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柳庄临着一弯小河,河水清澈,河堤旁绿柳成荫,比武陵源更别有一种安宁之美,碧青倒是觉得,这里比武陵源还更像世外桃源,也难怪木圣人会给他的后人选择此处避居于世。
碧青坐在河边的柳荫下,看着手里的东西发呆,这么多年还能保存的如此完好,的确是奇迹,是一个比较老式的手机,碧青下意识按了按开机键,毫无反应。
碧青不禁苦笑,自己这是傻了不成,这么多年过去了,怎还会有电,即便能开机,自己难道还能打出去,真真可笑。
这东西虽说保存了这么多年,如今在自己手里却是个毫无用处的废品,唯一的功用大概就是自己可以看它去怀念上一辈子的事儿,是啊,上一辈子……
碧青觉得,自己在大齐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现代的那些事都像上一辈子的,有时她自己都会混淆,到底现在的自己跟上一世的自己,是不是一个人?
碧青把手机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喃喃的道:“木圣人,你费尽心思找我出来,难道就是为了找一个同是穿越而来的人吗,或者,你还有别的目的?”
忽听有脚步声,碧青侧头,是慕容鸿,慕容鸿看了她手里的怪东西一眼,自己从没见过,更不知道是什么,估计整个大齐认识这个东西的只有她了。
据说当初木圣人的来历就极为神秘,数百年来谁都不知道他来自何方,而碧青的来历虽然清楚,可她身上很多东西都是不能解释的,父皇之所以忌讳武陵源,也正因如此,若没有木圣人,恐也没有前朝的五百年江山了,而碧青的本事,大齐也无人不知,没有她,恐怕也没有如今太平天下了。
这些不仅自己,很多人都清楚,甚至,皇兄也清楚,但他们都知道碧青不是木圣人,木圣人当初助前朝夺得江山,是为了他自己,木圣人曾官至国公,木世家族也曾枝繁叶茂兴旺发达,后举家获罪,抄家灭族。
据说禁卫军闯进国公府的时候,偌大国公府已经空无一人,木圣人带着族人凭空消失,当时的皇上搜山检海,也未寻到木氏一族的踪迹,跟木圣人一起消失的是那些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机关制造之术,还有那一张据说藏了前朝宝藏的藏宝图。而木圣人设置的这些藏宝机关,目的仿佛也不是为了藏宝,而是找人,而且自己已经确定,找的人就是碧青。
慕容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碧青看了他一眼:“你想知道什么吗?”
慕容鸿道:“你跟木圣人是什么关系?”
碧青:“可以说,我们上一世是一个地方的人。”
“什么地方?那个地方的人都跟你们一样厉害吗?”
碧青点点头:“应该算吧,那个世界人人平等,无论男女都可以上学,学校会教很多东西,那个世界的生活也比现在要便捷的多,从武陵源到深州,这里要走三天,在哪里或许只一个时辰就能到达。”说着,扬了扬手里的东西:“这个就是那个世界,每个人都会有的东西,它有很多功能,只要拿着这个东西,哪怕在千里万里之外,也可以跟对方讲话,甚至看到对方,还可以玩游戏,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九宫迷途,就是这里头的,在那个世界人人都会,我这样的,在那个世界只能算最平常的人,木圣人比我强多了。”
慕容鸿震惊的看了她,半晌儿低声道:“那个世界是仙境吗?”
碧青摇摇头:“那个世界不是仙境,也是人间,有人就有矛盾,有阴谋,有诡计,有正邪善恶,那个世界也有贪官污吏,也有杀人放火的坏蛋。”
慕容鸿轻声道:“你想回去吗?”
碧青愣了愣,想吗,之前有想过,想爸妈的时候,想自己那些朋友的时候,都想过回去,但后来就不想了,如今她有爹娘,有婆婆,有大郎,有儿女,有家人,有成千上万的乡亲们,她早就不想回去了。
想到此,摇摇头:“不想。”
慕容鸿仿佛松了口气,看了她手上的东西:“那这个?”
碧青手一扬丢了出去,手机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度,落进河水里,瞬间便没了踪迹,忽的杨惠姑走了过来,脸上的阴霾尽去,有欢喜,更有羞涩,比之前的她更漂亮了:“嫂子,长老让我来请您回去,说有要事商议。”
碧青站起来跟着杨惠姑走了,慕容鸿等她走远,挽起裤腿下河,摸了一会儿,终于摸到那个东西,拿起来,擦去上面的水放了起来。
绿柳庄很少像今天一样热闹,因为家规破了,从此,绿柳庄的人就可以外头的人自由通婚,不必再死守着家规,不用再局限于绿柳庄里的人,选择面就宽的多了,故此,人人都忍不住高兴,尤其那些适龄的男女,更是欢欣雀跃。
杨家族的四大长老仍在杨家的祠堂内,跟外头的村民不一样,四个老头子脸上仍是一副严厉的表情,碧青怀疑,他们是不是这么多年不笑,已经忘了怎么笑了,即使心里欢喜,脸上也仍是这么一副不拘言笑的神情。
不过,他们对碧青却甚为客气,见碧青进来,纷纷躬身,碧青虽说不大喜欢这四个老头子,可人家这么大年纪了,给自己行礼也颇为不妥,忙侧身避过:“您几位是在下的前辈,当不得前辈的礼。”
四位大长老道:“姑娘闯过了先祖设下的机关,破除家规,本是我绿柳庄的大恩人,但我等事先已经严明,只有要娶杨家女儿之人方可,也就是说,姑娘必须跟我们绿柳庄结亲。”
碧青指了指二郎跟惠姑:“这不结了吗,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亲家了。”
四个老头子一起摇头:“二爷虽跟着姑娘进了密道,却并非闯关之人。”
碧青愣了愣,没辙的道:“几位不会是想让在下娶你们杨家的姑娘吧。”
长老咳嗽了数声:“姑娘是女子,怎可娶妻?”碧青摆摆手:“就是说,就当是二郎闯的,不就得了吗。”
老头子们倔强的摇头:“不成,先祖那两本书乃是杨家的机关之术跟算学精要,如今已在姑娘手里,闯关的就是姑娘。”
原来是为了那两本书,碧青叫冬月把那匣子拿过来,递过去:“要是为了这两本书,你们收起来吧。”
四个老头子一愣,却苦笑一声:“即便姑娘给我们,恐也无人看得懂。”碧青打开匣子,小心的翻开,虽说保存良好,毕竟是纸,放了这么多年,早已脆弱不堪,碧青一翻开就不禁愕然,竟是用拼音写的,这位也真不嫌费事儿,无奈的道:“要不,我翻译了给你们,如何?”
长老摇摇头:“我杨家一族世代相传的便是机关之术,先祖早有家训,需的杨家人方能继承,此书断不可被外人所见,姑娘若是翻译,自是看过了。”
冬月忍不住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想怎样?”
长老:“闻听姑娘有两位少爷,若是……”
长老话未说完,桂花糕就忙道:“娘,我才不娶绿柳庄的丫头呢,刚我可见了,好多傻丫头。”
一句话说的周围绿柳庄的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碧青忙捂着他的嘴,绿柳庄数百年守在这里,虽说总会收徒,可毕竟是少数,大多数杨家族的人只能互相嫁娶,都是承继于木圣人一脉,血缘太近,生的孩子不傻才怪,不是杨家定期收徒,估摸绿柳庄早成傻子村了,就是这些正常的,下一代,下下代也可能生出智障儿童。说起来,还真有些担心小虎子。
二郎跟惠姑是既成事实,不能改变了,现在想让她把自己的儿子搭进来,怎么可能,碧青把那匣子往桌上一放:“既是你们杨家的传家秘籍,还是好生收着吧,至于我两个儿子,如今还小呢,即便等他们大了,喜欢谁就娶谁,我这个当娘的,绝不提前给他们定什么娃娃亲,万一将来性格不合,岂不造就了一对怨侣吗。”
长老:“莫非我杨家的机关之术,也不能令姑娘动心吗,若武陵源的作坊有杨家相助,想必更能造福百姓,杨家只不过想让两家更亲近些罢了,姑娘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碧青:“造福百姓,我也不会用儿子的终身幸福做赌注,此事绝无可能。”
四大长老大概没想到碧青会如此坚决,脸色颇不好看,碧青道:“既事情解决,在下这就先告辞了,回去择吉日迎娶惠姑过门。”说着就要走,大长老忙道:“姑娘且慢行一步,容我等商议片刻。”
惠姑扯着碧青:“嫂子……”
碧青看了二郎跟小虎子一眼,只得停下,看这几个老头子还想干什么,四位长老在一起商量了一会儿,大长老道:“既姑娘不愿,我们也不好强人所难,不过,听说王记的人无论伙计掌柜家的,家里的孩子都可进武陵源学堂念书识字,如今绿柳庄跟武陵源结成姻亲,绿柳庄的孩子可否进武陵源的学院?”
碧青想了想点点头:“自然可以。”
四个长老松了口气:“如此,过几日老夫便送几个孩子过去,至于这两本先祖遗下的秘籍,还需劳烦姑娘帮忙翻译。”碧青推脱不过只能应下。
半个月后,绿柳庄的四个孩子跟着惠姑的花轿一起进了武陵源,到学院报道念书,四大长老有两位跟来,一位在学院当了先生,教一些入门的机关之术,另外一个进了武陵源作坊。
有了绿柳庄的人,很多之前不能攻克的难题的一一解决,不说别的,就是老百姓使用的农具都有了跨步式的飞跃,扇车,水车,曲辕犁,经过绿柳庄的完善改造,功能性,精巧性,实用性,都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武陵源试用之后,碧青便交给杜子峰,杜子峰是大齐能臣,有他的支持,皇上的首肯,这些农具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在大齐普及下去。
新帝肃清吏治,广开言路,重农桑,开商路,短短几年时间,便使得百姓安居乐业,大齐也迎来了史无前例的盛世,武陵源在这一片盛世之中,仍然是最让人向往的存在,只不过盛世也难免会有遗憾,只要是人就免不了生老病死。
康平十五年,刚入冬就是一场大雪,雪片子纷纷扬扬落下来,官道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这样的大雪,牛车马车很难前行,故此官道上一辆车都没有,却忽听一声清脆的吆喝声,远远过来一辆车,速度竟然比马车还快,瞬间便没了影儿。
有从冀州府挑着担子往家赶的乡亲,看见了那辆车,不禁暗道,这样的车也只有武陵源才有,想起刚才一晃而过的车身,更为惊诧,那辆车竟是武陵源沈姑娘的车。
整个冀州府谁不知道,沈姑娘最是怕冷,入了冬都极少出府,更何况武陵源了,而且那个清脆的吆喝声也是女孩,难道是武陵源的二小姐,传闻这位二小姐聪明绝顶,又胆大非常,常自行骑马驾车出去,若真是二小姐赶车,车里坐着的必然是沈姑娘,这大雪天她们娘俩出来做什么,还这么急,莫非出了什么事?
想着,不禁摇头,如今天下太平,地里打的粮食吃不清,粮仓都满着,手里的闲钱也多,家家都是好日子,能有什么事儿,还是赶紧家去吧,虽说这一趟进城辛苦,可挑子里有给孩子的玩意,还有给婆娘打的银镯子,他们见了不定多欢喜呢,想着忙往家走。
碧青万分后悔让这疯丫头跟了来,碧青终于愿望达成,生出了自己盼望已久的女儿,大郎这次不知是不是福灵心至,终于起了个像样的名字,静瑶,可这丫头却一点儿都不安静。师傅总说是因为太聪明了,什么东西一看就会,故此对什么都好奇,也就安静不下来了。
自己的四个孩子,如今娶了娶嫁的嫁,除了瑶儿跟桂花糕,虎子跟燕子都成了家,燕子聪明可人,跟常生在雁门缠了五年,碧青急的头发都快白了,燕子可二十三了,这古代的女孩子,二十三绝对算超级大龄。
当初想的是让燕子试试,不成的话也好死心,却没想到燕子这丫头是个撞了南墙都不回头的性子,一心就跟常生耗上了,好在后来两人终得圆满,成亲后,生了一对可爱的龙凤胎,如今都六岁大了,每次过年回武陵源,一边一个靠着自己甜腻腻的叫自己一声婆婆,自己这心里说不出的欢喜。
时光总是跑的飞快,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成亲,生子,才知道自己真的老了,虎子五年前娶了绿柳庄大长老的孙女,杨思儿,碧青终于明白,十五年前自己答应那几个老头子,让绿柳庄的送人进学院是如何失策了,怎么也没想到那几个老奸巨猾的,竟然让思儿女扮男装进学院念书。
跟虎子朝夕相处,那丫头又格外聪明,一来二去虎子哪是她的对手,顺利成章就那丫头拐跑了,如今自己的孙子都两岁了。
提起小孙子,碧青忍不住欢喜,小家伙没随他娘,像足了虎子,浓眉大眼,咧开嘴一笑,活脱脱就是小时候的虎子,而且,性子也跟他爷爷他爹一个样,有些憨。
或许王家聪明的孩子太多,大家都偏疼这个有些憨的小家伙,瑶儿就总说自己偏心,一个当姑姑的,有事没事儿就跟自己的小侄子争宠,弄得碧青哭笑不得。
不过,碧青知道其实最偏向小家伙的就是瑶儿,说起瑶儿,倒是最让碧青担心,都十四了,还跟个疯丫头一样,天天往外跑,从懂事就没有一天消停的。
六岁那年偷了震天雷出来,把她的院子给炸了个乱七八糟,把碧青气的,打了她几巴掌,转过天就找不见人了,差点儿没把家里急死。
婆婆跟她爹娘一个劲儿的埋怨她,师父也说不该打孩子,慕容鸿,大长老,连虎子跟桂花糕都埋怨碧青,还惊动了太子殿下跑来了武陵源,直到有了这丫头的消息,才回京。
碧青无言以对,就是这些人才把这丫头宠的没边儿了,这丫头从武陵源跑出去,直接上了王记南下的商船,一路去了百越找她干爹跟小姨去了。
崔九当干爹上瘾,自己两个闺女不算,见碧青生了女儿,忙忙的跑来看了一眼,就非要当干爹不可,年年都会回来看这丫头一次,对瑶儿百依百顺,比对他自己的女儿还好,所以,这丫头挨了自己的打,第一个就跑去百越了。
在百越城住了大半年,碧青才勒令崔九把人送回来,碧青生怕这丫头在武陵源让这些人宠坏了,十岁的时候送她去了雁门,是想让燕子帮自己教教这丫头,燕子倒是不负众望,两年的时间,把这丫头教的颇知礼节,只不过在草原跑了两年,骑射功夫倒是比她两个哥哥都不差了。
回来让碧青在身边捐了两年,如今听说碧青进京,这丫头再也坐不住,非要跟来,还把车把式挤在一边儿,自己赶车。
碧青抽空把她扯进车里,见她那一张小脸被寒风吹的通红,忙给她捂了捂:“不许再出去,看冷风皴了脸。”
瑶儿笑道:“这算什么冷风啊,胡地的冬天才叫冷呢,这口气刚呼出去就成了冰碴子,耳朵都能冻掉了。”
碧青捏了捏她的耳朵:“那你还往雁门跑,不怕耳朵冻掉了啊。”
瑶儿道:“我姐那么柔弱的大美人都不怕,我这皮糙肉厚的怕什么。”
碧青好笑的道:“谁说你皮糙肉厚了?”
瑶儿:“我自己觉得。”
碧青笑道:“你少往外头跑几趟,肉皮儿自然能养起来。”
瑶儿眨眨眼:“那还是算了,我最怕闷,总在屋子里待着,早闷死了。”冬月忍不住笑道:“叫小姐一说,那些京城的大家闺秀,不知闷死多少了呢。”
瑶儿:“那些人最是无趣,不过,宫里的人比那些人还无趣。”
碧青:“既然无趣这次非要跟娘来做什么?”
瑶儿从怀里拿出个自己捏的泥人:“娘看这个像谁?”
泥人虽小,却捏的活灵活现,头上的九龙冠跟身上龙袍都能看的清清楚楚,甚至端正的五官,清冷的气韵,都能看得出来,不是皇上还是哪个?
碧青一愣,虽说太后年年都会接这丫头进宫住些日子,可碧青倒是没想过,她会捏个皇上的泥人。
慕容湛这个人太冷,心中虽装着大齐江山,天下万民,除此之外,碧青怀疑,他心里还有什么,但瑶儿既然能捏的如此传神,必然跟皇上多有接触才有可能。
想到此,不禁道:“瑶儿在宫里住的时候常见皇上吗?”
瑶儿点点头:“皇上天天都要处理很多奏折,很是辛苦,有时候,一天都不吃饭,御膳怎么端进去的,怎么端出来,太后娘娘担心的睡不着,逊哥哥说我做的馄饨面最好,让我给皇上做了一碗,然后皇上就让苏爷爷叫我过去说话儿,皇上跟干爹很像呢,尤其一笑的时候。”
笑?碧青颇有些意外:“你见过皇上笑?”
瑶儿点点头:“皇上常跟瑶儿笑啊,还会陪着瑶儿玩,瑶儿想着万寿节快到了,就捏了这个泥人,等进宫的时候给皇上,也是瑶儿的一番心意,娘,您这次进京是为了看杜伯伯吗?”
提起杜子峰,碧青不免有些担心,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但杜子峰之于自己,也算个有些特别的存在,而且,他跟前的人既然跑去武陵源请自己,肯定是杜子峰不大好了,听说去年大病了一场,后来好了,怎么这又不成了。
马拉爬犁比马车快上很多,早上出来,天黑的时候便进了京,刚进城门就见慕容逊正站在雪地里,也不知来了多长时间了,肩膀上都落了一层雪,见马车进了城门,忙迎上来,先给碧青见礼。
碧青教过他算学,故此慕容逊称呼碧青先生,碧青点点头,知道他不是来给自己行礼的,不想管他们小儿女之间的事儿,虽说自己一直不愿意瑶儿嫁进皇家,可慕容逊跟瑶儿,自己想顺着他们自己的意思发展。
慕容逊在武陵源待了那么多年,跟瑶儿就像兄妹,虽说自己看出来慕容逊对瑶儿并非如此,也不想去干涉他们,除去东宫太子碧青不大满意,其他的慕容逊几乎无可挑剔,如果瑶儿到最后选择慕容逊,只要她知道未来的路是什么,自己也不会反对。
目前说这个为时尚早,瑶儿十八岁之前,自己是绝不会让她出嫁的,当初自己跟大郎是没法子,女孩子十八岁才算真正成熟,太早嫁人没好处,而且,碧青也想让瑶儿好好享受一下自己的大好年华,如果真嫁了慕容逊,再想这么到处去,绝无可能。
这一点上考虑,碧青又觉瑶儿跟慕容逊不大合适,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些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决定吧,是福是祸都是他们自己要过的日子。
碧青发现,随着自己年纪增长,很多想法跟过去完全不一样了,当初对碧兰,自己可是坚决反对她跟崔九有牵扯的,现在想想,自己有些过分,好在碧兰跟陆超过得很好,不然,没准碧兰会恨自己,也未可知。
碧青把毛耳朵给瑶儿戴上,拽好帽子,嘱咐她不许淘气,就让她下车了,让车把式去相府。
碧青的车一走,慕容逊忙抓着瑶儿的手问:“想不想逊哥哥?”
瑶儿翻了白眼:“两个月前刚见过,想什么啊,走吧,我快冷死了。”
慕容逊笑道:“小没良心的,亏的逊哥哥在这儿等了你半个时辰。”拉着她上了后头的暖轿:“怎么也没拿手炉?”
瑶儿道:“我最不耐烦拿这些,不有手套吗,再说,这哪儿算冷啊,北胡的雪地里,我跟姐夫还跑马呢。”
慕容逊把自己的手炉塞在她手里,让她捂着:“瑶儿,以后别去雁门跟百越了好不好,你一去,逊哥哥很久都见不着你了。”
瑶儿:“我娘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还想去西域呢。”
慕容逊一惊,下意识道:“不许去。”脸色也沉了下来,轿外的二喜听见,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太子爷可不是什么好脾气,应该说,太子爷的好脾气也只有对瑶儿小姐才有,别人想得太子爷一个笑脸都难。
瑶儿却不怕,瞥了他一眼:“逊哥哥你比我爹管的还宽呢,我想去的话,谁也拦不住,你也不行。”
慕容逊想起这丫头的性子,脸色缓了缓:“西域可乱呢,听说好几个国家都在打仗,兵荒马乱的,你去作什么?”
瑶儿忽神秘的靠近慕容逊低声道:“告诉你也不打紧,去找宝藏。”
慕容逊一愣:“什么宝藏,都是胡说的。”
瑶儿:“是不是胡说,去西域找找就知道了。”说着,拍了拍慕容逊:“逊哥哥不用担心,我这可是为了你,你想啊,这宝藏要是让别人找着,这么一大笔财富,若是拿来招兵买马,找个地儿练几年兵,就算你父皇在位的时候,不敢来,等你继位说不准就来了,所以,我这是帮你,知不知道,而且,我对宝藏也不感兴趣,我只是好奇藏在了何处,还有那些谜题,你知道,我最喜欢猜谜了,院长跟我说起过,当年跟我娘去越城岭寻宝的事儿,可有意思了。”
慕容逊心里暗暗埋怨二叔,明知道这丫头好奇心中还跟她说这些。
瑶儿忽的问道:“我让你帮我找的藏宝图,找着没啊?听说宫里的才是原版,院长手里那个是拓印出来的,我研究了很久,都没发现什么?”
慕容逊:“那你怎么知道是西域?”
瑶儿:“绿柳庄的密道我偷着进去过,那个密室的石壁上刻着呢,而且,我也听武陵爷爷说过,娘当初在越城岭也发现了三个字,是绿柳庄,那宝藏是木圣人藏得,既有提示,自然在西域了,一找到藏宝图的秘密,我就去西域,你放心,找到宝藏还是你的,我不要。”
慕容逊知道这丫头拧,只要她决定事儿,谁也挡不住,六岁的时候一个人就跑去百越了,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为今之计,就是不能让她拿到藏宝图,不过,皇宫的藏宝图,自己都不知道在哪儿,这丫头也不可能拿到?
想着,心里略安定了一些,进了东宫暖阁,拉着她坐下,叫下人打了热水进来,弯腰脱她的鞋,褪去袜子,把她一双小脚按进水盆里,瑶儿由着他伺候。
慕容逊在武陵源待着好多年,从自己记事的时候,慕容逊比两个哥哥对自己还好,自己也喜欢找他玩,只要有他在,自己的大小事都是他经手的,她已经很习惯了。
慕容逊看着水盆里一双粉嫩嫩的小脚,心里不由一荡,想起她才十四,忙拿布擦干净脚上的水,塞进炕上的被子里,自己上去把她抱在怀里。
赶了一天路,瑶儿早累了,这会儿一舒服,眼睛都睁不开了,靠在慕容逊怀里闭上眼,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慕容逊低头看了她良久,喃喃的道:“你这丫头对我就这么放心啊,我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什么时候你才能长大,瑶儿,逊哥哥有些等不及了呢。”
碧青知道女儿每次进京不是在太后的慈宁宫,就会住在东宫,有时候想想,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变成这样的,当初自己极不愿意跟皇家扯上关系,可事情往往不会照着自己的意愿发展,尤其瑶儿,跟皇家的关系,恐怕想扯都扯不清了。
到了杜相府,管家迎了出来,直接引着碧青去了忘忧阁,碧青一进忘忧阁的院子,抬头看见风雪中那三个大字,就不禁摇头叹息,杜子峰这个人一辈子跟这两个字都没干系,从自己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有着很重的心事,后来当了丞相,日理万机,劳心劳力,更不可能忘忧了。
而且,自己这样进他的寝室即便探病也不大合适,管家却道:“太医几天来过几次,都说相爷不好了,相爷吊着一口气就是想见姑娘,姑娘若拘礼,我们相爷……”说着落下泪来:“更何况,这里并非相爷寝居,乃是书斋。”
碧青这才点点头,迈脚走了进去,的确是书斋,一面墙的书柜是武陵源木匠作坊里出来的样式,简单,实用,外间盘了火炕,里间可见青色的床帐,杜子峰躺在床上,无声无息。
大概听见了响动,问了一句:“来了吗?”
管家忙道:“回相爷,沈姑娘来了。”碧青能看见床上人挣扎着要起来,急忙走了进去,到床边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几年没见,倒不想,杜子峰竟苍老成了这个样子,算起来,也比自己大不了太多,何至于两鬓都斑白了呢,而且,脸色呈现一种青白的颜色,已经有了下世的苗头。
杜子峰的精神极差,几乎勉强撑着,才睁开眼看了看碧青,看见碧青却好像有了些精神,又仿佛仍有些迷糊。
他的身体已经相当羸弱,他的声音更是有些低不可闻,但碧青仍是听见了,他说:“那年虎子周岁,我去武陵源,曾问你可不可以把武陵源挪到深州,你跟我说,只要我爱民如子,深州处处皆是桃源,可我心里知道,没有你的地方,哪里能算桃源呢,武陵源你给我留了院子,有那个院子,我这一辈子还有什么可求的,请你来,也不是为了别的,是想你能答应我,让我死后葬在武陵源。”说着定定望着碧青,他的目光已经有些浑浊,映着两旁的烛火,在这样大雪的夜里,更显得分外凄凉。
碧青没想到他叫自己来,竟提出这个要求,葬在武陵源自然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他是杜家的家主,又是大齐的丞相,葬在武陵源总有些不妥当。
仿佛知道她想什么,管家道:“姑娘放心,杜家已经没人了,便有人也管不到相爷身上,这是相爷最后一个愿望,老奴求姑娘答应我家相爷吧。”
碧青看向杜子峰轻轻点了点头,杜子峰仿佛陡然有了精神,连浑浊的目光都清明了些许,定定望了碧青许久,低低说了一句:“你还是跟当初一样,谢谢你能来送往最后一程……”话音落下,眼睛也闭上了,走的很安详。
碧青一惊,想不到,他叫自己来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而且,他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跟当初一样,什么当初?是自己跟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碧青忍不住回想,却发现年头太长,许多无关紧要的记忆早已模糊了,就记得他是个心事极重的男人,也是个可怜的男人,哪怕位极人臣,却过得如此不快乐,连死都是如此凄清。
碧青叹口气走了出去,剩下的事儿不用自己,自会有人处理妥当,刚出去,忽见廊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即便穿着普通的常服,也挡不住那种庞大气场,碧青刚要跪下磕头,就听慕容湛道:“这里不是宫里,姑娘不必多礼,若姑娘不急着回去,可否陪朕走一会儿?”
碧青点点头,雪小了许多,却仍零零散散的落下来,入了夜,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自己跟着慕容湛从相府出来,一步一步往前走,左右各有两个小太监挑着两盏琉璃灯,琉璃的灯罩上折射出雪光,焕发出斑斓迷离的色彩,如梦似幻。
慕容湛在前头走,碧青在后头两步外跟着,慕容湛没说话,碧青自然也不能说,前头不远有几个太监正顺着他们走的路,清扫街上的积雪,发出唰唰的声响,除了扫雪声响就是他们的脚步声,在万籁俱寂的时候分外清晰。
碧青始终再琢磨慕容湛想做什么,可直到看见师傅的小院,碧青才恍然,竟然已经到了这里,慕容湛终于停住脚步,开口:“等朕老了去武陵源养老,如何?”
碧青愣了愣,微微躬身:“皇上能去武陵源,是冀州百姓之福。”
慕容湛却道:“朕不管冀州百姓,朕只问你。”
碧青:“臣妇自然是求之不得。”
慕容湛点点头:“你这话,朕记下了。”转身上了后头的皇撵,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街口。
碧青愣了很久,冬月方从后头赶过来:“姑娘在外头站着做什么?怪冷的,快进屋吧。”
碧青方才回神,自己想这么多做什么,不管杜子峰葬在武陵源,还是皇上要去武陵源养老,跟自己有什么干系?自己就接着过自己的小日子就行了,虽说总会有些这样那样的烦恼,可这才是活生生的日子,才是家。
想着,吩咐冬月:“收拾收拾,明儿一早咱们就回武陵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