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脾气变得很暴躁,虽然他平时也很暴躁。”马向桃皱起眉头来,“所以我才讨厌这两个人。”
“脾气暴躁?”严君黎追问,“具体是怎么了?”
“老爷他……他……”于永逸似乎有些犹豫,目光飘忽着。
“他打我们。”这时双胞胎哥哥孟英华忽然开口,表情阴沉。
“他打孩子?”
“对……是的。”于永逸忽然肯定下来,“老爷脾气很不好,经常酗酒,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拿夫人和少爷们出气,毒打少爷们。”
“那么那两天他格外地心情不好?”
“嗯。”孟英华阴沉着继续说,“那几天他经常毫无理由地打我们。我们没做什么坏事。”
这是个多么过分的父亲!严君黎忍不住在心里愤愤起来。
“那么,你们还记得周三晚上十二点半左右时你们都在干什么吗?”这时杨文彬忽然冷不丁地问道。
“我已经睡了。”马向桃飞快地说道。
“有人能证明吗?”
“没有……”
“我还在楼上做清扫。”于永逸说道,“但是为什么您要……”
杨文彬却摇了摇头,没有要回答的意思,而是转向葛天禄问道:“那么您呢?”
“我还在城里,第二天早上才回来的。”老管家道。
“我睡了。”孟英华说。
“我……我记不清了。”孟英俊的表情有些茫然,“但是已经那么晚了,我应该是睡了。”
“那天晚上有人听到任何不同寻常的声音吗?”
这一次所有人都摇摇头。
杨文彬露出了一个了然的微笑。严君黎奇怪地看向他:“怎么?难道你已经知道什么了?”
杨文彬点了点头,看向了袁承泽:“袁警官,想必您应该不会介意我和严队长用自己的方式做一些小调查吧?”
接下来,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杨文彬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小管试剂,均匀地喷洒在了客厅的沙发周围。不久之后医生站直了身体,向严君黎招了招手:“关灯。”
“啪”的一声,房间一下子就变得昏暗起来。起初大家还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不久后,沙发周围便浮现出了大片幽蓝色的荧光,十分明显。
“噢……我的老天啊。”袁承泽结结巴巴地说道。
“鲁米诺试剂。”杨文彬晃了晃手中的东西,耐心地解释道,“这种物质能够和血液中的血红素发生反应,显出蓝绿色的荧光,并且敏感性很高,即使是滴一小滴血到一大缸水中也能被检测出来。”
“你什么时候从警局顺回来这东西的!”严君黎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那、那就是说……”马向桃第一个反应过来,捂住了嘴巴。
“对,一点没错。”杨文彬点了点头,“这些发光的部分是血迹,或者说是曾经的血迹。我非常遗憾,但你们的老爷夫人恐怕并不是失踪,而是遇害了。就在这庄园里,这个家中,这座沙发上被谋杀了。”
“就在刚才,我在沙发底下找到了这块表。”杨文彬像变戏法一样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了一块怀表,“镶金、精密,老旧的款式,它的主人应该除了孟阳平以外没有别人了。这块表是坏的,但不是因为它的质量问题,而是它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你们看这些碎痕就能看得出来。它很贵,主人不会随意乱丢,但它就这么掉在沙发底下,说明是在混乱的挣扎中被弄掉的。表的时刻停在了零点三十五分。因此,零点三十五分,这至少是孟阳平的被害时间。我想,夫人梅晴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杨文彬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屋内的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你们之中一定有人说了谎。”
马向桃首先激动起来,她几步上前挡在了杨文彬的前面:“真是太过分了!你们用一个什么荧光剂就想说服我们老爷和夫人被害了?我才不相信,我告诉你们我才不相信!我不会让你们再查下去了,滚出去!一派胡言的家伙!”
“马向桃!”袁承泽厉声道,“你在无礼取闹!如果这是刑事案件就由不得你胡闹了,我们必须展开调查,如果你再阻挠,我会以妨碍警方办案的罪名将你逮捕!”
老管家也有些慌乱:“但是……花园的铁门我们晚上都不锁的,也有可能是外人进了宅子呢?”
杨文彬摇了摇头:“可能性不大,我刚刚注意了一下主宅的门锁,状态非常好,丝毫没有被撬过或者强行闯入的痕迹。”
“但如果……这是凶杀案。”于永逸小心翼翼地问道,“尸体在什么地方呢?”
杨文彬转过头,重新检视着沙发上那些发光的血迹:“这些血迹的间隔都很近,恐怕是凶手在杀人以后,没有太大的力气拖动尸体,让尸体在移动过程中还流了不少血。所以,想想看,这个凶手在自己家中杀人,又没有太大的力气移动尸体,他会把尸体藏在哪里呢?”
“前院里?”严君黎猜测道。
杨文彬摇了摇头:“不会,前院是人来人往的地方,任谁也不会埋在那么显眼的地方。但是后花园就不一样了,没什么人会去,是个偏僻又安静的小角落……”
杨文彬转过身来面对着袁承泽,笃定地说道:“袁警官,我得拜托您请b市的警探和鉴证科人员过来一趟了。”
“什么?”袁承泽显然还埋着一肚子风头被比下去的气儿,不满地吼道,“为什么我要听你的命令不可啊?话说从一开始我就想问了,你丫到底是什么人啊?是警察吗?还是法医?”
“都不是。”杨文彬露出一个微笑,刻意戏谑地用了严君黎曾经讽刺过自己的话说道,“我就是个不务正业的普通医生罢了。”
“好了好了,”严君黎头疼地为已经很乱的场面打着圆场,“听他的就没错了。”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自信满满胸有成竹的杨文彬这一次居然栽了个大跟头。
袁承泽打了个电话,很快就将他手下的警探召集到了庄园,一群人人手一把铁锹拉开架势准备开挖。这期间还受到了双胞胎哥哥的阻挠,孟英华一直护着后花园,坚持说那里面有他的小秘密,不让警方挖掘,直到于永逸把他抱到一边才罢休。
但令人失望的是,警探们几乎找遍了花园的每一寸土地,却始终没有找到孟阳平和梅晴的尸体。起初严君黎还让他们再仔细点找,可到后来依然一无所获,连他也不得不放弃了。
“这……这怎么可能?”杨文彬似乎不敢相信这一幕,连一向冷静淡然的他都激动了起来,在警探们翻找过的土地里看了又看,“你们真的找遍了吗!你们找遍每一寸地方了吗?”
“你小子到底搞什么鬼!”袁承泽咆哮了起来,“这就是你自信满满地推理出的结果?浪费了我们这么多人力物力白走这一遭?你当在耍猴呢!一个赤脚医生,毛都没长齐,跑到罪案现场充什么侦探!”
“袁承泽!你说话太过分了啊!”严君黎厉声吼道。
但杨文彬却抬手示意杨文彬不用帮他说话:“我……对不起,一定是我哪里搞错了。我,我先离开梳理一下头绪。”
说完,杨文彬就从人群之中挤出去,快速地离开了。
“哎,文彬!”严君黎是又气又急,只得无奈地追了上去,但他还没追出几步,就被于永逸给叫住了。
“严先生!请等一下好吗?”
严君黎有些不情愿地转过了头,以尽量礼貌的语气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于永逸低下了头,似乎在犹豫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终于下定了决心般说道:“严先生,如果可以,请您不要再追查这件事了。也麻烦您劝说一下杨先生,让他也不要再插手了。”
严君黎莫名其妙:“为什么?”
“因为查下去,知道真相只会让这个家更加支离破碎而已。”于永逸几乎是在用恳求的语气和严君黎说话,“如果可以,请你们退出吧,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糟糕的。”
“什么?你知道些什么吗?”严君黎立刻敏锐地看向男仆。
但于永逸却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就走开了。严君黎在要不要追上去询问上纠结了两秒钟,还是选择了去追杨文彬,毕竟他的搭档腿脚不便,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就不好了。
当严君黎找到杨文彬的时候,后者正站在那座石窄桥上,双肘枕在冰凉的石砖上,眼睛望着桥下的流水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哎,我说……”严君黎走过去,挠挠后脑勺绞尽脑汁地想些安慰的话,然而这实在不是他所擅长的,“这个,人有误手嘛,就算你再聪明,也总有推理失误的时候嘛,你不要沮丧!这个,有错误改正了就是好少年!”
杨文彬被他这么一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站直身体看向搭档:“行了行了,用不着你安慰我,我也没有沮丧。我只是觉得很奇怪,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个推理都不应该错的。无论是血迹延伸的方向、从凶手力气上的推理、还是后花园泥土的状态。后花园的泥土绝对被人翻动过,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得出来,这真的是太奇怪了。”
说着杨文彬又皱起了眉头,似乎陷入了推理的死角。
“你有没有觉得,你最近特别地积极?”严君黎盯着杨文彬突兀地来了一句。
“什么?”杨文彬奇怪地看他。
“特别地积极。”严君黎认真地说道,“无论是查案还是推理,你有点积极过分了。”
“我积极难道不是好事吗?”杨文彬莫名其妙。
“这个……我没有说这是坏事。”严君黎叹了口气,“可你难道不觉得,有时候它都开始影响你的敏锐思维和判断力了吗?”
杨文彬一愣,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杨文彬低下了头,深吸了一口气,“或许吧。也许我有些太着急了。”
“或者说你是因为目前的成就而有点扬扬自得了吧。”严君黎犀利地指出来,也学着杨文彬的样子倚在了小桥的石砖上看着他,“你想快点解决罪案,我理解。但是草率的思考和浮躁的推理并没有什么帮助,这一点就连我这种脑子并不好使的人也看得出来。”
杨文彬的手指按上太阳穴,有些心烦意乱:“是啊,你说得对。我确实有点……草率了。”
“你说你慌个什么劲啊。”严君黎有些好笑地说道,“不就是一起谋杀案,我们之前都破过那么多了。”
杨文彬摆摆手:“不是,和案子没关系,我是……担心小丑的事情。”
严君黎立即皱起眉头,重复道:“小丑?”
杨文彬转过身,将昨天晚上罂粟告诉自己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了严君黎。
“罂粟知道一些关于小丑的事情,很可能除了她告诉我的这些之外,还隐瞒着不少。”杨文彬陈述道,“她口很严,我再追问就问不出来了。小丑的问题上,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算这样,我们现在也做不了什么。”严君黎将手搭在了杨文彬的肩膀上,“你知道廓尔喀雇佣兵吗?”
杨文彬摇了摇头。
“廓尔喀雇佣兵是世界上最强的雇佣兵军团之一。廓尔喀是尼泊尔一个山地民族,族人个个体魄健硕,性格彪悍,异常能打仗。但是在战场上,他们都遵守一条准则。”严君黎说道,“在不能确定敌人的位置和数量之前,他们绝不贸然发起进攻,而是蛰伏在暗处等着最好的下手时机。我经常给我的部下讲这个故事,廓尔喀雇佣兵的强大不是因为他们的体魄和胆识,而是他们的耐心。”
“……你说得对。”杨文彬点点头,直起身体,“的确不能太着急,我们还对他们一无所知。”
“而你呢。”严君黎指着杨文彬不客气地说道,“你需要好好放松一下,把心静下来。我们去散散步怎么样?”
“走回旅馆?”
“不错的主意。”
耳畔是泠泠作响的清泉,头顶是一望无际的碧空,云如轻柔的丝绸般不着痕迹地抹在天空的一角,两人就不紧不慢地漫步在小径上,享受着大自然带来的美妙感受。
“话说……你当时在庄园里到底跟马向桃说了什么,让她一下子就配合调查了?”然而没过多久,严君黎就忍不住问道。
“谁跟我说要散散步静下心的?怎么反倒先开口谈起案子了。”杨文彬斜睨着他说道。
严君黎“嘿嘿”地笑了几声,挠了挠头:“哎呀,我实在太好奇了嘛。”
“其实也没什么。”杨文彬露出微笑,“我只是跟她说‘如果你不配合,我就会把你和孟阳平的不正当关系公之于众’。”
“她和孟阳平偷情?”严君黎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还是那个钱包。”杨文彬扬了扬下巴,“昨天你肯定没有注意到,钱包夹层上有一小块指甲油的痕迹,今天我注意到马向桃的指甲上涂着一模一样的同款。马向桃只是个女仆,却正大光明地去翻自己主人的钱包,怎么想也不太对劲。所以我猜测她是孟阳平的情妇,没想到押赢了。”
“真是精彩。”严君黎笑起来,赞许道。
“严君黎,你是怎么看这个案子的?”杨文彬转过头问道。
“我?”严君黎沉思起来,“我最初的感觉就是这是一家很奇怪的人。虽然这家的老爷夫人失踪,但似乎谁都没有太悲伤,他们之间情感冷漠,而且还有人不配合调查。”
杨文彬点点头:“谁说不是呢。在现代社会中居然还有这样的家庭,不能不让人吃惊啊。”
“说到这个。”严君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说道,“我离开庄园之前于永逸跟我说什么凶手找到了会使整个家破碎,让我劝你别查下去了。”
“什么?”杨文彬莫名其妙,“他知道些什么吗?”
“我觉得是,但是我没有来得及问。”严君黎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杨文彬点了点头:“这家人之间的人情淡漠,很可能是由于孟阳平的暴躁脾气还有梅晴的精神疾病导致的。而且,在案发时间几乎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据都不确凿。所以可以说当时在庄园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
说着,杨文彬叹了一口气,显然又陷入了某种推理死角:“尸体,尸体是案件的关键,没有尸体连定案都没法定。缺少尸体可能是我的推理有误的一个重要原因。不过很明显这案子的其他地方也存在不少干扰项影响我思考。”
“比如说?”
杨文彬伸出手来,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扳着数着:“首先,关于不在场证明,他们的口供几乎都有问题。管家说他出门购置家具,但你也看到,宅邸里并没有什么缺少的或有必要更换的家具。于永逸说他在楼上做清扫也很奇怪,我大概看了一眼楼上的布局,左手边两个房间是双胞胎的,右手边三个房间,如果双胞胎已经睡了,那么他清扫的范围就只能是右手边的房间和走廊。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一定会听到楼下的孟阳平回来的声音。马向桃则是没有证明人,孟英俊记不清那天晚上他具体在干什么,连带着他的哥哥孟英华也没有了证明人。”
严君黎想了想,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大家的口供都多多少少有些不对劲。”
“其次,这家人的态度也很奇怪。”杨文彬继续说道,“他们对警方的抵触似乎有些太过分了。我们第一次来访时遭到的待遇我还记忆犹新,那之后又是孟英华拦着警察阻止他们搜查后花园,然后又是你刚刚告诉我的于永逸不想让我继续调查。”
“呃……这个也许是因为他们过惯了与世隔绝的日子,不希望警察打扰吧。”
“如果是这样他们为什么要报警?”杨文彬反问道,“这么偏僻的地方,失踪上两个人谁会注意到呢?”
“找我们帮忙的是孟英俊,他只是个孩子。”严君黎说道,“你不是也跟我说他打电话的时候战战兢兢的——”
杨文彬摇了摇头:“我没有说我们。我说的是b市的警察,最一开始是谁先向b市的警察报的警呢?”
严君黎沉默了下来,陷入了思考中。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会不会……是一家人联合作案,报警只是为了伪装成失踪案?”
杨文彬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摇了摇头:“我们都看得出来孟阳平在家中不受任何人欢迎,这家的人都有充分的动机杀害他。但是梅晴夫人呢?她只是一个有精神病的可怜女人,连泄密出去都不会有多少人相信。如果凶手是一个人,也许她还有可能有原因被误杀,但要是联合犯案反而就没有理由了。更何况……家里还有孩子,再怎么想,一群大人背着两个孩子合伙杀了他们的父母,这也太丧失人性了。”
大约十分钟以后,他们回到了路口的小旅馆,还没走上楼,就差点和冲下来的李鸿撞个满怀。
“哎呀,严队啊!这都几点钟了,我还以为你们死在荒郊野外了,正准备出去给你俩收尸呢。”李鸿一脸着急,“打你们电话也打不通,急死我了!”
严君黎和杨文彬俱是一愣,都掏出手机来看。严君黎的手机上有好几通未接电话,但他根本都没听见,杨文彬的手机则是因为没电直接自动关机了。
“对不起啊,昨天忘记充电了。”杨文彬不好意思地说道。
“咳,可能是当时太乱,我就没听见。”严君黎心虚地说。
“你俩行了。”李鸿嘟囔道,“别的不怎么样,找借口倒是一套一套的。”
“怎么样?案件调查得还顺利吗?”
这时楼上传来声音,三人抬头看去,罂粟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从楼梯上走下来。
“看来某人昨天晚上也没睡好啊。”李鸿贼头贼脑地凑到严君黎耳边说。
“不算顺利,我出了个错。”杨文彬脸色沉郁着,大体将今天的案情经过告诉了罂粟。罂粟始终侧头听着,耐心地等杨文彬讲述。
“所以……你没有找到尸体,就像一个吃不到糖果的小孩子一样从犯罪现场跑掉了?”直到杨文彬讲完事情的经过,罂粟才抿唇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