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的安全岛前所未有的沸腾。
安全岛的开始总是早上八点, 每一轮游戏结束任意一人回到岛上之后, 时间才会缓缓流动。
平安回到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战友们纷纷出门寻亲拥抱,平日里不太相熟的, 也在激动的控制下攀谈的无比高兴。
划水通关的新人玩家开心,险险过关的引领者们更开心。
胜利了!
不用再徒步一百公里!
不用再担惊受怕四十八小时了!
在这样空前热烈的环境下,也有那么几个人短暂地清醒了两秒, 就疲惫的昏睡过去。
0005的房门打开时, 落日已然接近海平面, 碎金落入海底,也沉进淡漠的眼底。
岳谅低眸, 齐欢欢坐在往下走的一级石阶上,双手托腮。
听见动静扭过头来, 看她面色如常, 便笑了一下, 走过来。
“还好吗?”
“在岛上,没什么不好的。”
“也是。”齐欢欢指向她的门板,“我给你做了个牌子,不想被打扰的时候, 可以挂上。”
岳谅回头,瞧见了门板上粗糙的木牌……说是木牌也不大妥当, 应该说是个木桩,朝外的截面巴掌宽, 还算平整, 用草绳栓了起来。截面上刮出了“勿扰”两个字, 刻痕被深色的碎石头嵌进去,显得字迹很是清楚。
难怪她能不被打扰的,睡到这个时候。
“谢谢。”
齐欢欢摆手:“我是闲着也是闲着,这里安全是安全,也没个娱乐活动,打发时间而已。再说我欠你更多,多少还一点。对了,今天不少人来找过你,一个叫美丽的女人,还有之前木行打头的那几个人,袁警官也来过……”
袁警官?
岳谅:“袁警官来找我说什么?”在岛上他们交流不少,但除了第一次,袁方很少一回来就找她。随着游戏的深入,原本总是大义凛然一身正气的人也越来越沉默,死亡游戏里崩塌的人性给了他几乎灭顶的打击。
齐欢欢:“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还没说话,他自个儿一看牌子就走了,他既然回了,那我也就没了询问的必要。”
“哦。”
齐欢欢这时候起了好奇心,问:“我和袁警官也一起经历过游戏,他这个人简直跟钢筋一样,你跟他学打架我也知道,不过平常你们没往来啊,他来干什么?”
岳谅沉默片刻:“……这是我先问你的。”
齐欢欢:“……”
好吧,是这样没错。
岳谅摸摸肚子,睡醒就觉得饿了。
意识决定物质的脑内世界,她只是觉得自己该饿了,其实一点都不饿。
不饿。
她看着不由自主从口袋中摸出来的卡片,卡片是强化意识的媒介,其实毫无作用。
齐欢欢看她出神,怪道:“怎么了?”
岳谅“捏碎”了卡片,手上沉甸甸的,是年糕。
她托着年糕往下走,一边道:“自我洗脑。”
可惜潜意识里的不确定,太难打败了。
齐欢欢原地坐下,托着腮帮子又开始发呆。
岳谅一直往下走,走到1098门口才清醒过来,沈当归还没回来,没人做饭。
她有些惆怅,有些后悔。
早知道换一个组坑了。
同样睡了好觉才出门找亲戚的邢阳在扑了个空之后,闲逛到沙滩却得来全不费功夫了。
夕阳的余温与海风带来的凉气相中和,还不算冷。
长裙裙摆铺在沙子上,两只素白纤细的手交握身前,金色的光晕披在并未扎起的长发上,泛着温柔的色泽,微风吹拂……
邢阳捂脸,多好的姐妹啊,就是眼眶里长了俩渗人的玻璃珠子。
他动静不小,岳谅早就盯着他了。
“你也来找沈当归?”
邢阳大喇喇在她旁边坐下,“我跟他又没有话说,我是找你不成瞎溜达来呢姐妹~“
“找我?”
“可不是。”邢阳激动起来,还带足了得意的神采,“我说姐妹你这信号给点太隐晦了点儿吧,要不是我如此聪明机智,换了别人发现不了你这媚眼不就抛给瞎子看了吗?”
岳谅瞥了他一眼:“我没有瞎。”
邢阳:“……你不能抹杀我的功劳啊姐妹!”
“真的,你自己说说,你什么时候给的信号,你是在大乱斗的时候给的啊,你们三打二打得正高兴,我们这边也正紧张到不行的时候,你忽然把你们的防御线往中间挪了那么多……也就我吧,能看出来你是在替我们挡攻击,给我暗号,其实这反过来也说得通呀,你这土墙挡了他们的攻击也挡了我们的撒!还有啊,换一个人哪能看一眼你们的队形就猜出来你要抢跑,故意把炮火对准你给你这个机会?这一重一重的,你还不承认我的智慧么姐妹?”
岳谅看着他发光的眼睛和涨红的脸,三秒后道:“你很聪明,很机智,很厉害,这么说可以吗?”
邢阳:“……”
“唉算了姐妹,你本来就这么讨厌的我也不指望你忽然不讨厌了。”邢阳开始追问自己心底的疑惑,“你这次能成事,主要还是在于我挖到的是木的晶石,如果大家挖到的都是属于自己的晶石呢?”
岳谅答道:“那局势只会更加简单,我们的人走了,你们拥有各自的晶石又赶上了我们脚程,你觉得局面会怎么样?”
金和木的人就算拼了,也一定会拦下他们,而土必然会真正站到金和木那一边,来阻拦他们。
那么死的人,绝对不止这么几个。
邢阳后背一凉,忽然庆幸。
“好吧姐妹,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坊间传闻你和沈兄弟亲密无间,这次你阴了他一把,还能亲密无间不?”
岳谅的目光不由自主就落到了身侧的年糕上。
邢阳的目光也落到了年糕上。
“我们的关系并不是建立在感情基础上,一轮游戏的立场不代表全部。只是没有矛盾的时候,做各种事都比较方便一些。”
“那现在什么事会不方便?”
岳谅摸了摸年糕:“沈当归很会做饭。”
话毕她的袖子被拉了一下,转过头去,是邢阳不太瘦弱却看不着任何肌肉的胳膊。
邢阳弓起手臂,雄赳赳气昂昂。
岳谅被他放出的光芒迷了眼睛:“你会?”
邢阳放下胳膊,大喘气:“……君子远庖厨当归兄简直不争气啊!”
岳谅抱起年糕。
走了。
锅里咕嘟咕嘟冒泡,黄偏褐的汤汁浓稠,细条状的年糕翻滚,香气浓郁。
最终在黄氏夫妇的帮助下,吃上了热食。
黄爱丽塞了一块年糕进去,也不顾烫不烫嘴,囫囵往下咽。
在岳谅怀疑她要噎死的时候,长长舒出一口气,发出满足的声音。
“妈呀,好几个月没有吃年糕了,简直棒极了!”
黄艾里扯扯嘴角,“你尝出味道来了?”
黄爱丽不理他,凑到岳谅身边,“老黄这手怎么样?”
岳谅吹凉年糕后,慢慢咀嚼品味一下,点头:“尚可。”
“听你这语气……”黄爱丽失望,“不如沈当归么,我就吃过一次,就上次那烤肉,不过食材完全不同无法比较。”
岳谅摇摇头:“不是,是我并不太喜欢汤年糕。”
她喜欢炒的,加两个鸡蛋三两肉丝的那种。
“好吧。”黄爱丽又夹了一根年糕吃,一边在嘴里嚼一边问道,“不管怎么说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来找我,算你有进步吧。有一件事我要问一下,这次完全没给沈当归面子,真的没关系吗?”
岳谅很疑惑,为什么他们都要为自己和沈当归之间的关系担忧,这次是沈当归自己犯懒,否则鹿死谁手还是未知数,沈当归也没有配合她啊。
莫名其妙。
“没关系,这次是他自己掉以轻心。”
黄爱丽吧唧吧唧嚼年糕,不再追问这个,说起另一件事。
“袁方来找过我,问我上一轮游戏是否受伤,现在感觉怎么样?我说没有受伤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又有点失望的样子,然后就走了。”
岳谅夹年糕的动作顿了一下,问:“他只问了这一个问题吗?”
黄爱丽点头:“不过他不止问了我的样子。”
“我知道了。”
看来他发现了什么,现在在验证阶段。
岳谅快速吃完自己的那一份,剩余的年糕寄存在黄爱丽的房间,表示明天再来后,快步回到山顶。
天完全黑了,0019房间亮着灯,门虚掩着。
岳谅敲了敲门。
袁方来得很快,看见是她也没说“你怎么来了”这种蠢话,立即请她进去,并关上门。
一模一样的房间在被人居住久了之后,总会跟着主人发生点变化,袁方的房间岳谅不能说熟悉,但也不是全然陌生,只是往常来都有好几个人,忽然空荡荡的,就有些不适应。
桌子上摊着一本本子,还有一支笔。
本子翻在中间的位置,纸面上的字迹工整且小,看起来前半部分都记满了。
“坐。”
岳谅在他指的椅子上坐下,袁方拿起他的本子,往前翻了翻,又翻回到自己正在记录的页面,也坐下来,直接进入正题,问的,还是他今天问过黄爱丽的问题。
“你上一轮游戏有受伤吗?”
岳谅点头:“手有灼伤,因为没有处理,后期流脓溃烂。”
“现在呢,现在感觉怎么样?”
岳谅下意识摸了一下原本惨不忍睹伤口所在的位置,“刚修复完痛感还算强烈,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了,你提起,才觉得还有些隐痛。”
袁方在本子上把她的话写下来,道:“你知道吗,我今天问了十八个人同样的问题,受了伤的十五个人里,有九个人回答说有好转但痛感降低幅度小,剩下的六个人都跟你说了类似的话,原来都是挺痛的,可直到我提起,才意识到还有点痛。”
岳谅端正坐姿,手放在膝盖上。
“我从一开始,就不是很适应0000说的修复,无论上一秒身上还有多重的伤,下一秒回到安全岛,就又是好好的了。”
袁方眉间挤出川字,“这根本就不合理,浑身上下哪哪儿都完好了,捏着曾经受过伤的地方也没有任何内里未愈的状况,可就是还存在痛苦。可都好好的了,怎么会痛呢?”
“然后,我就开始留意了,直到今天,我忽然发现,我们的疼痛感,可能和……”
岳谅:“和意识有关。”
袁方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后露出欣慰的笑容,点点头:“没错,你这么聪明,我早该和你商量的。”
“九个人说痛感减弱小,六个人在提醒下才会感觉到痛,这是不是和受伤程度也有关系呢?”
她说的也正是袁方当时所想的,于是他翻了翻本子,快速念了一下那些人的伤。
“九个人中其中有三个人是金行造成的深可见骨的刀伤,两人骨折,其余四人都是灼伤和轻微的软组织挫伤。而那六个人中,有两个人是皮外伤,两个人是火行爆炸冲击造成的表皮灼伤和脏器内伤,剩下两个人都是刀伤,其中一人伤口溃烂,最后一天是浑浑噩噩烧过去的。”
“这些都是我之后折回去重新问的,你说奇怪不奇怪,几乎没感觉的六个人里,也有人重伤,还是四个之多。”
“在第二次询问的时候,我顺便问了他们给自己定义的忍痛程度和对伤口的关注程度,十个人表示自己的忍痛能力还算可以,四个人表示自己睡了一觉之后,完全没关注所谓的伤口。这四个人里,两个是轻微伤,两个重伤,都属于没什么感觉的那六个人里。”
“所以我怀疑,疼痛感其实和每个人的意识挂钩,如果我们完全不关注了,没有受伤会痛的意识,那我们就没有痛感。”
他的实际查访和验证,比岳谅独自猜测靠谱不止一点半点,这样总结出的结论,很可信。
“不过,按照这个思路,却没有办法解释死亡,毕竟痛苦应该是不存在的,可为什么还会有人死……那种我们眼睁睁看着他们倒下的死。”
他的思维还不够大胆,日益增长的年龄带来越积越深的经验,也难逃越缩越小的想象广度。
岳谅挑破他没去想或者不敢去想的一点:“痛苦和消失是两码事,承受超过可承受的极限,意识也会消散。”
袁方颓唐道:“脑死亡?我们到底在什么地方……”
岳谅却忽然想到,如果新世界中意识真的可以决定物质,那他们或许也不是没有自救的方法。
如果新世界的意识混乱,幕后黑手总要冒出头来解决,而他们直接被消除的可能性……
她还得想想。
两人又交流了一些想法,不过没有得出什么有突破性的结论,岳谅最终也没有把有了雏形的自救计划和盘托出,很快告辞离开。
她实在疲累太过,结结实实躺了两天,第三天早上起来晒太阳时,黄爱丽敲锣打鼓的过来了。
“果然是水行那些傻子输了,卢林他们昨晚就回来了,听说过关的有五十多个人,三个引领者贡献度不够也白瞎!不过你们家沈当归平安无事,一早就在沙滩上挺尸了!还有卢林那个人真的是一点儿都不浪费时间,之前一直在筹备的‘市场’今天就要开了,不过形式和我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巴拉巴拉的,岳谅一把抓住重点:“什么形式?”
“嗨,原以为他们会起城管作用就划地集中摆摊儿,原来是垄断。不过垄断也好,光明正大摆出来总不是事儿,手上有什么又交易了什么就都透明了,要是有人起了歹心,那坏人找我们一找一个准,我们反过来却完全一无所知也危险。”
“现在好了,卢林揽了整个责任,交易所就黑箱操控了,手头有什么要换什么,全部写在小纸条上塞进他们的黑箱里,由他们处理,避免买家和卖家直接接触,信息公开程度大大降低。”
“而且这样一来,要还出了什么事,就全赖卢林的组织,这么多人一人一巴掌都能把他们弄死。”
“当然他们也不是来奉献的,交易所要抽成,因为大家都是卡片,所以他们先给卡片分了级,推出了各种时长的套餐,五人成团还可减免百分之二十手续费……”
“哦对,卢林还组织了一个安全岛上专用的交易市场,实物交换,不涉及卡片,我想着那我尘封许久的白菜换根萝卜土豆什么的,丰富下种类……”
被她连拉带推的,岳谅来到交易所开设地点,市场上的以物易物已经开始了,几百号人把划分出来的不算大的区域围了个水泄不通。
手写的价目明细从最里面一张一张递出来,黄艾里凭借身高抢到一张,上面眼花缭乱的各种套餐让人瞠目结舌,各类细则却也清清楚楚,保密性问题以及退换退款责任也说的明白透彻。
手续费并不高,撇开套餐不谈,成交实物卡五次收取一张他们分级中的最低级的卡片,成交信息卡一次则收取一张最低级卡片,成交功能卡一次则收取两张最低级卡片……
正在岳谅伸长脖子钻研里头门道计算利润的时候,肋下被一双手穿过,然后提了起来,并被这么提着走出了人群。
岳谅:“……”
人少了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了,沈当归松手,并且把她转了个方向。
岳谅见着沈当归,沉默半晌后装作无事发生,道:“我留了一份年糕在美丽那里,现在正用水泡着,我等会儿去市场上看看能不能换点鸡蛋,你可以给我做炒年糕。”
沈当归挑眉:“炒年糕?”
岳谅淡定道:“是,老规矩,分你一半。”
沈当归继续挑眉,并且继续重复岳谅每句话的最后几个字,“一半?”
岳谅终于抬眸,直视他的眼睛:“技不如人,就该愿赌服输。”
沈当归:“是吗?那为什么在最后带着三组折返,甚至失败了水行也跟着回头四打一?”
岳谅冷静道:“我这是趁胜追击。”
“为什么土行的全部盯着我打?”沈当归眯起眼,“你这是蓄意报复。”
岳谅的双脚又离地了,这次是被拎起来的。
她努力吐出一句话:“冤冤相报何时了……”
话音未落,岳谅脸朝下扑街了。
沈当归拍拍自己的手,勉为其难道:“技不如人,愿赌服输,冤冤终了。”
岳谅熟练地爬了起来。
正事开谈。
“绑定卡,有着落了吗?”
“没有。”
“那我去投个申请。”
沈当归点头的同时问道:“我没去挤,这次是什么情况?”
岳谅简要的把自己了解到的内容跟他复述一遍,最后总结:“利益可观。”
沈当归幽幽一叹:“岳小姐,无良的黑心中介就是好赚钱啊。”
岳谅立足公道:“黑不过阁下。”
强买强卖还放高利贷。
沈当归摇摇头,回到自己挖出来的坑里继续埋着。
“我可是奋斗在一线赚点血汗钱的良心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