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父问话时,冷峻的目光同时扫过傅子越和盛林的面庞,这个问题他不仅是考验傅子越,也有几分探寻盛林想法的意思。
果不其然,盛林脑袋一歪,疑惑地反问回去,“以后?多以后啊爸爸?”
“就是长期的计划。”盛父有些无奈,“你们现在恋爱,爸爸妈妈如果不反对,之后你们有什么打算?”
“啊?你们都不反对了,我还要打算什么啊。”盛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傅子越倒是听明白了,但只是含笑望着盛林,并不替他回话。
盛喆看不下去,出面替父亲解释,直白问:“你以后要和傅子越结婚吗?”
盛林愣了愣,转瞬气恼大喊:“你干嘛啊哥!这不是应该傅子越问我的嘛,你怎么能替他求婚啊???”
盛喆被噎得说不出话,盛家父母却同时大笑起来。
严谨的老大和跳脱的老三日常在家总是这样,盛家父母早已习惯,也不替两人拉架,只看盛喆吃瘪和盛林赌气,笑得停不下来。
傅子越伸手捏了捏盛林的手,替盛喆说话:“不怪大哥,大哥是替我探你口风,为我助攻呢。”
但转过头,他又面向盛父,认真问道:“我并不确定能和木木在一起能走多远,但一定会竭尽我所能,延续我们二人的旅程。但不知道叔叔这么问,是有什么顾忌和需要提点我们的吗?”
他的通透让盛父满意颔首,“小傅是聪明孩子,叔叔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要提醒你们,如果真想走到结婚那一步,涉及到的层面会更复杂,如何出国办理手续的事情姑且不说,但有句丑话我要说在前面,婚前协议必不可少。假若我们都看走了眼,你只是想从木木身上得到利益,那我奉劝你不如趁早抽身。盛家的便宜不好占,机关算尽太聪明,别算了卿卿性命。“
盛父话不多,但几句下来,却透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盛林被唬得不敢说话,傅子越短暂沉吟一瞬,最终道:“叔叔的意思我都明白,也十分理解。但自我剖白的话就不多和您说了,时间会证明我对木木的心意,叔叔阿姨大可以多多看着我们,大哥也是,多盯着我,我自无愧于心。”
一顿饭,宾主尽欢。盛家父母明确表示了不会阻挠二人交往,只是多提点了傅子越几句,盛喆亲自开车送父母回家,便与盛林傅子越二人在餐厅门口道别。
没想到一切都这么顺利,盛林牵手与傅子越上车回家,一路上都喜滋滋的,还不忘冲他炫耀,“怎么样?我爸爸妈妈还有大哥都是超级好的人吧?以后你跟着我,会好幸福的。”
傅子越失笑,但又带着几分真心地感慨,“是啊,他们都是很好的家人,我好羡慕你啊,木木。“
盛林听出他话中意思,伸手从后面抱住了傅子越的腰,轻声安慰:“以后他们也是你的家人啊,我们就是家人。”
傅子越摩挲盛林手背,低声应是。
当晚,两人回到家,自然是一番旖旎亲热。
盛林澡都没洗完就被傅子越弄得承受不住,哀哀告饶。两个人回到床上愈加放肆,傅子越前阵子忙,加之要出差,盛林确实断了几顿“大餐”,今晚彼此都抱着要胡天胡地大闹一场的心态摩拳擦掌,却不想,正情浓时,傅子越的手机频繁震动。两人不得已停下来,傅子越拿过手机,上面竟是医院来电。
傅子越和盛林都是心里一惊,立刻分开,让傅子越接了起来。
电话那端,却传来护士长兴奋的声音:“傅先生吗?您方便现在来一趟医院吗?您的母亲正在意识苏醒,刚刚喊了您的名字,您要来医院看一看吗?”
第110章
傅子越和盛林赶到医院的时候,原本已经下班的医生也已经驱车赶来。
傅妈妈并不是完全苏醒, 只是在迷糊状态下说了几句话, 宛若梦呓,没有人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睁开了眼, 回到了这个世界。
医生简单检查完情况, 便开了第二天白天的检查单子,随后交代傅子越可以多和病人交流, 说不准就有转机。
盛林怕惊扰到傅妈妈, 就站在门口看了会。傅子越已决定今晚守在母亲床前,盛林便自己驱车回了家。
翌日一早, 盛林再度赶往医院的时候,傅妈妈已经彻底转醒。
盛林第一次看到傅子越眼眶发红地从走廊尽头向他走来, 两个人顾忌不上周遭目光, 在楼道里紧紧抱住彼此。
傅子越一直没有和盛林讲过自己在这件事上的情绪有多复杂,有自责和懊恼, 后悔当初同母亲坦白时太急迫, 没有做过铺垫;有内疚和不敢面对的自卑,盛林的家庭对他接受的过程堪称顺遂, 他见盛林,如见一个爱意满盈的天使, 每一次拥抱时, 都仿佛能看见自己双手沾满淤泥;还有茫然和无助,家庭的秘辛被母亲报复般地讲述出来,背着一句恶狠狠的诅咒, 不知道哪一天,或许就会成真;更有焦虑与怀念,为母亲的身体担心,也渴望一切都能回到童年的样子。
每一种情绪都像是带着利刃的魔鬼,在傅子越心底相互撕扯。
他努力表现平静,仿佛有勇气承担不管怎样的后果。
以盛林的爱为铠甲,以自己的爱为兵器。
傅子越只能逼迫自己去相信,只要他们在一起,就所向披靡,命运里所有的挫折,都可以被爱征服为坦途。
如今母亲终于醒了,所有如网般笼罩在傅子越心底的情绪,一瞬间烟消云散。
那些极力隐藏的脆弱,都在盛林出现的一刹那出现。
盛林似乎有察觉,牢牢拥住傅子越。
“不哭不哭。”盛林轻拍傅子越脊背,小声安慰,“妈妈既然回来,就说明一定不怪我们了,是好事,该高兴才对。”
傅子越并没真的哭出来。
他从前藏得很好,如今恢复也很快。
两个人躲到楼梯间捏了捏彼此的手,盛林像安抚一只巨型犬那样摸了一会傅子越的发顶,帮着对方慢慢平复下来。
傅子越低头吻盛林的手背,情绪从翻涌恢复镇定。
盛林看着他微微含笑,伸手去摸傅子越的额心,“总算彻底舒展开了。”
两人已有默契,彼此注视,没多说什么,也已交换了深谙对方的心意。
随后,傅子越带盛林回到了母亲的病房门口。
盛林犹豫了须臾,决定并不进去。
傅子越便喊了一声妈,自己走入病房。
他先是简单说了几句医生交代的情况和随后要做的康复与检查项目,努力宽慰母亲。
傅妈妈还没有完全恢复,话并不多,只是意识已转醒。她平静地躺在床上,目光很偶尔才瞥过傅子越,随即又落空。
傅子越挪动椅子,往前做了几分,试探着想去握母亲的手,但没想到,傅妈妈下意识躲开了。
傅子越微怔,片刻后低垂首,试探地问:“妈,之前我和您说的那些……您听到过吗?”
”嗯,模模糊糊,听到一些。”傅妈妈言简意赅。
“您还怪我。”
傅妈妈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傅子越,语气略显冷淡地说:“不是怪你。”
傅子越有些没懂,但观察母亲神色,俨然是没有精力、也不愿与他深谈此事。
照顾病人情绪,傅子越便不再多说什么,很知趣地转开话题,聊了聊自己工作上的进展。
可傅妈妈对这个也没什么兴趣,有些厌烦地摆手,“你走吧,让我耳根子落个清净。”
傅子越没办法,起身将病房留给母亲,细细交代了护士和照顾母亲的护工,暂时离开。
几日后,傅子越每日都来医院亲自照料母亲,但傅妈妈的身体虽然迅速恢复着,但态度却日益冷漠。傅子越好不容易放松的情绪,又有些紧张回来。盛林看出端倪,不再和傅子越一起去医院,生怕自己露面会刺激到傅妈妈。
可眼见傅妈妈快到能出院的日子,盛林和傅子越正商量要不要给傅妈妈在北京安排住处,之后如何安顿,傅妈妈却主动提出,想见盛林一面。
傅子越有些担心母亲还有心结,会有什么过激表现。盛林比起来反而乐观很多,觉得这是事情的转机。
两个人一同去了医院,傅妈妈已经能自己在病床上坐起来,正在护工陪伴下看病房里的电视。
盛林和傅子越两人忐忑地进来,傅妈妈的目光很缓慢地挪到盛林身上,一对视,他二人彼此都知道,曾在什么地方相遇过。
傅妈妈自嘲一笑,“原来是你。”
盛林不卑不亢,“阿姨你好。”
傅妈妈没说话,盛林倒不拘束,与傅子越一同在床旁边坐下。护工给二人倒了水就掩门退了出去,盛林主动开口:“谢谢阿姨愿意见我,我想您可能对我还有很多想说的话,没关系,您有什么都可以说出来,有想提的要求也可以。是我们让您伤心在前,您有什么想表达的,我都理解。”
傅子越意外地看了眼盛林,但又生怕母亲真的口不择言,立刻维护道:“妈,木木真的在工作上帮了我很多,本来都不是我应得的,所以……”
“你们不用这样。”傅妈妈声音平静地开口,“今天叫你们过来,不是要见家长,我只是单纯地想看一看,毕竟马上要出院了。”
她这句话的意思让傅子越与盛林二人都有些紧张,不知道傅妈妈什么意思。
傅妈妈虽已知道盛林身份,言语时依然没有顾忌,她对着盛林说:“你出去吧,我看过了。剩下的话,我要单独和傅子越说。”
盛林与傅子越对视一眼,很果断地起身离开。他有预感,傅妈妈想说的,一定会是很重要的决定。
傅子越看盛林干脆利落出去,替二人关了门,随即望向母亲。
傅妈妈也不拖泥带水,直接道:“我出院以后,你就不要再管我了。从此往后,你不再是我的儿子,我也不想再做你的母亲。“
傅子越蹙眉,凭他对母亲的了解,对方此情此景,绝不是过去的赌气消极之语,他隐隐听出了母亲口中的几分认真。他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说:“妈,虽然我不会和盛林分开,但如果你不愿意见到我们在一起,我们可以……”
他话未说完,傅妈妈抬手打断,“我不是不愿意见到你们在一起,我是不愿意再见到你。我看到你,就会想到你父亲的存在,想到这些年,我只是因为一个从来没有爱过我的男人,被迫有了小孩,被迫要一个人抚养他,被迫过别人眼里,我该过的一生。从前我以为只要有你在,你父亲早晚会回头,但是你看到了吧?你父亲不爱我,也不爱你。我们都是他的羁绊,你束缚不住他,但束缚了我一辈子。我只能做一个好母亲,抚养你,照顾你,不管压力有多大,都必须倾尽所有让你长大……凭什么呢?”
傅妈妈嘲讽的目光对上傅子越,那里面藏着傅子越从未见过的情绪。
“我只是想要解脱,我早就受够这种生活,做一个母亲,我对你已经无愧于心,你想要的我都给了,可我想要的,你父亲没给,你也不会给……我没有醒来的时候,好像做了一段很轻盈很舒服的梦,当我的人生彻底摆脱了你们父子,我才想起来,我其实也有很多想做而没做的事情。你也已经有了你爱的人,决定了你自己以后的生活。那就放过我,也让我去过我想过的生活吧。“
傅妈妈说完这句话,如释重负地轻轻舒口气,她根本不在意傅子越听完这些话会是什么心情,只是一股脑地倾泻了自我。
她目光随之转向窗外,天蓝云阔,人漫长的一生,她终于能为自己而活。
傅子越看得出母亲态度中的坚定和不容转移,即便言辞伤人,这一刻,傅子越却更加共情到的是母亲多年的隐忍与痛苦。
他离开医院后良久都说不出话,盛林看出他情绪不对,没敢贸然发问。
直到回家后,傅子越才将母亲的话转述给盛林,两个人俱是沉默。
他们原本在二楼的小厅里交谈,傅子越还在思考该如何安置母亲才更妥善,可盛林却突然跪到沙发上,伸手把傅子越按在了自己胸口搂住。
傅子越突然被闷在怀里,自然一愣,倒是没挣扎,只伸手轻轻拍了一下盛林的后腰,“怎么了,木木?”
“我好心疼你。”盛林声音柔软地说,“你不要多想,你妈妈肯定还是很爱你的,从前也一定很爱你。”
傅子越在盛林的拥抱里静默几秒,随后才很轻地回应,“我知道,我相信。”
盛林这样抱着傅子越过了好久才松开手,他退开后又紧张兮兮地捧着傅子越的脸左看右看,生怕他承受不住母亲的决定,情绪有什么异样,还安慰道:“阿姨一定是爱你太久了,才决定以后要好好爱自己,我们多给她一点钱,让阿姨到处去旅游玩一玩吧,就当是散散心。到时候她还会回心转意,再回来看你的,不会真的就不管你。”
傅子越反倒是很平静。
起初他很担心,也很难受,不管是母亲的言辞还是决定,都让傅子越担心会再发生一次悲剧。
可他仔细想母亲的话,想到他生活的小城,这些年母亲一个人拉扯他不仅仅是辛苦,更重要的是,她也一定忍耐了很多不甘和不忿。怨也可以盖过爱,如果他的存在真的让母亲这么痛苦,又为什么不能退避三舍,让她自由?
“我会和妈妈沟通好的,木木。”傅子越拉盛林的手,晃了晃,“有你在,我就知道自己会被爱。”
盛林被说得有些脸红,哪怕平时觉得肉麻,这个时候也悄悄附耳过去,“嗯,是的,我爱你。”
两个人抱在一起,彼此依偎。
几日后,医生正式给出了出院的建议和安排。
傅妈妈因为经历了严重的全身性骨折,还会有其他继发问题,需要做复健和定期随访,尽管如此,傅妈妈还是坚持要离开北京,也不回老家,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去自己生活。
傅子越挽留两次未果,只能给母亲一大笔钱,也与母亲约定好,每隔一个月要相互联系一次,让傅子越至少知道她的住址,傅子越承诺不会贸然拜访,只是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