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琴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个穿着白大褂,冷冰冰的男人指着她对旁边的女人说:“家里没有遗传病史……那听说她小的时候曾经出过一场事故?”
女人说:“是啊,保姆一时没看住,让孩子跑出去了,结果被车撞了。”
男人冷淡地点了点头:“那就对了,如果遗传因素影响不大的话,很可能是因为脑部外伤,造成了她颞叶区受损,从而使她产生了妄想。”
他说这话的时候,站在很远的地方,秦琴抬起头,仔细看也看不到他的眼神,只是觉得他的目光很歹毒,她有些害怕,觉得这个男人随时有可能变成一个吃人的怪物,他的嘴有那么大,会咧到耳根,说话的时候隐约可见参差不齐的牙齿,像一大片尖锐的武器,随时准备刺进人的心脏里。
秦琴捏紧了兜里的牌,那是一张死神牌,上面是她手执白色玫瑰旗的死亡骑士。这张牌并不像它的名字那样可怕,它的身后不是深渊,而是重生,一切旧的东西即将结束,新的路途马上开始。
她一直喜欢这张牌,并且坚信穿着黑色盔甲的骑士会保护她。即使他只剩下一具骷髅,也依然高举着曙光和玫瑰的旗。
他一定有着一双坚定而温柔的眼睛,说话的时候,每个字就像是打在别人心上,总是独自一个人走在生死边缘之路上,在昏黄的晨曦之光下投下夜色一样的影子,一面收割,一面播种。
耳边响起女人的哭声,秦琴木然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心想,愚蠢的凡人。
她一直很讨厌这个女人,秦琴曾经以为把自己带来这个世界的人,应该是一个凡人中的圣母,虽然肉体凡胎,但是有智慧,温柔美丽,可是她发现自己错了。
这只是个比普通人还要愚蠢一点的妇人,当真相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不但不感到自豪和敬畏,反而哭哭啼啼,好像被吓软了腿的老鼠一样。
男人歹毒地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伪善的笑容:“秦琴,能在这里稍等一会么?你自己玩,我和你妈妈说几句话。”
然而秦琴的目光只是警惕地盯着他,盯着他那偶尔会闪过一丝红光的眼睛,以及会呲出来、露出锋利而狡黠光芒的牙齿。
他们两个出去了,秦琴独自坐在沙发上,手里紧紧地捏着她的骑士牌。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男人突然匆匆忙忙地推门进来,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一样,秦琴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呆住了——他有一双温柔而坚定的眼睛,无意中扫过她的时候,会带上非常恰到好处的亲切笑容。
秦琴的目光黏在了他身上,片刻也舍不得离开。
那一刻,她清楚地感觉到手里的牌在发热,是的,他们是有感应的。
你就是……我复活的死亡骑士么?
秦琴的心脏越跳越快,然后男人弯下腰给她倒了一杯水,弯起眼睛笑了笑——他笑起来可真好看啊。她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她觉得自己来这个世界是个错误,因为她所有的仆人都无法通过那个透明的结界,结果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在这个荒谬的世界里,而他们都变成了一张一张只能默默守护她的纸牌。
只有你么?她想,只有你才是永远保护我、追随我的人么?
然而他们只来得及匆匆交谈了两句话,秦琴从对方英俊的脸上看到了心领神会的表情,那些话是只有他们那个世界里的人才听得懂的,他一定明白——可是冷冰冰长着獠牙的男人很快带着哭哭啼啼的女人回来了,她的死亡骑士被迫离开。
而后多年,他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过。
直到世界的结界被再次打开,所有的牌从纸面上自由起来,可是秦琴找了半天,发现二十二张大阿尔卡纳都齐了,唯独缺少那张她最魂牵梦萦的死神。
他们的相聚相逢总是一波三折,然而那并不要紧,只要相爱和忠诚,任何时间和空间都无法分开他们……
然而……世界上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然而呢?
秦琴憎恨她曾经生活过的那个世界,它虚伪、污秽、愚蠢,每个人都自以为是,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才是对的,他们就像被困在狭小世界里的虫子,为了微末的一点光亮或者面包屑,垂死挣扎,贪婪而可笑。
他们说她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其实她对别人的目光以及一举一动都十分敏感,他们把她关在医院里,四周都是白色的墙壁,然后他们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户,在外面对她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所有这些,秦琴都感觉恶心。
喜欢的东西总是被迫别离,而憎恨的东西却永远在眼前萦绕,整个世界对她而言,就像是个无法解放、无法逃脱、无法挣扎的炼狱。
每次她忍受不了,开始高声尖叫的时候,都会有人冲进来,他们强行按住她,然后用针管插入她的血管里,把这个世界的毒素打进去,她每次都把肌肉绷得紧紧的,然而衰弱的身体依然无法抵挡那些毒素的入侵。
他们侵蚀她的大脑,甚至有时候会侵蚀她的意识,在药物的作用下,恍惚间她竟然有一次怀疑所有的牌都是假的,没有执花的魔术师,没有能许愿的星星,没有站在智慧树下的恋人,没有倒吊人,也没有……那重新生出骨肉来,笑起来的时候会像死亡之境的夜空一样明朗纯净的骑士先生。
好在,她都熬过去了。
可是她的骑士并没有,当她还没来得及从重逢的喜悦回过神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他疏离而游移的目光,她不放心,安排了别的牌在他门前监视,结果遭遇了她有生以来最大的打击——死神骑士背叛了她。
她靠着他那一个笑容的思念,一直撑到了现在,等来的却是他的背叛,即使在恋人设下的迷阵中,他依然头也不回地抛弃她,走向满是泥泞的地狱。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死神在大阿尔卡纳中排行十三,是魔术师之后小循环的另一个起点,而起点牌的背叛,必然导致之后所有牌的能力都被削弱,随着恶魔牌被一颗银子弹打回原形之后,连塔都分崩离析。
恋人规则崩溃之后,秦琴发现,自己能用的牌,竟然只剩下了十一张!
人是不怕来自敌人的打击的,哪怕他再强大,看起来再无法战胜,最致命的一种伤口,永远来自于一个叫“希望”的东西。
秦琴想,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潘多拉的盒子最后飞出的是希望。
没有什么比希望更危险,没有什么比希望更黑暗。
被女祭司从死去的恋人那里带回来之后,秦琴把自己关在城堡里整整两天,她仿佛陷在一个怪圈里——“死去的恋人”,是不是预示着什么呢?
然后她做了一个决定。
寇桐宅在书房里,连吃饭都在对着电脑。电脑风扇在尖叫抗议,被他毫不留情地忽略不计,黄瑾琛第一次去看他的时候,发现他两条腿架在桌子上,坐没坐相,第二次去看他的时候,发现他的腿放下来了,坐得非常标准,正在十指如飞地往里输指令,第三次去看他的时候,发现他翘着二郎腿,双手抱在胸前,嘴里叼着一根笔,头发已经被他自己揉成了鸡窝。
第四次去看他的时候,发现寇医生正在模仿自己那位密切联络的生意伙伴——大猩猩的动作,蹲在椅子上,挂着一双黑眼圈,眼神呆滞地盯着屏幕。
这已经是……他从老田那里回来四十八小时以后的事了。
黄瑾琛终于决定不忍了,直接走进去,拍了拍寇桐的肩膀。寇桐两秒钟以后才反应过来,木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黄瑾琛就俯身一只手抓住他的膝窝,一只手环住他的后背,然后一弯腰,直接把他像个大麻袋一样地给扛了起来。
“啪嗒”一声,寇桐挂在鼻梁上摇摇欲坠的眼镜掉了下来,寇桐嗷嗷叫:“眼镜眼镜……啊!高抬贵脚,别给我踩了大哥!”
黄瑾琛抬手拍了拍他的屁股,感觉手感相当不错:“再叫唤就把你就地正法。”
寇桐说:“行行行!没问题!可是你先把数据给我保存了啊要命了!”
黄瑾琛脚步顿了顿,转回身,好像扛着个大活人一点也不费力似的,又摸回了电脑前面,乖乖地保存了。
“我靠,寇桐你这什么破机子,卡成这样。”黄瑾琛烦躁地把寇桐放下来,“这cpu是直接从电子宠物上拆下来装的吧?”
寇桐:“……好晕……”
黄瑾琛眯了眯眼,直接把电脑推到一边,然后把寇桐放在了桌子上,正经八百地说:“宝贝,勾引一个饥渴的男人是不对的。”
寇桐乾坤大挪移,晕晕乎乎地感觉眼前一片黑,耳朵里嗡嗡作响:“谢谢,我意识到了……”
黄瑾琛一脸奸笑地扑上去:“嗯哼哼哼,公主殿下,你现在是叫破喉咙也没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