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静安大长公主看到长宁,很是激动,长宁赶紧上前扶住了她,又跪下行大礼,“长宁拜见姑母,姑母受苦了。”
静安大长公主伸着颤抖的手要扶她,眼泪也流了出来:“快……快起来。”
长宁起身后,就扶着静安大长公主进了次间里,次间比堂屋明间小不少,摆放着花几,花几上的寒兰正开放,散发出香而不腻的幽冷香气。
静安大长公主让长宁同自己一起在榻上坐了,宫氏已经让婢女去送茶点来,她自己则侍立在静安大长公主旁边,并不去坐下。
静安大长公主摸了摸长宁的脸,又握着她的手轻拍,之前毫无神采的眼睛带上了欢喜之情,说道:“萧祐死于箭伤,我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便担心你的处境,后来知道你无事,这才放下心来。”
长宁说道:“让姑母担心牵挂,是长宁不孝。皇兄驾崩,我伤心欲绝,之后又有刘昶叛变篡权,我得知此事时,已经是十几天之后了,当时便十分担心姑母的状况。姑母,您受苦了。”
这是静安大长公主最大的伤痛,她强忍着痛苦,仰着头不要大哭,长宁赶紧说:“我不该又提当日事,姑母,您不要难过。”
静安大长公主摇头道:“刘贼活该千刀万剐,我大周并无哪一点对不住他,在太宗皇帝之时,对他十分器重,将京畿重防交给他,即使到闵帝之时,也是越发仰仗于他,甚至当年你的母后还想将你嫁入他家为儿媳,如此恩德,他竟然不铭记于心,谋篡我大周江山。此愁不报,我妄为大周公主!”
她说到这里,就紧盯着长宁,说:“姑母已经老了,现在华儿和言儿、昭儿都不听我的话了,在当初,即使不保我,慕华也该带兵攻入西都杀掉刘昶,到现在,他们又举棋不定,竟然想要投奔北朝。”
婢女已经送了茶点来,宫氏亲自将茶接过来放到榻上小桌上,又对静安大长公主道:“母亲,您喝茶。现在局势并不好,郎君只有数万人马,根本不是刘昶老贼的对手,西都又有长江天堑,易守难攻,郎君之意,以现在的力量,根本无法攻下西都,只能联络其他将领一起行事,但他们各有打算,并不愿意直接对刘昶宣战,是以郎君才没有对刘昶发兵,不是他没有孝顺之心和男儿血性。”
宫氏这话说得很在理,但静安大长公主却发火道:“他根本是习惯了在这里做土皇帝,毫无进取之心罢了。”
宫氏只得讪讪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对着长宁则是苦笑了一下,长宁对她露出安慰的表情,又说:“嫂子,我同姑母想说几句私房话。”
宫氏看了看静安大长公主,才让屋子里的所有婢女都同自己一起出去了。
以长宁所见,在这里伺候静安大长公主的婢女都是她不认识的了,不知道以前一直伺候静安大长公主的那些仆婢为何没在。
看房里只剩下了自己和长宁,静安大长公主放下茶杯并不喝茶,说道:“顾沅并未被刘昶老贼杀死,不知你是否知道这事,慕昭有同你说起吗?”
长宁点了点头,道:“皇兄有一位妃子叫刘和,她带着顾沅逃跑了,我知道此事。”
静安大长公主说:“那你可知她带着顾沅去哪里了,怎么将顾沅找到。”
长宁知道静安大长公主想要立当年的太子顾沅为皇帝,号召其他并不亲近刘昶的将领起来攻打刘昶。正如刚才宫氏所言,慕家想要号召其他的将领起来攻打刘昶,其他的将领各有异心,并不能团结一致,其中原因便是慕家只是臣子,又有什么名头号召大家,要说当年慕靖老将军还在的时候,还有这种号召力,现在慕华是年轻一辈的将领,接手慕家的军队没几年,其他的那些拥兵自重的将领根本就不会买他的账听他号令。但是,若是有了大周的前小太子为名目,应该会有不少将领应诏的,到时候就能拉扯起一个大旗去攻打西都了。
只是,长宁并不想将顾沅卷进这种事情之中来。
顾沅现在才七八岁,还是小孩子,他根本什么都不懂,到时候被人挟持着去做一个傀儡皇帝,一辈子都会活得很悲哀。
以南朝现在的乱子,还有北朝的强大,顾沅即使真的能顺利回到西都当皇帝,也会在很短时间内被北朝击败,到时候,他便是亡国之君,让慕昭以后将他摆在什么位置呢。
再者,这样的天下大乱,受苦的只是百姓而已。
长宁想要天下一统,太平盛世,并不愿意为了顾家的江山而让南朝百姓一直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长宁说道:“皇嫂在宫中被杀,刘昶没有找到小太子,便让部将杀了一个小孩儿说是小太子,对外宣称太子死了,现在全天下都知道太子已死,即使再去找了真的太子前来,天下人也会以为那是假的,当然,若是随意找一个小孩儿,说那是太子,想要借此行事的人也会相信那是真的太子。”
长宁这般一说,让静安大长公主一下子豁然开朗,说道:“对,正是如此。华儿大可随意找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说是前太子,要求其他观望的将领前来拥立他为皇帝,前去攻打刘昶。”
长宁便说道:“其实,我能想到此计,表哥定然早就想到了。这个计策,只是对那些本就想借此事谋利的将领有用。再说,要是真的拥立了他为皇帝,他并不是顾家的血脉,姑母,您甘心吗?”
静安大长公主以前是一个镇定而有谋略的人,但她现在完全陷入了亡国的仇恨里,失去了镇定的同时,也失去了曾经的善谋。
她因长宁的话沉思起来,然后就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其实,你也是同慕昭一般,想要劝说慕华带着这数万兵马和寿州濠州一带投诚北朝吗。”
看来她的思维依然非常敏锐,长宁并不避讳地说道:“在皇兄驾崩之后,我知道皇嫂定然并不足以保住顾沅登上皇位,七皇兄简王会趁此时机联合武将篡位,但我没想到,七皇兄也是空欢喜一场,竟然能够被他仰仗信任的刘昶所杀,刘昶谋篡了我顾氏的江山。在我得知皇兄驾崩的消息之后,我便给刘和传了消息,让她想办法将顾沅保住,带着他改名换姓过平常日子最好。刘和同刘昶是同族,是以她才有保住顾沅的方法。实则顾沅现在正在京中,只是尚还安全。”
静安大长公主听到这里就甚是惊讶,长宁继续说道:“姑母,您是智谋双全的人,其实您心里知道,以慕家现在的力量,根本无法同刘昶对抗,不是吗?而即使慕家扶持了顾沅为皇帝,可以让一些将领效忠,以攻打西都刘昶,但是,姑母,您觉得这种各怀心思,只为自己利益的同盟可以长久吗?不说是否能够攻打下西都,便是攻打下了,杀了刘昶,在这时候,顾沅又真能坐稳皇位吗?再者,在南朝大乱之时,北朝现在有皇甫元的励精图治,对南朝虎视眈眈,他会放弃这般大好的攻打南朝的机会吗。到时候,即使慕家号召了其他将领一起攻打刘昶,也只是给北朝创造了南下的机会而已。慕家驻守寿州濠州一带,以淮河为界抵抗北朝,若是慕家军队南下攻打西都,北朝定然马上就大军南下,攻下寿州和濠州了,到时候慕家腹背受敌,进退不得。只有全军覆灭一途耳。”
静安大长公主被长宁这话说得很是难过,悲伤道:“难道只有投靠北朝一途吗?”
长宁说道:“姑母,我和您同是大周的公主,要说这世上谁明白您的痛苦,唯有我了。”
静安大长公主又开始落泪,说道:“我幼时父皇还没有建立大周,我和母亲有时候会随着军队走,风餐露宿之时实有,没想到我还没有身死,大周已经被乱臣贼子所谋篡了,我心何甘!”
长宁说:“姑母,您请放行,您一定可以在有生之年看到刘昶的首级。”
静安大长公主脸上还有泪水,长宁轻轻为她拭去,“我知道亡国公主的苦楚,但是,让百姓不断经受战乱流离,又于心何忍。现在北朝大雍已经蓄势待发,有一统天下之能力,何不让表哥成人之美呢。再者,姑母,您是慕家的媳妇,儿子是慕家的家主,若是慕家投诚北朝,在攻打刘昶时用力,定能封侯,同大雍皇室一起享受富贵。”
静安大长公主其实是认同她这话的,但却又冷笑了一下,长宁明白她的意思,她本来就是皇族公主,慕家本来就是公爵人家,以后却要看北朝的脸色。
长宁伸手紧握住静安大长公主的手,说:“我刚嫁到北齐给萧祐为后,公主之身,中宫之位,但萧祐为了侮辱我大周,并没有对我以皇后大礼相迎,甚至没有前去祭拜宗庙,实则只如接进去一个妾罢了,后宫中一般妃子也不将我放在眼中,之后萧祐更是将我打入冷宫中去,为了不让皇兄恼怒和北齐闹翻,我并未将这些消息传回大周,能忍则忍。公主之身,皇后之位,姑母,您说,在没有力量的时候,又算什么呢,不过是同一般人也并不区别,反而是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姑母,刘昶占领西都,您一定受了不少苦,若是慕家此次决策错误,当年的痛苦,定然会再一次发生。我十分忧心姑母您,所以您给我写信让我来见您,我并未考虑其他,便要求前来相见了。我们都是没有了故国的公主,您的痛苦,我何曾少过一分,但我们却不得不往前看,不仅为了自己,还要为了子孙。”
静安大长公主深吸着气,长宁赶紧起身轻抚她的背脊,说道:“姑母,您怎么样?”
又赶紧大声唤宫氏进来,静安大长公主摇着头说:“我没事。我老了,要死了,比起为我计,我也该为儿孙计了。”
宫氏进来正好听到她这话,就哭泣道:“母亲,您定然能够长命百岁,不要说这种话。”
静安大长公主在当晚就叫了慕华前来,和他说了可联系北朝之事。
长宁就坐在旁边,神色悲伤地看着静安大长公主,而慕华则非常惊讶长宁竟然在短短的几个时辰之内就说动了他的母亲。
其实静安大长公主何曾不明白那些道理,她只是不愿意接受而已。
现在有一个人,和她是同样的出身,遭遇同样的痛苦和处境,她来安慰她,才能让她心中的痛苦稍减,愿意做出理智的决定。
之前慕昭前来,也许也同静安大长公主说过同样的话,但在她的眼里,慕昭是皇甫家的人,他说那些话,便会显得盛气凌人,其心可诛了,她又如何会理智地去接受。
慕昭在两天后才进入了寿州城,寿州城因慕家的治理,并未显得颓败,反而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