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绍棠虽然长相女气,但指挥起厮杀来却豪迈无比,震耳欲聋的鼓点儿把他的血性激发出来,再加上他本身也有功夫在身,亲自率众杀敌,西城门的守卫全都为之振奋,一个个龙精虎猛,锐不可当。
冷刃锋在营帐哪里会听不到响动,厮杀声起,他便匆忙往外赶,却被陪他下棋的乐涯拦住。
“将军不必去看,今日紫夜山又行下策,以仓促攻有备,败局已定。您只管静候凯旋佳音。其他,莫都伯会处理好的----年轻人,你总得给他个展示的机会不是?”
冷刃锋虽历经沙场,但凭的是强硬的功夫实力,事必躬亲、培养出的和属下们的过命感情,如今乐涯叫他坐等,他心里焦躁如油煎,哪里坐得下去。“你这女娃太胡闹!兵法、策略重要,但也得有熟知将帅指挥,我怎么能把一城百姓交到一个娃娃手里?快快让开,放我去看!”
“将军难道不思念北疆的将士吗?”乐涯看拦他不住,索性放开了讲,一句话问愣冷刃锋。
他如何不想念北疆的将士?就连北疆的长年冰雪都日日入他梦萦。西疆将士丧失莫云麒后的颓然衰败,使他每每想起自己一手带起的北疆军都一阵心悸担忧。
“一柱香!给我们一柱香的时间!如果战局未明,将军再亲自指挥不迟!你若再不放心,先派一心腹观战,随时向你汇报战果!”
冷刃锋终于又坐下来。
西城门外,紫夜山一人伫立千军万马之后,他焦急等待着内应把门打开,但随着时间推移,他亲眼看着越来越的将士从城墙处跌落,满眼触目的火光和鲜血使他越来越清醒的认识到----今日西城门怕是开不了了。
他想着小半年的屯兵驻扎,想到东屠王廷等待他的处罚,内心一阵煎熬。终于,大范围的溃败到来之前,他毅然做出决定----“撤!传令下去,快撤!”
仓惶退兵的命令传来,东屠军如潮水般西涌。
紫夜山看着依旧紧闭的城门,心中一阵纳罕:为何西疆军不出来追击?
正在紫夜山出神的档口,远远的西南大营方向,一片冲天火光,借着传来阵阵厮杀和擂鼓声。
中计了!泾洲城内主力攻占了他们大营!想要再折回攻打西城门已来不及了,西南大营又毁,紫夜山只能带兵往西北逃窜。
满天黄沙从两山夹道间吹过,带着汹涌的力量,肆无忌惮地打在人脸上,如刀割一般。紫夜山身先士卒,带着保留大半的东屠军,从沙道一路向北奔去。先头军刚过,后边就传来巨石掉落的声音,山谷随之摇晃,来不及惨叫,许多东屠兵已被碾压成泥。
剑削斧砍般绝高陡峭的山顶传来阵阵杀生,回荡在山谷中,余音久久不觉。
紫夜山第一次体会到胆寒滋味,只回望一眼,顾不得后边军士,只喊大喊一声:“本将定会为你们报仇!”带着残留百十人先行逃去。
山顶上,二黑子边卖力呐喊、击鼓,边偷眼望了眼这个你自己还小两岁的都伯莫疏桐,狂沙、黄天、黑发凌乱,全然不影响他的从容气度,大开大合的指挥、推断如神的预见,加之粗犷雄浑的环境,让他绽放出一种见之闻风丧胆的诡谲美丽。
昨夜乐涯布置他们火烧东屠大营,所有人都摩拳擦掌,按耐不住。唯独莫疏桐,理智地拿出地图,一阵思索后,连夜带了十几人,先在这块魔鬼城处寻了高处,又备好滚石,这才离开----今日果真派上大大的用场。
冷刃锋终于等到一柱香完,冲上城墙,西城门外已只余一片堆积交叠的尸体,东屠军已溃败西逃,冷刃锋忙不迭地下令:“打开城门,众西疆军速随本将追击!”
魔鬼城沙道巨石阻路,从天而降的巨石让冷刃锋和随之而来的西疆军看得后背一阵寒气,但又打心眼儿里惊艳和高兴。配合从山上下来的莫疏桐等人前后夹击,刀切豆腐般一阵厮杀,斩杀东屠军数千人。
东屠围城之势终于彻底解决。冷刃锋由衷感到快慰,同时也深刻认识到长江后浪推前浪,他对莫疏桐的态度,由原来对子侄的提携变为对同行的尊重。两人相谈融洽地回营之后,却见乐涯和张绍棠端坐在椅子上,地上压着四人:一名叫不上名字的男子,一个皮肤白皙的少年,一名颇有颜色的女子,还有施勇志。
“你们这是又唱的哪出?”
“冷将军别急,今日之战还没绾结,压轴的还在后边。这些张某不过为了御史的本分。”张绍棠换掉血衣,依旧一副妖艳出尘模样。
“施将军,这位夫人你可认得?”乐涯指着迎春花问道。
施勇志看看迎春花,妄图张嘴说出不认得,口型几番变换,脱口而出的却是:“她是我夫人。”
众人大惊,西疆大营里谁不知道施勇志原名贾勇志,因招赘为当朝中书舍人、施阁老家姑娘,才改姓为施。那施夫人虽然相貌平平,性子又骄矜霸道,但自小长在候门深院里,自有一派大家气象。再看眼前这位,虽然颇具颜色,但神态、举止,一看便知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女子。
“啧啧,瞧瞧咱们施将军,怎么会说出这么不忠不义的话来。一定是被迷了心窍。待我现在就给你诊治。”
乐涯端着一杯黑汁,请施勇志喝,却被施勇志打翻。乐涯也不生气,招手让两人按住施勇志,把准备的另一杯黑汁倒入施勇志嘴里。
等施勇志想吐出来,已经来不及了,所有的黑汁已灌入肚子。“你居然喂我毒药?”
“施将军没觉得刚刚说话言不由衷吗?那哪里是你的夫人?你就算不为施夫人考虑,也该为家中四个孩子考虑----饭不能乱吃,话更不能乱说,对不对?”乐涯笑吟吟地看着施勇志说道。
不等施勇志搭话,他就觉得腹中一阵刀搅,胃也跟着抽搐,他觉得有什么在一阵阵的上翻,呕一声吐出一条青色蠕虫。他骇然连连后退,跌坐在地。
“施将军不知这是什么?这就是你所谓夫人给你下的相思蛊!你能日日夜夜焚心蚀骨地想念,对她忠贞不渝,都是拜这个小虫所赐。”
施勇志怀疑地看着迎春花。迎春花赶上来,“老爷不要信他胡话,我何时做过对你不利之事?”
“你对他好吗?你脱他下水,坏了他忠义之名。使他勾结外贼、屠戮上司,对不起圣上识材任能,对不起莫将军提携关照,对不起将士拥护爱戴,对不起发妻身后付出!你对他好在哪里?!”乐涯上前一步,拖着迎春花质问道。
莫疏桐瞬间双眼通红,一把揪住施勇志:“果然是他?!”说罢,就要拔出刀结果了施勇志,却被乐涯硬生生按住手腕,“别急,待我摆出证据,叫他们输的心服口服!”
“说你通敌----缁黟就是证据!缁黟并非我汉人,而是东屠的圣子。今日你私自要求打开西城门,就是要把紫夜山带领的东屠大军放入我泾洲城!结果被我们抓了现行。”
乐涯看莫疏放手,才继续说道:“说你屠戮上司,迎春花的话便是证据!马士先亦能证明!还有从莫将军心脏找到的心花怒放蛊,都是证据!”
“你为蝇头小利、祸国美色,犯下滔天大祸还有什么可说?!”
乐涯字字如刀,把施勇志仅留的一点良知扎得溃烂。他自己幡然醒悟,却为时已晚,哪里还有退路可走?
施勇志站在悬崖的边上,不知何去何从。交代就能留一家老小的姓名吗?不能,是不是就叫莫老将军死不瞑目?
没有人给他时间去考虑和犹豫,乐涯已提他做了选择,那碗烤甘草汁里,放入了一颗“心花怒放”,施勇志觉得自己浑身的血脉里许多蚂蚁在游走,瘙痒而刺痛,顶得血管一鼓一鼓。他周身的皮肤变得红烫,头上也发出白白的蒸汽。
见过莫老将军去世的将士们如何会忘记这幕?每个人都惊慌失措,看着有些发狂迹象的施勇志。
冷刃锋见状慌忙按住给他输入寒凉真气,施勇志挣扎不过,终于颓然倒地,死前亦捂住胸口,看似暴毙而亡。
施勇志死了,迎春花目瞠欲裂,疯狂地扭动身体,想要扑到施勇志跟前,乐涯却也没有给她机会,早早在她嘴里塞上布条,连同缁黟、马士先一起带了下去。
案子里很多内情,乐涯并未在大庭广众中昭告,因为涉及魏王、涉及宝藏,昨夜她已私下和莫疏桐做了沟通,除了莫云麒的死亡,她没有说以外,其它,她很庆幸自己先听了莫疏桐的建议----在政治的角逐和竞技中,她一根筋的脑子并不好使。
“半路杀掉?”虽然她知道自己不适合官场,但听到莫疏桐的决定,她还是吃了一惊。“为什么?”
“因为那宝藏是我父亲用命换来的!我要把它用在西疆,而非捐献国库。”
“魏王呢?师兄来信,字里行间说皇上对魏王已经堤防,我们要不要给他添一把火?”
“扯到魏王,怕是皇上就会怪我们没有留住人证----我想亲手手刃他们,为我父亲报仇!魏王这次就按下吧,来日方长,他的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的!”
乐涯震惊地看着莫疏桐,他已超过她的身高,眉眼里的坚毅都昭示着他已长大。只是这长大,乐涯却心有抵触,她对这样的莫疏桐隐隐有些畏惧----真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吗?
张绍棠带着案结报告回京。
奏书上写着:施勇志勾结东屠,弄鬼军营、蛊惑人心、暗害莫云麒。现已查明,施畏罪自杀。泾洲之战,冷刃锋知人善任,以莫疏桐诡策大败东屠,解泾洲之围。特为冷、莫请功。
献灵帝心大悦。他看着奏书上简洁话语描绘的驱敌万里的壮景,不由赞叹:“张家少子尚为可期。”
季瞻哪里知道,张绍棠上报的奏书乃乐涯写好,让他誊写的。当时张绍棠还一脸怀疑:“你确定老子不用再润色几笔?不用把你名字添上?”
不日,西疆收到圣旨:献灵帝感念莫云麒军功,嘉奖其泾洲之战表现,特擢拔为忠武将军,正四品,统领西疆军;冷刃锋指挥有方,调回北疆,封冠军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