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桐,寇桐?”黄瑾琛突如其来地拍在他肩膀上的一下,让寇桐猛地回过神来,他的脸色依然很难看,在夜色中一点不知什么地方透出的微光中显得愈加惨白。
“哦……”寇桐愣了片刻,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微微往后退了一步,低下头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不好意思,有点不在状态。”
黄瑾琛悄无声息地把手放在了寇桐的肩膀上,寇桐回过头去,看见曼曼可怜巴巴地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没干的泪痕,好像想说什么,却依然说不出来。
寇桐对她招招手,曼曼就踩着拖鞋,踢踏踢踏地走了过来,两只小手攥住了寇桐衣服的下摆,把头埋在他身上。
寇桐俯下身把她抱了起来,拍了拍她的后背,小声说:“会没事的,我来解决。”
曼曼挣扎出一只小手,指着床上躺着悄无声息的寇桐妈。
寇桐顺着她的手指低头看了一眼,随后飞快地移开了目光,轻轻攥住曼曼的小手,把她抱进了书房,用一种异常轻柔的口气说:“她……暂时离开我们了。”
曼曼的小嘴扁了扁,无声地哭了起来。
寇桐拍着她的后背,男人的眉目清秀好看,仿佛藏着某种浓重的悲伤,悲伤太浓重了,仿佛把他的眼珠都泡成了别的颜色,看起来异常的温柔,他不知在对谁说:“你还小,不明白,人的一生总是要赤条条地来,再赤条条地走的。那一个一个你爱的,或者爱你的人,可能都无法陪你到最后。”
曼曼趴在他的肩膀上,眼泪顺着寇桐的领口一直流到了他的脖子里,然后在他的皮肤上飞快地冷却。
“宝贝,这就是规律。”寇桐抚摸着她披散的头发,一屋子的男人,以后没有人给小姑娘梳头了,“我们都讨厌这样,有人说生活的磨砺会让人坚强起来,变成一个更好的你,但是你记住,这是不对的,厚重的伤口结痂造成的坚强是假的,我看不出生活赋予人们这些悲痛的意义是什么。但是……”
他把曼曼放在椅子上,让她坐好,蹲下来,对着她红彤彤的眼睛说:“但是我们别无选择,我们是人,太渺小了,我们没有办法反抗这些强加到我们身上的,叫人无法承受又毫无意义的苦难,所以只能一边变得坚强,一边在一代一代的传承中不断往前走,不断寻找逃离这种命运的方法。”
“所以……”寇桐拍了拍她的小脸蛋,“别哭了。”
这话不止说给曼曼一个人听见,靠在门上一根一根抽烟的姚硕,坐在一堆碎片之中的何晓智,乃至一直沉默不语的黄瑾琛,他们每一个人都听见了。
一时整个房子里每个人都鸦雀无声。各自呆愣,仿佛陷入平生一次的那场大梦里。
姚硕想起了仿佛久违的妻子儿子,想起了那些缠成一团的乱事,何晓智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上身上的伤疤,坐在在一地镜子的碎片中,黄瑾琛不言不语地望向地面,他突然发现,除了勉强硬撑的寇桐,他是所有人里面最冷静的一个。
然而这并不代表他有多了不起,只是因为他的生命最匮乏——他们每个人都有重于性命的东西,每个人都拥有过,唯有他,三十年,快乐乏善可陈,生命一片贫瘠。
几岁的孩子都会为失去的亲人哀痛不已,无从表达,就放声痛哭,唯有他不行。
黄瑾琛想,这大概就是欲哭无泪?
寇桐蹲下来,给何晓智包扎好了伤口,对姚硕点点头,转身走到阳台上,点起一根烟,透过窗户,望向整个死寂一样的城市。
过了一会,黄瑾琛紧接着跟了进来,他突如其来地从身后搂住了寇桐的腰——你算是我的么?他突然这样不自信地想着,感觉自己有点可怜,可是到底没问出来。他不是曼曼,长了这么大,心眼只有多,没有缺,知道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不能用这么绝对的词界定的。可是……
除此以外,他真的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了。
“怎么?”寇桐问。
“没有。”黄瑾琛顺手把他抽了一半的烟拎过来,塞进自己嘴里,用听起来很正常的声音和语气说,“如果曼曼不能说话了,那是不是说明那个疯丫头也不能操控她的牌了?”
寇桐点点头:“应该是这样的。”
“那我们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怎么解决?”黄瑾琛问。
“我正在想。”寇桐轻轻地说,过了一会,他开始试着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思路,“锁链机制很少发生,没有先例可以参考,我们只能从理论上考虑,我们跳转了另一个空间维度,其他一切都好理解,但是那里现在是怎么个情况呢?”
黄瑾琛想了想,突然说:“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嗯?”
“你想,我们一开始从老姚一个人的意识投影里跳转维度,跳到这个空间维度里,所有的东西都变了,每一种东西都是一个人的投影,包括房子,街道,车,甚至人,按理说,如果我们现在正处在你说的那个什么锁链里,那……嗯,怎么说,应该又重新换了一个世界,这些人都不会存在,而不是像睡着了一样静止下来。”
寇桐皱起眉,沉默下来。
“有道理么?”黄瑾琛问。
过了好一会,寇桐才缓慢地点点头:“有……道理——我刚才有点昏头,没注意到这个。”
黄瑾琛安静地等在一边,等着寇桐慢慢想,这种大脑的工作他做不了,但是也不无聊,站在一边,贪婪地看着寇桐的侧脸。
莫名其妙地想起那个活像神棍一样的老田的话,打算苦中作乐,在一片凄风苦雨的当下里,仔细地从中品味到一点甜。
过了不知多久,寇桐才说:“我……大概明白了一点。”
“嗯?”
“老田锁在的地方并不单单是空间的维度,而涉及了另外一条时间轴,他是意识主体的一部分,因此把两条时间轴和一个空间紧紧地绑在了一起,假设我们现在像锁链机制一样,所有人一起掉进了另一个维度,那老田应该是一起的,但是他仍然因为时间,被绑在上一个空间里,所以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
黄瑾琛已经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了,只能挑挑眉,假装自己听懂了,以防影响寇桐的思路。
“所以现在老田的地方是一根线,等于把两个不同频率的空间绑在了一起,就像是当年乌托邦打算做的那个,当然……我们依然能触碰到房子里的东西,说明里面的东西是介于普通物质和c物质之间……”
“c什么玩意?”
“同一个空间里的东西就是普通物质,而c物质代表重叠与同一个点的不同空间的东西,也就是像当年乌托邦的能量塔一样,即使就在眼前,也无法破坏它,因为它在不同的空间,虽然看起来没有多远,但是普通的牛顿规则下的运动永远也不能抵达。”
黄瑾琛犹豫了两秒钟,决定还是先点点头,假装自己听明白了。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找到崩溃点,也就是那个秦琴,然后想办法暂停她的意识活动,想办法联系到老田的时间轴,把这个崩坏的频率掰回去,然后完成之前的信号分析,补全操控匣信息,出去再说。”
黄瑾琛问:“怎么掰?”
“这是我要考虑的第二个问题。”寇桐摆摆手,指挥黄瑾琛,“第一件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千万别把人弄死啊,靠你了。”
黄瑾琛把外衣的扣子系上,转身走了两步,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回来,捞住寇桐的脖子,凑过去:“亲我一口,给点鼓励。”
寇桐毫不含糊地捏住他的下巴,一口亲了下去。
过了好久,黄瑾琛才气息不稳地推开他:“行了行了,再下去要走火了。”
寇桐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去吧。”
黄瑾琛冲他挤挤眼睛,转身走了。
他办事效率极高,秦琴没有了那些神神叨叨的武器,也就是个普通小女孩……嗯,比一般小女孩疯了点,再加上踩过无名岛的点,所以没多长时间就扛着一个晕过去的秦琴回来了。
寇桐正在书房摆弄他的操控下,几个人都眼巴巴地在一边等着。
黄瑾琛放下秦琴,用布条把她绑了起来:“然后呢?”
寇桐头也不抬:“看好她,醒了就再打晕,我家里有镇定剂和麻醉剂,如果我一会恢复成功,就给她打一针。”
然后寇桐的目光在所有人期冀的脸上扫了一圈,心情反而更沉重了。
这说明他们渴望回到那个心想事成,所有人都生活得很好的空间,只是简单地跳转一下维度尚且变成这样,将来……回到真实的世界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