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泊岸,这里的克隆人军队已不像东方大陆一般戒备森严,旅途中的朋友们下船后彼此道别。
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光是海港城市,阿卡就转晕了头,幸亏他始终紧紧地牵着派西的手,以防走丢。这个地方给了他太多的惊喜,导致他发现从前所听说的消息大多是错误的。他们说第二大陆是克隆人的家园,其实并不是—这里的人类比克隆人还多,他们沿街开张做生意,卖蛋糕,卖机械产品,甚至有炼金制品。
阿卡沿着海港一路走来,直到午后,才穿过了小半个卡罗依克。这里在古代是黄金外贸集中的港口,也被这片大陆的人称作黄金之港。人们安居乐业,生活富足。
“走开点!”水果摊的老板粗暴地喝道,“你们这些外地人!”
阿卡被吼过后,瑟缩了些,他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又生怕违反了这里的规则。派西看不见,担忧地问阿卡:“哥哥,怎么了?”
“没事。”阿卡本来是想问问老板,能不能送他一个水果,给派西吃。但看来没有货币,在这片大陆上是寸步难行的。
要先有钱,挣到钱才好生活下去。虽然挣钱很难,然而阿卡有十足的信心。他朝过路人打听凤凰城的方向,打算先完成飞洛派给他的使命,把派西送到凤凰城去,再想办法谋生。
然而他们没有路费,眼见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阿卡开始有点一筹莫展。或者先在这里找份工作,赚到路费以后再带派西上路?他在一家钟表店外看了一会儿,正想上前打听时,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吟游诗人摩兰正从街道对面的一栋建筑物内走出来,身后跟随着许多人。
“怎么啦?”派西问道。
阿卡道:“我看到吟游诗人大叔了,他好像……”
派西道:“摩兰大叔!”
阿卡忙把食指按在派西的唇上,想让他别喊,但摩兰已经听见了,转头看见他们。
“这不是派西吗?”摩兰笑了笑,说,“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派西道:“哥哥在找工作,想自食其力,换点吃的。你呢?”
阿卡看摩兰身边跟着许多人,居然还有克隆人,当即十分惊讶,他不像派西一样什么都不知道,隐约猜到了摩兰的来头不小。毕竟在船上也交流过,摩兰想起他们的目的地是凤凰城,猜测这两名少年身上应该也没有路费,便朝身边的随从吩咐了几句话。
“是的,大人。”
随从马上从衬衣口袋内掏出一叠薄薄的金色卡片。这是这个大陆上通用的钱币,阿卡先前看见居民们正在用铜质卡片、银质卡片来交换物质。
摩兰把卡片交给阿卡,阿卡明白了他的意思,说:“这……不行,我不能收。”
摩兰笑道:“借给你们的,很遗憾,我即将启程去龙喉城。否则还可以顺路带你们一程。”
阿卡道:“以后可以到龙喉城去找你吗?我会还你这些钱的。”
摩兰笑了起来,说:“当然。”他想了想,又翻开自己的旅行日记本,取出其中的一根书签,交给阿卡,说,“如果有机会,到龙喉城来,在星辰之堡可以找到我。”
“大人,”随从提醒道,“天色不早了。”
摩兰点了点头,与阿卡、派西告别,温柔地亲吻了派西的额头,转身离开。
阿卡得到了路费,当即松了口气,与派西搭上前往凤凰城的蒸汽车。他对什么东西都好奇无比,并且不厌其烦地给派西描述。一个少年带着另一个半大的少年,就像两个小笨蛋一样,在路上得到不少好心人的帮助,终于磕磕绊绊地到了凤凰城。
走出凤凰城蒸汽车站的时候,阿卡终于有种回到家的感觉。虽然凤凰城并不像船上的旅伴们描述的那样,是人类安居乐业的天堂,反而还很脏。
这是一座大型的工业都市,机械车辆在街道上来来去去,而房屋带着工业污染所带来的暗黄色,蒸汽、黑烟冲天而起,噪音充斥着周围的世界。然而一切都如此具备生机,忙碌穿梭的人类,仿佛在迎接着他们的到来。
“别挡着路!”有人粗暴地喊道。
“这么凶做什么?”站台管理员怒道,“没见那小孩是盲人吗?”
阿卡忙道:“对不起对不起。”
旅途上总有人发现派西是盲人,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每次被问起,阿卡总是觉得有点难过,有点愧疚,生怕派西会受伤。然而派西却十分乐观,笑道:“对不起,初来乍到。”
阿卡牵着派西的手下来,晕头转向的,只知道跟着人群走。这些天里他总是很想念黑石,心道要是黑石在就好了。他面对未知的世界充满茫然,也隐约有点不安全感,甚至生怕自己保护不了派西。
如果黑石在身边,他至少会安心点。
“哥哥,我们现在去哪里?”派西问。
阿卡想到飞洛的嘱咐,到了凤凰城以后,要把派西送到人类遗民收容所去,一时间有点不舍。
“先去收容所看看。”阿卡说。
摩兰给的路费已经被阿卡差不多花完了,旅途上他总是买东西给派西吃,两个少年从前受了太多的苦,什么都想吃,也并没有考虑到以后的问题。当阿卡意识到钱的难处时,只怕自己也只好进收容所去待着了。
凤凰城临近傍晚,阳光透过乌云洒下稀薄的余晖,充斥全城的机器声渐渐小了下来。阿卡买了一张地图仔细研究,才知道城市里分为人类区与克隆人区,这两个区域分为东西城。他们一边问路一边看地图,终于到了人类遗民中心,但那里已经下班了,大门紧闭。
一名工作人员出来,听了阿卡的解释后指路道:“收容所在内环城里,你们晚上可以先进去歇脚,明天再来补办手续就行。”
阿卡问:“需要交钱吗?”
工作人员摇头道:“不,不需要交钱。沿着主干道一直走,你们可能需要搭车,否则在天黑前到不了收容所。”
派西朝他说:“谢谢您。”
阿卡点头,牵着派西的手离开。他们沿着一条灌满了污水的河流走着,或许因为离别在即,阿卡心情低落而沉默不语,派西忽然问道:“哥哥,这附近有什么?”
阿卡转头看看,见地面上充斥着工业废水与生活垃圾,他想了想,朝派西描述道:“嗯,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城市……具体来说……”
阿卡把他们的新家描述得很美好,心里却叹了一口气。他带着派西走进内环城,去寻找人类的收容所。直到天黑他们才走到一座废弃工厂外,门口挂着生锈的牌子,上面写着“人类遗孤收容所”,外面围着一层铁丝网。
“进来吧。”守门人听了阿卡的话后便打开铁丝网外的门,同时,一辆卡车载着大量的煤渣驰入收容所隔壁的提炼区。这座收容所给阿卡的感觉就像是监狱一般,但他没有朝派西说,只是解释道:“我们今天暂时在这里睡一晚上。”
派西点了点头,两人被分了号牌,甚至没有受到任何盘问,便住了下来。走廊里的小孩子们正在领晚饭,一个女人朝阿卡道:“你已经超过十六岁了,不能再住在这里。”
“我知道。”阿卡说,“明天一早我就会离开。”
女人把阿卡与派西带到一个房间里,说:“晚上九点以后会锁上房门。”
阿卡四处看了看,房间没有住满,头顶只有一盏灯,房内有四张双架床,另外两张似乎都有人睡,此刻不在。派西便在下铺安静地坐着。
另外两张床的孩子回来了,都是十来岁大,其中一个的个头比阿卡还要高了些,他们看了两人一眼。那大个子问:“哪来的?”
阿卡笑了笑,说:“我们从机械之城来,这是我弟弟。”
派西道:“你好。”
大个头少年会意,点头道:“东边来的难民。”说毕便不再评价,上床去躺着。
看得出稍小一点的那孩子非常怕这个大个头,两人之间不交谈,另一个孩子也不敢跟阿卡他们搭讪,阿卡的心情愈发沉重起来。他出去为派西领食物,看了一眼,见收容所的晚饭是一种灰色的混合米糊。他闻了闻,闻得出是燕麦、小麦以及几种粗粮兑的,便不给派西带了,回来吃他们买的零食。
夜九点,整个收容所的灯都熄灭了,窗外下起小雨,苍白的灯光在街上亮着,偶尔响起大型卡车驰过的轰鸣声,另两个孩子躺在床上无所事事。阿卡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心底升起一股茫然不安的感觉。
冬天的夜晚很冷很冷,然而比起寒冷,心底的孤独令阿卡更难以忍受。他钻进冰冷的被窝里,抱着派西,期待他能温暖一点。直到现在,他还未能完全接受自己已经回到了人类社会的现实—毕竟这与他想象中的新生活差得太远了。
派西拿出一个小的机械设备,用手不停地轻按发报键。阿卡知道这是一个发报机,小声问道:“给谁发消息?”
“爸爸。”派西小声答道,“告诉他我们已经安顿下来了。发报机能用密码把我们的话发给每一座城市的反抗军中转中心,由他们联系他。”
阿卡有点诧异,派西居然记得这么复杂的讯号,看来也很聪明。不消片刻,绿灯闪烁,那边回了一连串消息,派西笑了起来。
“联系上了。”派西说。
“问问黑石在不在。”阿卡道。
他没有抱太大的期望,然而黑石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他唯一的朋友,或许也可以算得上是关心的人。派西发出消息,回复后道:“在,黑石和我爸爸在一起。”
这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好消息,阿卡问:“他说什么?”
“让咱们好好照顾自己,”派西朝阿卡说,“他听说……凤凰城的状态不如想象中的好,但咱们至少还有自由。”
随着发报机的嘀嘀响,黑石的那句话仿佛触动了阿卡心底的某个开关,瞬间将他的思绪从这个雨夜中拉得无限远,令他下了某个决定。直至最后,派西关上了发报机,小声在阿卡耳边说:“他们要去营救反抗军人质,希望不会有危险。”
阿卡点点头,含糊道:“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远在另一块大陆上的飞洛关上发报机,与黑石沉默地坐在武器库房里。黑石手中翻来覆去地拆卸,并组装着一块芯片读写器。
“你不该告诉他们的。”黑石沉声道。
“我习惯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派西,”飞洛道,“那小子从小就有一种……特别的能力,你知道吗?”
飞洛抬眼看着黑石,现出温暖的笑容,解释道:“他虽然双目失明,却能看到和普通人不一样的东西。”
黑石蹙眉道:“能看到什么东西?”
“预知到危险,”飞洛若有所思道,“我不知道你们人类是不是都有异常的能力,有一次,机械军团在我们部队熟睡时接近,恰好他就在队伍里。我们急行军要离开中央地区,前往南方雨林,他在半夜叫醒我,说‘爸爸,我梦见那些冷冰冰的大家伙们要来了’。”
“幸亏我们的部队发现得早,只阵亡三人,以极小的代价,撤离了沼泽区,”飞洛道,“所以,我习惯每一次作出重大决定前,都通过发报机,问问他的意见。”
黑石笑了笑,看那表情,似乎不以为然。飞洛也不多解释,说:“我知道你不相信,算了。”
黑石道:“如果派西的梦真有预测能力的话,倒是可以让他感知一下,远古之心里的关键信息,被谁拷贝走了。”
飞洛无奈地笑笑,说:“我觉得不可能,只有与他、与我切身相关的事,才会给他造成梦境。”
黑石把手里那个爆破装置拆卸并组装了三次,他们还在库房内等候入夜。入夜后,黑石将加入飞洛的队伍,去营救一批被钢铁兵团羁押的人质。而这批人质里,就有三个月前把守远古之心的其中一名卫兵。
“如果你的猜测是对的,”黑石抬眼看飞洛,“麦克西将军与钢铁军团有勾结,结果会怎么样?”
“很难说,”飞洛缓缓摇头,“麦克西准将的地位非常重要,是革命的三位发起人之一,这件事万一被捅穿,将引起军队高层的动荡。”
黑石逐渐知道了克隆人军队中的体系,包括领导革命军并落败牺牲的李布尔,以及如今仍然坐镇凤凰城的安格斯上将在内,与麦克西并列,成为克隆人政权的三大决策人。
其中的军队高官,居然是“父”派来,并潜伏在反抗军里的卧底,这件事一旦流传开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飞洛此刻的感觉就像是撞上了一团□□烦,从黑石进入远古之心开始,一个谜团裹着另一个谜团,且此事还不能声张。
“麦克西将军这个时候在什么地方?”黑石又问。
“在凤凰城,”飞洛答道,“与安格斯会晤,因为李布尔牺牲了,他们必须制定新的战略,以防御钢铁军团的反扑,大约在一个月后才会回到这里。我们既然要动手,就要尽快了。否则一旦等到他回来,很快就会知道你我进入了远古之心的事。”
黑石点了点头,起身到窗边看了一眼,天色已全黑。飞洛带着他的部下组装好枪械,推开门,朝着漆黑的山峦中前进。
一夜过去,大陆彼端的凤凰城阳光万丈。清晨,阿卡带着派西出来,到收容所办公室去,朝负责人解释了他们的现状。
“我会去找一份工作。”阿卡朝那跷着二郎腿的男人道,“只要我们能养活自己,我弟弟就不用进收容所。”
“可以。”男人心不在焉地说,“去吧,祝你们成功。”
阿卡牵着派西的手,又从收容所里出来。昨晚上一场雨过后,天际的云霾渐渐散去,阳光从云层洒下,派西站在阳光里,忍不住地流眼泪。
“怎么了?”阿卡吓了一跳道。
派西笑着抹眼泪,摇头道:“没……没有。”
“先找个住的地方。”阿卡把挎包朝后甩了甩,换了个肩膀背着,走进了凤凰城熙熙攘攘的世界里。
“我们不收技师。”维修厂负责人奇怪地上下打量阿卡。
阿卡牵着派西的手,说:“没关系。我再去别家碰碰运气。”
阿卡带着派西出来,这是他找的第五家了,工厂都不收技师,摩兰大叔留给他们的钱已所剩无几。他用最后剩下的钱买了两份热狗,与派西蹲在路边吃着。
“找一份工作很难吗?”派西担忧地问道。
阿卡答道:“别担心,会找到的。”
阿卡的要求是包吃住就行,顺便收留派西。然而大部分工头都不相信阿卡能维修设备,不管他如何一再解释自己曾经做过的事。他甚至试着去一些克隆人开的技术维修点应聘,然而别人发现了派西,并询问派西的来历。
阿卡答道这是飞洛的养子,而飞洛是个克隆人,于是听到这个解释的所有人都一起“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养子?”那克隆人老板招呼道,“喂!过来看看!这小子是克隆人的儿子。可得把他留下来。”
“是哪个?”有人问道。
“编号?”
所有人都围过来了,阿卡本能地感觉到危险,派西却拉了拉他的手,小声道:“别怕,阿卡。”
派西掏出一个军徽,递出去,上面有飞洛的军衔与部队、番号,这下所有人都相信了,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你父亲欠我们很多钱,很多很多钱……”许久后,一名克隆人开口道。
“你们要做什么?!”阿卡把派西护在自己身后,不让克隆人欺负他。派西十分茫然,不知该如何作答,阿卡道,“你和飞洛的事,等飞洛回来再单独找他。”
“你们会被抓走,”克隆人笑道,“再被取下人类器官,去卖掉。”
“别吓他!”阿卡愤怒地朝那克隆人说。
阿卡不愿再与他们多说,带着派西走了。辗转几个地方,发现飞洛的名声非常不好,到了后面他甚至不敢多提,又回到了人类的聚集地,尝试找个维修工厂。
派西道:“需要问问飞洛吗?”
“不,”阿卡道,“别让他们担心了。”
至少还有自由,黑石的话令阿卡记得十分清楚,他没什么好抱怨的,带着派西从天黑走到天亮。这天又下起了雨,派西说:“我们就在这附近过夜吧。”
阿卡看到面前有一间废弃的工厂,这里是整个凤凰城的最西郊,便停下来,与派西躲在一个巨大的水泥管里暂时过夜。
对面的废墟中,有一个乞丐正在生火,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阿卡生怕他过来抢自己的东西,或是吓着了派西,便一直盯着那生火的乞丐。片刻后在雨中有一个撑着黑色雨伞,穿着风衣的人过来,与那名乞丐交谈了几句。阿卡倏然间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派西轻轻地说。
“没什么。”阿卡低声道。
漫天的硫黄雨里,他们躲在工地的一个水泥管内,对面有个脏兮兮的乞丐—这一切都很正常,然而居然有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找到了这个乞丐,这个现象令阿卡一瞬间就警觉起来。
“睡觉吧。”阿卡抱着派西,让他倚在自己怀里,不再看远处的乞丐,闭上双眼。
男人似乎一直没有离开,与乞丐在不远处交谈。,阿卡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也无心去关注。然而渐渐地,派西不安分地动了起来,身上渗出汗水,继而蓦然惊醒了。
“派西?”阿卡问道,“生病了?”
阿卡摸摸派西的额头,派西醒过来,轻轻喘着气。
“我做了一个梦。”派西小声道,“有人在我们附近吗?”
阿卡诧道:“你听到脚步声了?”
派西道:“他们注意到咱们了。”
阿卡一惊,抬头望向远处,看到与那乞丐交谈的男子,他已在那里足足逗留了近半小时。阿卡来不及问派西为什么会这么说,便说:“起来,我们走。”
已经是深夜了,街上空无一人。阿卡拿不准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这个未知的城市中,与派西两个人上路,会不会遭遇危险,孰料派西却道:“我觉得咱们应该在这里等等。”
“为什么?”阿卡问。
派西没有回答,然而远处的那名男子谈完话,注意到了他们,转身朝他们走来。阿卡一瞬间心脏剧烈地跳了起来,想到今天那克隆人老板朝他们说的—这个城市里十分危险,混乱。万一是要……
“跟他走。”派西低声在阿卡耳畔说。
“你们是什么人?”那男子一身黑色风衣,上下打量阿卡。
阿卡护着背后的派西,问:“跟你有什么关系?”
派西拉了拉阿卡的衣袖,无声地提醒他,男人低沉的声音道:“不想死就别待在这里,跟我来。”
阿卡犹豫了片刻,男人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机会,转身离开。阿卡看看派西,又看那远去的男人,最后他收拾东西,牵着派西,起身离开了废弃工地。
穿黑风衣的男人在深夜里习惯性地从衣袋里掏出了一件东西,阿卡以为是枪,正要紧张时,却听见咔嚓一声轻响,火苗跳动,男人叼着烟,烟头的火光微微亮起。
“你是……什么人?”阿卡问道。
“沙皇。”那男人答道。
阿卡抬头打量他,只见这名叫沙皇的男人皮肤粗糙,黑风衣的兜帽罩着半边阴沉的脸,鼻梁作鹰钩状,耳上别着一枚耳钉,侧脸还有一道寸许长的疤痕。
他的黑风衣上别着个徽章,上面写着“铁血战队”。
“铁血战队是什么?”阿卡问。
沙皇不自在地拉起衣领,以手臂挡住那枚徽章。
“名字。”沙皇冷冷道。
阿卡皱眉答道:“我叫阿卡,他叫……”
“我知道他叫派西。”沙皇道。
“我听到过你的声音。”派西轻轻地说,“就在源能动力店。”
阿卡顿时想起了早上他带着派西去找工作的时候,那家恐吓他说小心被抓去卖器官的克隆人商店里,似乎就有这个人,但他穿的不是风衣。
“眼睛看不见,心里很清楚。”沙皇扔掉烟头,“你是飞洛那混账的儿子?”
派西停下脚步,不悦道:“你说我爸爸的坏话,我不跟你走了。”
沙皇痞兮兮地一笑,从帽子下看着派西,说:“人小脾气大,算了,当我没说过。”
阿卡这才与派西跟着男人继续前行。夜晚黑暗的小巷内,房檐滴着水,小巷内的一扇后门前亮着一盏灯。沙皇推开门,走进去,说:“看在飞洛的面子上,我收留你们。”
“我不用人收留,”阿卡说,“我可以工作。”
沙皇打开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房间内部,阿卡赫然发现,这是一个武器维修店,太好了!
“我给你打工吧!”阿卡欣然道,“包我们吃住就行!”
“你能行?别把我的东西整坏了,”沙皇摘下帽子,怀疑地看着阿卡,开始脱风衣,又问道,“懂不懂枪械?”
阿卡让派西坐下,到柜台前去看沙皇的枪械,取出一把,试着推拉,发出机械声响,动作娴熟专业。沙皇看了阿卡一眼,便点了点头。
阿卡说:“都是旧式的设备了。”
“中世纪的小刀,一样能杀人,”沙皇漫不经心道,“收割生命与年代无关。”
阿卡敏锐地察觉到,面前这人或许是个杀手,再不济也是经常使用枪械的人,他的手腕上带着弹痕与伤疤。沙皇又道:“睡在柜台后面吧,小朋友可以到楼梯下去睡。明天开始,帮我看着店。”
阿卡终于找到了一个住的地方,虽然与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但只要有地方落脚,就是目前最好的事了。当夜沙皇扔给他们两床被褥,被子带着潮湿的霉味,阿卡把它铺在地上,朝派西笑道:“派西,晚安。”
“嗯,阿卡,晚安。”
阿卡拉上了灯,室内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沙皇打呼噜的声音在楼上此起彼伏。
就在这深夜里,静谧的角落中,发报机突然间“滴滴滴”响了起来。
阿卡马上从包袱里找出派西的发报机,接上数据线,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字。
这是他利用手头简单的零件组装出的解码器,虽然频率波段不稳定,但勉强能接收到一部分信息。
派西,我是黑石,我找阿卡。
阿卡马上低头输入消息。
我是阿卡,黑石,有什么事?
那边没有回应了,阿卡继续输入一行字。
黑石,你那里有声音录入设备吗?我试试能否用发报机的无线电频段通话。
黑石的消息回来了。
不必。
阿卡不解。
怎么了?
阿卡找到对讲装置连接到小型发报机上,开始调频,耳机里一片死寂。
阿卡低声道:“黑石?你在哪里?听得到吗?”
阿卡自言自语道:“是耳机出问题了吗?黑石……哎?”
“听见了。”那边黑石道。
阿卡笑了起来,缩进被窝里,问道:“你在什么地方?”
黑石道:“还在东大陆。”
阿卡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黑石没有说话,他坐在漆黑的岸边,看着翻滚的海浪,微风吹来,带着些许咸味。
“你记得捡到我的那天吗?”黑石道。
“怎么了?”阿卡觉得这个问题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深夜里黑石为何会突然联系他。
“没什么,”黑石低声道,“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所以想找你聊聊。”
阿卡的笑容变得柔和起来,他躺在被子里,侧枕着,小声问:“什么感觉?”
“说不清楚。”黑石望向远方答道。
阿卡喃喃道:“因为什么而有这种感觉?”
“我的父。”黑石答道。
“‘父’?”阿卡皱眉道。
“不是‘父’,而是……制造出我的人。”黑石道,“我的父亲。”
阿卡心中一动,问:“你想起自己的身世了?”
黑石没有回答,阿卡追问道:“是谁创造了你?”
“你为什么会救我?”黑石问。
阿卡想起发现黑石的那一天,说:“不……不为什么吧,我看到你在沙滩上,所以……话说,你脾气感觉好多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的脾气很不好?”黑石问。
“我还记得第一天见到你的时候。”阿卡笑道,“你差点掐死我,对我很不耐烦。”
“激素。”黑石低声道,“记忆紊乱,认主思维效果,与攻击行为的冲突。”
“什么意思?”阿卡问。
黑石避开了这个话题,问道:“那天,机械警卫即将杀死我的时候,你为什么会站出来?”
阿卡道:“我发现了你,不能就这么任你死去,因为我良心上过不去,怎么了?”
“没什么。”黑石道。
阿卡道:“你找到了你父亲的线索吗?父亲是谁?”
黑石道:“他没有名字,而且已经离开了这里。”
通讯器内一片安静,黑石道:“我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阿卡在那一瞬间就明白了黑石的感觉,他有心事,却没有任何人能说,或许他正在迷茫。而经过了这么久的迷茫,终于无法忍受,需要找一个人说出来。
阿卡低声道:“你心里的感觉,叫做孤独。”
“是吗?”黑石不以为意道,“这种感觉很奇怪,只是想找个人,一起坐着。”
“飞洛呢?”阿卡问。
黑石答道:“他不在。”
阿卡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黑石道:“尽快。”
阿卡:“你会来和我们一起生活吗?”
“生活?”黑石重复道。
阿卡道:“我们已经找到地方落脚了,正在一个叫沙皇的人的店里。”
黑石:“沙皇……”
黑石似乎在思索,说:“你认识佣兵协会的主席灰熊吗?”
阿卡茫然道:“那是谁?你的朋友?”
黑石:“飞洛帮我联系的,说说你们的现状。”
阿卡便在被窝里小声讲了他们的经过,那边的黑石长时间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阿卡说了将近十分钟时间,说到他们抵达沙皇的修理店内,自己都快睡着了,问:“黑石?”
“我在听。”黑石答道。
阿卡“嗯”了声,黑石听出阿卡带着倦意,说:“我很快就回来,回来之前,你尽量待在那里。”
“好的。”阿卡说,“黑石,注意安全,别做什么危险的举动。”
黑石切断了通讯,阿卡在沙沙响的电流声中渐渐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