自责的不行,遂劝道:“那木牌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举凡武陵源的人都有,外头铺子里的伙计也有,丢了也是常事儿,就凭一个木牌,也不能就说是武陵源杀的人。”安大牛方好受了一些。
碧青这是嘴上宽慰安大牛,心里却不禁叹息,莫非这就是命,以安大牛跟常六的身手,杀个人实在不叫什么事儿,却偏偏把桃木牌遗落了。
刚出事儿的时候,碧青心里真慌,这人哪有不怕死的呢,尤其还牵连这么多人,可事情到了这一步,再慌再乱也于事无补,结果如何,只能听天由命,想明白了,碧青反倒心定了,按部就班过自己的日子。
却没想到前后不过几天的时间,刘盛被杀一案竟然结案了,山西的强盗头子刘三被当成凶手处斩了。
两位先生也甚为纳闷,此事碧青并没瞒着两位先生,东篱先生还说,刘盛这样的贪官污吏早该有人收拾,那样儿不像个满腹经纶德高望重的先生,倒像一位行走江湖,快意恩仇的侠客。
武陵先生略沉吟道:“如今的大理寺卿正是杜子峰,虽杜兆跟刘盛坑瀣一气,杜子峰却跟你颇有交情,莫非你知会了他?”
碧青摇头:“师傅,这是杀头灭族的大罪,我跟杜子峰虽有些交情,也不过寻常罢了,怎能那此事求他,况且,皇上下了严旨,尚有太子殿下主理,杜子峰便有意帮忙,这么大的事儿也不敢瞒天过海。”
东篱先生却道:“若是太子殿下主理,此事便说得通了。”正说着,便有东宫的侍卫来了。
等送着东宫的侍卫走了,碧青方打开那个小木盒,里头竟是安大牛遗落的桃木牌,东篱先生笑道:“丫头,如今终于可以放心了吧。”
碧青点点头,的确可以放心了,可自己这心里,怎么仍有些七上八下的呢,而且,太子如此偏护王家,又是为什么?
碧青忍不住想起那张冷峻淡漠的脸,皇子她接触了三位,慕容鸿如今还在武陵源的学堂里当教书先生呢,一晃五年,也就去年他母妃去世的时候,回了一趟京城,其余时间都在武陵源,教书之余就研究算学。
慕容鸿最喜欢研究藏宝图上的算题,即便解出来了,仍然会一遍一遍用别的法子算,对于慕容鸿来说,世上一切跟算学比起来仿佛都不算什么了,虽然当初碧青希望他如此,可真这样了,碧青又觉不妥,好歹人家是皇子,这么孜然一身的在武陵源一待就是五年,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可又不能劝他,恐劝也没用,这样执拗的慕容鸿,一旦走上了这条道,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崔九是个二皮脸,在碧青眼里,仿佛永远也长不大,可这几年却把百越城治理的井井有条,跟祝月连着生了两个女儿,虽听说纳了不少小妾,但对祝月所生的两个女儿却尤其宠爱,去年小五去了一趟百越,回来说两位小郡主漂亮非常,说的碧青心痒痒的难受,恨不能自己也生一个,可惜大郎始终不同意。
碧青异常怀疑,蛮牛是怕自己怀了孩子,就断了他的好事,跑题了,拉回来接着说崔九,有两个女儿的崔九,应该长大了吧,这次他回来,自己正好可以看看,如果还有机会的话,五年不见也挺想他的。
而慕容湛自己永远猜不透,虽知道他对王家颇为护持,可这件案子非同小可,太子殿下又怎会把这个桃木牌送回来,算了,想不通就不想了,反正刘盛既死,这件事就过去了。
碧青后来想过,或许只是自己认为刘盛没见过凤林,刘盛当年帮着料理家里的事儿,天天在府里出入,凤林虽来的少,不定就照过面,也只有这样才说得通,却怎么也没想到,后头还有一个邹良庸。
邹良庸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当初因攀附上崔家才步步高升,想着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都攥在手里了,却不想崔家获罪,他也跟着受了牵连,能得活命已是运气,只得跑到雁门开了个皮货铺子维持生计。
本来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谁让自己倒霉呢,却偏偏让他看见了王记的常大掌柜,在雁门城,举凡做买卖的,就没有不知道王记,不知道这位常大掌柜的,在北胡,从前大王贺鲁到北胡各部落贵族,都只认王记,认这位王记的常大掌柜。
要说王记做买卖也仁义,他们这些散户收来的皮子交到王记,也能赚几个钱,若是千里迢迢弄回京城,就只有赔钱的份儿了。
京城各家皮毛衣裳,均出自王记,直接从草原部落里收上来的皮货,比他们这些散户收的强太多了,好的收不上来,差的卖不上价儿,后来雁门的皮货商人,也学聪明了,收了皮子直接卖给王记,别管好赖的也能赚几个。王记有专门制鞋的作坊,这些不太好的皮子都进了王记做鞋的作坊,做出的皮靴子卖到各处,颇受欢迎。
邹良庸对这位常大掌柜慕名已久,琢磨找个机会见见,以自己的本事,要是能在王记谋个差事,至少比做这样的小生意强,故此,变着法儿的钻营,一听说常大掌柜在哪儿,就颠颠的跑去,可惜这位大掌柜太过神秘,每次自己都扑了空。
也是凑巧,今年八月自己拿着皮子去王记交货,自己到的时候,正瞧见一个披着毛斗篷的人上了门口的马车,一晃眼间,自己瞧见了那人的脸,不禁愣了一下,再也想不到会在这雁门城看见崔家的大少爷。
想自己都受了牵连,崔凤九可是崔家的嫡长孙,下一任的家主,自然必死无疑,当初崔家满门获罪,过了这些年,他怎他会好端端的出现在雁门城?
抓住王记的伙计问刚才上车的谁,伙计道:“那就是我们王记的常大掌柜。”
常大掌柜?邹良庸都想放声大笑,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崔家的嫡长子,怎会成了王记的大掌柜,即使他的长相跟过去有些不同,可自己常出入崔府,怎会认不出来,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崔凤林怎会获救,又怎会成了王记的大掌柜。
如今大齐恐无人不知武陵源的王家,王大郎南征北战为大齐立下赫赫战功,功成名就之际,却急流勇退解甲归田。
王家的生意却遍布大齐,而王大郎跟崔家却从无来往,说到关系,也就王大郎的媳妇儿,是武陵先生弟子这件事,勉强跟崔家有些干系,可当初崔家获罪之前,皇上已经赐了姓于武陵先生,认真说起来,武陵先生早就不能算崔家的人了,而崔凤林这个崔家的嫡长孙,怎会跟王家攀上交情。
更何况,敢冒着全家杀头灭族的危险,救下死囚,又岂是寻常交情,这里头的事儿,邹良庸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不过,想不明白没关系,有人明白,山西巡抚刘盛出身武陵源,这个别人不知,自己却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他必然知道些什么,哪怕刘盛不知道底细,就凭崔凤林,如今是王记雁门城的大掌柜这一点儿,他王家也休想置身事外,一心想扳倒王家的杜丞相跟赵家,抓住这个机会怎肯放过。
王家倒了,获益最大的恐怕就是这两家了,而刘盛如今也正依仗杜兆那个老匹夫,或许自己可以趁此机会起复,说到底,还是当官舒坦啊。
邹良庸想好了,就来找刘盛,刘盛为官贪婪,只要肯送礼的,见到他并不难,邹良庸变卖了家产,见到了刘盛,把雁门城见崔凤林的事告诉了他。
刘盛顿时大喜,想不到老天给他送了这么一条发大财的道来,见邹良庸甚有计谋,便留他在巡抚衙门里当了师爷。
邹良庸的意思是让他把此事告知杜丞相,刘盛表面上答应,心里却另有计较,从雁门城回来之后,说是进京实则去了武陵源,以此要挟找碧青要钱。
刘盛死在清月阁的当晚,邹良庸就跑了,心知这定是王大郎杀人灭口,世族家里谁不养几个杀手,就是为了干这个的,更何况,王大郎还是百战的将军,干这样的事儿简直比吃饭睡觉还简单,从刘二的话音里,猜着刘盛是去武陵源要银子了,邹良庸暗骂刘盛是蠢货,当王家傻啊,自己送上门去,不弄死他才怪。
邹良庸本来还想,看看刘盛这案子审的如何再说,好歹刘盛也是一方大员,这么叫人割了脑袋,大理寺怎么也得查个清楚才说的过去,更何况,皇上还下了严旨,可等来等去,等来的却是强盗头子刘三因跟刘盛争风吃醋,以至于一怒之下在清月阁割了刘盛的脑袋,这简直是笑话。
刘盛死了,自己的起复大计岂不落空了,如今家产也都卖了,若寻不到个靠山,往后喝西北风不成,思来想去,邹良庸进京城直接来了杜相府。
杜兆虽觉刘盛一案有蹊跷,可太子殿下主理,自己儿子审的,人证物证俱全,看不出一点儿不对劲儿的地方,却杜兆却直觉此事没这么简单。
正想着,杜忠进来道:“老爷,外头邹良庸求见。”
杜兆眉头一皱,邹良庸?他来作甚?崔家获罪,邹良庸能保住命就已经是皇恩浩荡了,虽说过去同朝为官,如今时移世易,自己一个堂堂丞相,却不好跟一个罪臣来往,刚要说不见,杜忠却道:“邹大人说有要事禀告相爷。”说着低声道:“事关武陵源。”
杜兆目光一闪:“叫他进来。”
邹良庸颇为感概,当年也曾来杜府,那时虽不至于远接高迎,却也是贵客临门,如今还需用些心思才能进来。
杜兆在花厅见邹良庸,神色颇为冷淡,邹良勇也不以为意,杜兆一直想扳倒王家,自己手里攥的事儿,这老狐狸定绝对有兴趣。
邹良庸也不卖关子,直接就跟杜兆把事儿说了,从刘盛一案,邹良庸算是看出来了,虽有杜兆这样想扳倒王家的,暗里护着王家的人也不少,此事越快翻出来越好,晚了,恐怕会跟刘盛案子一般,不了了之。
杜兆一听顿时高兴起来,暗道,王大郎,这一次看你王家还有什么法子脱罪?
慕容湛得到信儿的时候,杜兆跟赵蒙已经拿着圣旨出了皇城,不禁叹了口气,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事情背后的人是邹良庸,也终于知道,为什么碧青会下手杀刘盛?据暗卫禀报,邹良庸曾在刘盛府中,想必是在雁门见到了凤林。
当初老九跟碧青去天牢探看凤林,当晚凤林便出了天花,虽自己猜到其中关窍,却没想到碧青会把凤林送到雁门当王记的大掌柜,然后,阴错阳差的被邹良庸碰见,才引出这一场杀身之祸。
慕容湛头一次觉得束手无策,苏全见太子殿下眉头紧皱,不禁道:“殿下且宽心,便此事翻出来,王将军对大齐的军功,武陵源善名远播,想必皇上会网开一面。”
慕容湛摇摇头:“自从岭南归来,父皇对王家便大不一样,越城岭的岩洞里,碧青轻而易举破除石笋阵,若岩洞内有前朝的宝藏还罢,却空空如也。”
苏全道:“殿下是说,皇上疑心沈姑娘,这说不通啊。若沈姑娘是见财起意之人,又怎会拿出二十万军饷,又怎会为整个深州的百姓捐助青苗。”
慕容湛道:“那藏宝图上的算题,数百年无人解开,此事细想起来,的确无法解释,更何况,周路带回宫的那个匣子里究竟装着什么,谁也不知道,或许,父皇一直在等待机会。”
苏全:“殿下莫太忧心,暗卫来报,三日前,九皇子的船已靠岸,若不是寒冬腊月,水路难行,这会儿早到了,想必如今正赶往武陵源。”
慕容湛松了口气:“想来碧青叫老九回来了,不是为了王家了,而是为了保住武陵源,杜兆跟赵家垂涎王家的产业,这些年一直找机会想扳倒王家,却始终没找到机会,如今终于得逞,自然会大肆搜刮,碧青定是预料到此,才让老九赶回来的。
苏全道:“杜丞相想趁机搜刮想不不易,便九皇子赶不到,武陵源还有两位先生呢,更何况,杜丞相带去武陵源的是骁骑营的禁卫军,如今三位将军可都在武陵源,这些兵大都是跟着三位将军南征百战的老兵,岂会糟蹋武陵源。”
杜兆跟赵蒙带着人一路上连口水都没喝,急奔武陵源,到武陵源的时候已是半夜。
杜兆等人一进冀州府,碧青就接着了信儿,知道事情生变,虽不知到底哪儿出了差错,既然杜兆跟赵蒙来了,绝对不是来武陵源做客的,更何况,还带着禁卫军,皇上竟然出动了禁卫军,碧青不禁苦笑,还真是看得起王家。
碧青抱着还在睡的桂花糕,摸了摸虎子的脑袋:“虎子怕不怕?”
虎子摇摇头:“不怕。”
“好孩子。”碧青看向婆婆,这些年虽然荣养,两鬓却已斑白,心里一酸,把桂花糕送到大郎怀里,跪在婆婆跟前:“是儿媳不孝,给家里招来如此杀身之祸。”
何氏把她扶起来:“娘什么都不懂,就知道你是个最心善的孩子,你做的事不会错,便错了娘也不怨你,当初若没有你,娘跟二郎的命早就没了,哪还能享这些年福啊,娘天天在佛前烧香,保佑娘来生还能得你这么个媳妇儿,哪舍得怨你。”
二郎道:“嫂子,您啥都别说了,总归咱们一家子守在一起,何惧生死。”
燕子靠着她直点头:“娘,咱们一家子都在呢,什么都不怕。”忽的狗娃子跑进来:“姑姑,姑姑,村子里的人把官兵堵在了武陵源的牌楼下。”碧青跟大郎忙外走。
赵蒙脸色极为难看,他跟杜兆还不一样,他是太子妃的亲哥哥,崔家赫连家完了之后,京里谁不敬自己几分,横着走都没人管,可就是王记不买账,自己去了几次,也没占什么便宜,那个阮小五油滑非常,客气是客气,可要是说到买卖上,丁是丁卯是卯,根本就不鸟自己。
赵蒙这次是带着积怨来了,恨不能立时踏平武陵源,钻到王家的库房里看看到底有多少宝贝,哪想这都到门口了却进不去,冷哼了一声,把手里的圣旨高高举起:“圣旨在此,莫非你们都想造反不成。”
安大牛一拱手:“这位想必是赵大人,虽说大人拿着圣旨,可这造反的罪名也不能说扣就扣。”赵蒙这两年才上个侍卫头儿当,根本不认识安大牛,见他穿着寻常布衣,还当他也是老百姓呢,不屑的道:“本大人说话还轮不上你个庄稼汉子搭言,给爷滚一边儿去。“说着一伸手就来推安大牛。
杜兆吓了一跳,忙扯住他,对安大牛拱手道:“安将军莫怪,赵大人不识将军,多有得罪,多有得罪,赵大人,这是安将军,常将军,不可无礼。”
杜兆心里明白,虽说早就知道安大牛跟常六跟王大郎好的穿一条裤子,可这圣旨上获罪的只是王家,跟安大牛常六没关系,更何况,这俩也不是寻常老百姓,都是军功赫赫的将军,以自己的官位,见了也得客客气气的,更何况赵蒙不过一个侍卫头。
赵蒙半信半疑,这俩庄稼汉子怎么瞧也不像将军啊,正想着,忽后头的兵齐刷刷跪倒在地:“属下等参加将军。”好几十人呢,声如洪钟,震的赵蒙耳朵直嗡嗡。
赵蒙脸色难看之极,指着后头的兵:“嚷嚷什么嚷嚷,他王家要造反,谁敢拦着本大人进去宣旨,谁就跟王家同罪。”
杜兆看见王大郎跟沈碧青过来了,忙低声道:“赵大人不可莽撞坏了大计。”说着上前一步道:“王将军。”
王大郎拱拱手:“不知杜相深夜前来武陵源,有失远迎,还望杜丞相恕罪。”
杜兆心说,都说王大郎老实,如今看来也不然啊,这装傻打太极的功夫,实在不差,只不过,今儿自己既然来了,就是他王家的灭顶之日。
眼里冷光一闪,把圣旨拿出来:“骠骑将军王大郎接旨。”王大郎跟碧青跪下:“王大郎之妻沈氏私纵死囚崔凤林,罪不容诛,念及王大郎军功,先押解回京候审,王家一干家产抄没待查,钦此。”
杜兆念完,把圣旨放到王大郎手里:“王将军接旨吧。”想着王家偌大的产业据为己有,杜兆便万分得意,你王家再能折腾又能如何,最后还不是都便宜了我杜兆。
正想着,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杜老头几年不见,你还没死呢。”
杜兆暗叫不好,这个混世魔王怎么回来了。
崔九从马上一跃落到碧青跟前,身上貂毛的斗篷一甩,甚为潇洒,打量碧青一遭道:“你这丫头怎么还是那个德行,这么些年没见爷,连个笑模样儿都没有啊。”
碧青眼眶有些热:“你,回来了。”周围火把并不算很亮,但崔九依然看见了碧青眼角闪烁的晶莹,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感觉自己的心有些涩涩的发堵。
杜兆却不敢怠慢,忙拉着赵蒙跪下:“叩见王爷。”无论是大齐的九皇子还是百越的南蛮王,都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崔九看着杜兆,又看了看赵蒙,赵蒙当年也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可在崔九手下却没少吃亏,一见崔九腿肚子都打转。
崔九微微弯腰:“这不是赵蒙吗,怎么着,这几年爷不再,没人收拾你小子,皮又痒痒了不成,跑武陵源来耍威风来了,也不看看武陵源是谁的地盘,爷虽说如今成了南蛮王,可这武陵源,王记,深州,都是爷的买卖,谁敢动一下试试,爷要他的命。”
赵蒙吓得一哆嗦,忙往后缩。
杜兆不禁看了碧青一眼,心说这女人实在狡诈,想必早得了信,这才把九皇子叫了回来,九皇子这一句话,她王家的产业买卖谁还敢动,不对,这女人怎会得信儿,莫非刘盛?
杜兆顿时明白了过来,子峰对这女人的心思,这么多年了竟还没放下,冒着杀头的危险,替她遮掩了刘盛的事,太子殿下跟王家自来亲近,顺水推舟,刘盛就死了个稀里糊涂,而自己,如今明知道刘盛是武陵源动手灭口,可子峰是主审,这件事也只能隐下。
这一步一步算计的着实精准,不过饶是沈碧青再能算计,这私纵死囚的罪名,她王家也扛不住:“沈碧青私纵死囚崔凤林,人证物证俱在,此系正事,还望王爷莫要阻拦才是。”
崔九呵呵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儿,若是这件事,跟王家可没干系,当初是爷瞧着小表弟在天牢受罪,心里不忍,这才想了个法子把小表弟弄了出来,又怕小表弟无处容身,让他去了雁门城当大掌柜,这事儿都是爷干的,怎么着,杜老头,你是不是把爷押解回京问罪啊。”
杜兆脸色一变,怎么也没想到九皇子会一肩抗下所有的罪名,这事儿可难办了,九皇子身份特殊,如今可不只是大齐皇子,还是百越的南蛮王,若是因自己莽撞,以至两国交恶,自己可担当不起这个罪名,却圣旨在手,若不押解人犯回去,如何交代。
正为难的时候,忽听武陵先生道:“杜相,看来其中大有隐情,不如先把人带回京,待回了皇上再做道理。”
杜兆也只能应允,刚要下令锁拿王大郎两口子,武陵先生低声道:“杜丞相,人情留一线日后好想见,事儿若是做的太绝了,可没杜丞相的好处,且不说九皇子,这武陵源跟深州的买卖,认真说起来,还有令郎的干股呢,若此事翻出来,你杜府恐怕也要受牵连吧。”
杜兆脸色一变,却听碧青道:“长这么大我还没做过囚车呢,如今有机会,咱们一家老小也坐一回吧。”说着从她娘怀里接过桂花糕。
大郎扭身对常六跟安大牛道:“武陵源就交给你们了。”安大牛跟常六点点头,兄弟之间,不用再说旁的,心里已明白。
大郎扶着三位老人上车,又把虎子抱了上去,燕子也上去了,赵蒙忙道:“燕子妹妹,你又不是王家人,上去作甚?”
燕子冷冷瞥了他一眼:“我是我娘的闺女,是王家人。”说着跳了上去,赵蒙碰了一鼻子灰,心说,我这好心没好报的,不吃饱了撑的吗,见东篱先生都没拦着,自己也懒得管了,既然她找死那就别怪自己了。
等所有人都上了囚车,杜兆终于松了口气,总算能把人带回去了,留下赵蒙负责抄没王家的家产,自己带人回京。
九皇子说了武陵源跟王记深州都是他的买卖,那王家还剩下什么,即便有,恐怕如今也藏到别处去了,甭想得一点儿好处。
杜兆如今觉得,自己这档子事办的有点儿得不偿失,九皇子若是执意把这事揽在身上,王家就能顺利脱罪,自己却得罪了王家,又得罪了太子,恐怕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不管怎样,先把人压回去再,遂下令回京,却发现半步也动不了。
这么一会儿功夫,又多了不少百姓拦住了囚车,火把的光亮下,乌泱泱的都是人,比自己带来的禁卫军多出何止几十倍。
杜兆只得劝:“乡亲们放心,若王将军果真是冤枉的,自然会换将军一个清白,你们堵在这里于事无补。”
老百姓没人听他的,杜兆看向碧青:“沈姑娘,耽搁的时候长了,恐两位公子跟三位老人受不住寒。”
碧青看了他一眼,站在囚车里道:“乡亲们放心,武陵源还在,王记还在,你们的孩子,丈夫,亲人,都不会有事,我们一家去京里把事儿说清楚就成了。”
不知谁嚷嚷了一句:“我们跟着姑娘一起进京说清楚,便是到万岁爷的金銮殿上,俺们也不怕。”
安大牛跳到武陵源旁边的上马石上,大声道:“乡亲们一番深情厚谊,俺知道,可为了车上的老爷老夫人跟小少爷少挨些冻,还请乡亲们让开一条路。”
安大牛的声音刚落,哗啦啦,果真让开了一条路,接着,不知谁把家里的棉被抱了出来,塞进了囚车。
有一就有二,不一会儿功夫,几辆囚车里都垫子上了厚厚的被子,几乎都是簇新的。杜兆不禁有些怔愣,抬头看了看牌楼上武陵源三个大字,再看看这些老百姓,不禁喃喃的道,人心如此,莫非这里真成了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