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打开,门外听墙角的人立刻做鸟兽散。
众人对上岳谅的眼睛, 都尴尬往边上又退了退。之前动静都那么大, 现在怎么回事, 开门怎么都不出声,这不是坑人么……
黄艾里和美丽视线相撞, 后者没有再跟之前似的回避,这让他心里狠狠松了一口气。只是下一秒, 才放下的心,又高高地悬了起来。
第三天的夜晚已经降临,时间越发紧迫了。
他们失去了原本就不多的字板, 现在再去找,找不找得到先不论,就算能找到,也不知道要花费多长时间去找。而任务, 又少有短时间能够完成的,五天时间看起来长,如今已经过了大半了。
美丽怎么办呢, 来不及了。
她还差至少四块字板才能达标,现在上哪儿去找四块那么多,就算侥幸找到了,又有什么时间可以去完成这么多任务。
岳谅的身影被拢进他的余光里,他心中有个想法开始萌芽, 然后再也无法扼杀。
黄艾里口中唾沫滋生, 他吞咽几次组织措词, 都在美丽含笑的眼角中欲言又止。好不容易缓和了关系,这其中必然也有岳谅的手笔,如果自己再在这个时候得寸进尺,她恐怕是再也没有给自己好脸色看的可能了。
在他下定决心之前,岳谅的目光率先落在了他的身上,黄艾里屏住了呼吸。
“能否借一步说话,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黄艾里求之不得,点点头,先一步朝她们刚出来的房间又走了进去。
黄爱丽不满又怀疑地看着自己刚刚重归友好的小伙伴:“你说累了不想和我说话了,为什么又有力气和他聊聊?”
岳谅转身,将门关上。
“因为想要早点把你送走,太吵。”
黄爱丽:“……”
大厅里议论纷纷,沈当归安然坐在茶座中,闻了闻杯中香气,轻叹一句。
“送佛送到西~”
袁方眼底一沉:“什么意思?”
沈当归给他的杯子也倒上,“刚才是我给您掏的心窝子,现在是岳小姐给她的朋友掏的心窝子,如果您真想知道,那就等离开之后,单独去问那个高个儿吧。”
袁方的眼神飘到紧闭的门板上,皱死了眉头。
门内,黄艾里看着面前这个只到自己下巴高的女孩,心中竟然有几分紧张。
不等岳谅先开口,他弯腰一躬,诚心诚意:“谢谢。”
不是对不起,是谢谢。
岳谅摇头:“你这话说早了。”
黄艾里心头一跳,再对上她的眼睛,有种心思被全然看穿的窘迫感。
“你要和我单独聊的,是什么?”
“聊今天的事情,以及以后的事情。”岳谅打起精神,“有些话我和美丽开不了口,只能跟你说,有些事情我开了头,后续却要由你继续去做。”
黄艾里看了她一眼:“……是什么?”
“先谈今天的事,如果我是你,在那些人出现,美丽强烈反抗的时候,我会先把她打晕,再谈其他的。美丽脾气急躁,性格鲁莽,你应该预见到可能会有的冲突以及会发生的事情,想法设防先避免对她的损伤,而不是等一切都无法挽回的时候,再做决定。”
岳谅看着他:“我说这些话,不是出于指责或者教导你的目的,我也没有立场去做出这种态度,我这么说只是为了我自己。实话就是,美丽不但是我的朋友,同时也是我的负累,这后面一点,我想你是可以明白的。”
因为明白黄爱丽的耳朵十有□□是贴在了这扇门板上,岳谅的声音很轻,分量却很重,纵然黄艾里全神贯注,还是无可避免的有些发愣。
面前的这个人,和美丽口中那个看起来冷冰但一捂就暖玉石一样的朋友是不一样的,这个人分明就是一块谁都不想搭理只想越发坚硬的冰块。
她不想沾染体温,因为冰块遇热会融化,会消失。
“所以我希望,万一再有这样的情况,你能够做到先保证美丽的安全,只要她足够安全,让我不受制肘,那么无论你给我设定了一个怎么样的环境,我处理起来都会比今天更有信心,也相对轻松。”
“……明白了。”
“好,那么我们可以接下去谈另外一件事,美丽不会接受,但你必须接受的事情。”
黄艾里心中有所预感,惊愕的抬起了双眸。
两分钟后,门再次打开。
黄爱丽顺着门的方向往里扑,对着岳谅尬笑:“呵呵,我正想敲门呢,你们谈了太久了……”
岳谅费了太多神,精神十分不济,没有再接她的话,拿着空空如也的杯子走到沈当归面前,把杯子递过去,“请再给我倒一杯。”
沈当归奉上特意为她泡制的浓茶,“提神醒脑来一杯,正适合您。”
茶的温度正好,岳谅抿了一口,果然是浓茶,茶香溢满唇齿,回甘很晚,让本就苦涩的嘴里越发苦涩。
“提神醒脑”之后,岳谅转向旁边的袁方:“袁警官,十分感谢您的援助,之后如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袁方苦笑:“我不想要你的回报,只是还有一个问题,也是我之前问过你的问题,需要再问你一遍。”
岳谅放下茶杯,点头:“您请说。”
袁方深吸一口气,为自己做足了否定答案的心理建设,开口:“你要不要回到我这边?”
前不久喝了沈当归一杯茶稍有软化的女孩立即就要跳出来,被另外的同伴拉住胳膊,摇摇头。她忍了又忍,才忿忿不平地在角落里坐下来,瞪着收到了又一次邀请依旧八风不动的岳谅。
“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这个问题了,真的是最后一次,我想明白了,我愿意接受并且相信你的选择了。”袁方眼神黯淡,“尽管你的选择,是我所不乐意看到的。”
岳谅再一次朝他低下头:“我发自内心的尊重您,但需要帮助的时候才能报警,这是我从小受到的教育,我的选择依然保持不变,非常感谢您。”
袁方怅然点头,站起身来。
“我明白了。”
他将车钥匙交还给岳谅:“这是你的车,我也让人从体育馆开回来了,你有车之后做任何事也会方便一些。”
“谢谢。”
“岳谅,保重你自己。”
岳谅点头:“我会的。”
他们这一拨人跟着他的脚步齐刷刷离开,除了女孩朝岳谅的方向幼稚地吐了吐舌头表示自己的不屑,其余人笔直地朝前走,都没回头。
他们一走,大厅里空落落的,忽然开始灌风。
黄艾里拉着黄爱丽的手走上前:“那我们也告辞了,美丽看见你好好的,已经安心了。”
黄爱丽瞪了他一眼:“我还没有彻底安心好不好?我怕岳谅晚上做噩梦,想再陪她一下的!”
沈当归看着这俩人交握的手,眼神甚是奇妙。
岳谅摆手,没有任何留恋:“走吧,时间不宽裕了。”
“好吧。”黄爱丽撇嘴,然后一把甩开某人的手,大踏步朝外面冲去,“继续奋斗!”
黄艾里紧跟而去。
少了一群又少了一对,大厅里剩下的两个对视了一眼。
岳谅疲惫地矮下身体,趴在了沈当归的茶台上。
后者伸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恨铁不成钢:“岳小姐,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的在反抗你的大脑?”
岳谅把额头枕进自己的臂弯里,懒得理他。
沈当归继续自斟自饮,“问你几个问题。”
岳谅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沈当归:“……”
夜幕卷走了雨幕,漏了的天终于补上了,晚风轻拂,黄艾里的手被黄爱丽甩开三次,终于又密不可分地握在了一起。
“我警告你,绝对不能有下次。”
“不会了。”不会再让你受这么严重的伤了。
“那你说,岳谅那丫跟你私聊了些什么我不能听的?”
“我会告诉你的,再等等,你自己也能猜到。”
黄爱丽狐疑:“啥?等等?为什么要等?而且你这目的地怎么感觉这么明确……”
“嗯。”黄艾里牵着她走进广电中心的大门,再绕向停车场,最后走到目标前,拿出了岳谅交给他的车钥匙,眼前的车子警示灯一闪,他走到后备箱处,向上打开。
黄爱丽条件反射,捂住了自己的嘴。
天啊。
“岳谅让我好好处理后续,但我不想在这里隐瞒你,也没有办法隐瞒你。”
黄艾里揭开了那块盖不住轮廓的薄薄布料,七块空白的字板以及十多个字块进入视线。
“这辆车是那四个人的车,她把这个留给了我们。”
黄爱丽握紧拳头,转身就往回走,被黄艾里用力拉住。
“站住,这一次必须听我的!”
黄爱丽对他连砸带踢,眼圈红的滴血,“听你妈!这是岳谅怎么换来的东西你不知道?!我凭什么白捡这个便宜?!你他妈——给我松手!”
“她不缺这个!我们缺!我想承她这份情吗?我想吗?!”黄艾里的声音不比她小,“可是我们有办法吗?我们来不及找新的字板了,如果回不到安全岛,那就白费她救你这一遭你明白吗?!”
“我宁愿让她白救我!我什么都没有帮到她反而一直在拖她的后腿!你知道我心里有多压抑多难受吗——”
“她没指望你帮她,她只想你好好的!”黄艾里把她甩在地上,“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冲动了,算我求你,无论是愧疚感,还是一直被帮助的羞耻感,又或者是觉得自己没用的悲愤感,都比不上平安回到安全岛重要!”
“更何况你的情感都是多余的,黄爱丽,都是多余的……”
黄爱丽怔怔看着他眼底的水光,停止了挣扎。
“你既然能和岳谅成为朋友,就多向她看齐,有些东西该抛到脑后就抛到脑后,你专注眼前就已经够吃力了,没有精力能够再分给已经发生并且过去了的事情,知道吗?”
嗡——
震动声。
就响了一下,是信息。
黄爱丽瞬间想到了此刻发消息的人会是谁,手忙脚乱地推开人,去摸自己的手机。
界面划开,短短的几行字跳出来。
——我早知道黄艾里处理不好我交代给他的事情,但我相信我的朋友能够自己处理好这件事,安全岛见面可详谈心得。
黄艾里看了一眼,笑了,直起身去把后备箱那块布盖回去,再将箱门严严实实地关上。
真是滴水不漏,真可怕啊。
黄爱丽却因为这句话破涕而笑,手背往湿漉漉的脸上一蹭,撸起并不存在袖子。
“这该死的工于心计的女人,迟早有老娘帮你的时候!走吧没用的东西,先拿下这一局,回去再干她!”
车子呼啸着离开,湿透了的地面扬不起任何灰尘。
足浴会所。
沈当归看着整个人挂在沙发上的岳谅,发自内心问道:“你累不累?”
岳谅:“累,从开始到现在。”
“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吗?岳小姐,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算什么事儿,你还不清楚?你的那位不上道朋友哭着喊着来找你,不是因为有多担心你,只是为了自己心安而已。”
“她是,我也是,人的出发点永远都是自己,这是理所当然无需辩驳的事情。”
“表面文章。”沈当归简直都要替这些“有情有义”的人累得慌。
岳谅从沙发上起来,往里面走去。
“是你无法理解。”
沈当归撇下茶壶跟进去。
“回到我最初要问你的问题上来,起初你和你的不上道朋友单独谈谈,是为了安抚她的内心,后来你和那位大方的朋友单独谈谈,是为了给他们走后门,不过我看了他的神情,你大概还说了点别的,并不是单单掏心窝子那么简单,请问你说了什么?”
“铺垫而已。”
“为你最后的那条短信?”
“一大半。”
“剩下的一小部分呢?”
“源自真心。”
岳谅说完,沈当归哈哈大笑,深觉有意思。
岳小姐的残酷的真心吗?
“最后一个问题。”
岳谅躺在了床上,为自己拿了一条毯子,“问。”
“你给了他们多少后门?”
岳谅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
沈当归挑眉。
“告诉你,我有多少好处?”
“……”
沈当归吐气,锁了门熄了灯,在另外一张窄小的床上躺下。
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古人诚不欺我。
两个小时后,沈当归从床上坐起来,面无表情地盯着刚刚滚落在地,并且不断辗转反侧的人。
“爸爸……哥哥……”
宛如没断奶。
第四天,大晴,清晨的太阳就仿佛憋了补上昨天份的劲儿,将柏油路面晒出滚滚热浪。
岳谅在汗湿中醒来,想要翻身却不能,努力直起身,发现自己被两条连起来的毯子结结实实地绑在了窄小的按摩床上。
空调是关着的。
她手软脚软地解开毯子,跨进洗手间,不一会儿出来,头发全部梳到脑后,脸上恢复了些血色。
记得昨晚做了很多梦,又好像睡了一个很放松的觉,补足了前一天丧失的精气神。
岳谅觉得自己该缓过来了。
毕竟不是第一次。
她甩甩脑袋,一打开房门就被外面飘进来的冷气吹了个哆嗦。
大厅里沈当归正在柜台前吃一杯五颜六色的沙冰,表情颇为享受,只不过在看到她的时候,忽然换了一副面孔。
“岳小姐,你简直是来度假的,没有丝毫紧迫感。”
岳谅看着自己什么都没有的手,感受了一下自己空荡荡的胃,再看看他面前摆放的各式各样的三明治、面包以及红艳艳的草莓酱,不想和他做无谓的争执。
事实胜于雄辩。
她胃口仍然不好,对红色尤其反感,只是拣了个三明治吃。
“稍候联系卢林,先把规划垃圾街的任务交给他们。”
沈当归有一勺没一勺舀着沙冰,“一大清早就已经打过电话了。”
“你打过去的?”
“自然是他打过来的。”
岳谅蹙眉,沈当归指指她自己,“慰问你的。”
前者没有任何接受慰问的想法,努力吞咽了几口三明治。
八点整,沈当归搁在台面上,已经调成静音的手机亮了起来,这号码岳谅并不熟悉,于是沈当归做了解释。
“他说他还会再打来的。”
岳谅伸手,接了电话。
“岳谅起了没有?”
“你好。”
卢林看了一眼号码,的确是拨给原来吉幸的那只手机没错,看来沈当归已经将话传到了。
“早上好,能够睡到现在,岳谅你真是一如既往的好福气啊。”
岳谅从不接招,只问:“请问你有什么事要先说吗?”
卢林:“听闻你昨天成功完成四连杀,我觉得有些残忍,不太相信这是岳谅做出来的事情,所以打电话跟你本人确认一下这件事,是不是有沈当归从中作梗。”
最后一句话岳谅及时的开了免提,共享给了另一位当事人。
沈当归吃完最后一勺沙冰,把杯子倒扣在了柜面上,咔哒一声。
卢林:“……岳谅,你这样不厚道。”
岳谅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卢林清了清嗓子,整理了一下被出卖的情绪,语气斯文继续道:“是这样的,吉幸在听到广播后,立即为你组织了一个‘天上月粉丝后援会’,目前成员已经达到了十四人,我团队里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是这个后援会的成员。”
岳谅沉默了一秒钟,问:“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卢林也沉默了一秒,问:“我没有其他要说的,你就要挂了是吗?”
“不是的。”
卢林手一抬,避开试图抢手机和岳谅聊天的后援会会长,开了免提:“那就发表下你的看法吧,你的会员们都在翘首期盼着呢。”
岳谅对着手机问道:“昨天耽搁了一天,现在还有两天时间,你们的海洋馆任务应该完成了,那我们的第二轮交易也可以开始了。”
卢林:“……等下,你不先就你的后援团发表下相关看法吗?”
“这个后援团会无条件帮助我完成任务吗?”
“……不会,他们本质上还是我的人。”
“所以我需要发表什么看法吗?”
卢林:“……说正事吧,正好我们这边的字板消耗了大半了。”
“好的,我这里有个规划垃圾街的任务,麻烦你安排下人手,任务完成后我会把其中一块字板的位置发送给你。”
“可以。”卢林刚点完头,含着两个酒窝的吉幸指了指自己,卢林点头,后者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对着手机喊出口号,“新星城里星星天,我岳乃是天上月!”
“新星城里星星天,我岳乃是天上月——”
啪嗒。
并不押韵毫无逻辑但整齐划一的口号声中,岳谅在几乎要笑抽过去的沈当归疯狂的大笑声里撂了电话。
她温和问道:“吃好了吗?”
沈当归抹平嘴角,风轻云淡颔首。
岳谅把车钥匙交给他,拿了一罐饮料上车喝。
车子启动,沈当归看了一眼后视镜,将被袁方规规矩矩停在停车位里的小车倒出去,“今天集中精力找字块吗?”
“先去取回我的东西。”
沈当归看了岳谅的装备一眼,了然:“在哪里?”
“体育馆门口的花坛里。”
最危险但又最安全的地方。
体育馆占地面积颇大,昨天岳谅心情紧张,也无暇顾及这些,今天再见,这新星城唯一的体育馆,才显露出气派来。
岳谅在浓密的花坛里扯出自己的背包,平板和备用手机已经泡了汤,卡片还整整齐齐。
这次的损失止步于两张功能卡,在岳谅的承受范围之内。
既然已经来了体育馆,偌大的场馆值得一探,岳谅作为人肉探测器,责无旁贷。
从昨天对峙的大门进去,休息室的门敞开着,再往里各个场馆仿佛都开着灯,走到羽毛球馆的时候,沈当归伸出手,拦住了岳谅前进的脚步。
下一秒有人从羽毛球馆中走出,双手有很明显的勒痕,食指和大拇指中间还捏了一片雪亮的刀片,撞见他们先是后退了一步,随后盯着他们的眼睛渐渐瞪大。
“啊啊啊不要杀我——”
他膝盖一软跪倒,哭天抢地。
他被那个方脸男人绑在羽毛球馆拦网柱子上,捏着那个男人给的刀片划了整整十二个小时才脱困,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摸到自己的手机,却又被许哥的死状吓了个半死,终于定神联系上其他的小伙伴,才知道死了整整四个人。
腿才从麻痹恢复知觉要出门,竟然当面遇上了这两个杀星,简直天要亡他!
“我是被逼的,我真的是被逼的——”
他身后来接应他的另一个男人也是脸色煞白两股战战。
“我就说一个女人不可能那么厉害,人肯定都是沈当归杀的,啊啊啊我什么也没说,也别杀我——”
沈当归:“……”
这个屎盆子扣的,他不想接。
※※※※※※※※※※※※※※※※※※※※
被吞2000字差点哭了,15号是2020年最倒霉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