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璞宗四长老跃至半空,各据一方,口中诵咒,一手持符,一手举剑,剑尖直指魔眼,灵力如激流从剑尖涌出。
  魔眼在空中翻滚腾跃,却无法摆脱剑光的束缚,红光越来越黯淡,渐至熄灭,变成暗褐色,仿佛干涸的血团。
  程宁大喝一声“斩”,四人齐齐提剑劈落,那魔眼崩裂,秽液四溅。
  伏魔剑当空一画,池水分作两边,露出下方的魔谷,只见赤褐的峡谷中乌压压一片,全是身着黑袍、手持黑刃的魔修。
  程宁一声令下,太璞宗弟子纷纷飞身而下,只留三百六十一人在阵外护法。
  苏毓看了一眼师侄们:“小心行事。”
  便即抽出元神剑握在手中,飞向谷中。
  正魔双方在半空中相逢,立即厮杀起来,一时间刀光剑影,血雾横飞,不时有人从空中坠落。
  魔修虽有上万人之众,多是最近啸聚起来的乌合之众,单打独斗或许有胜算,但面对训练有素、配合无间的大宗内门弟子,散兵游勇的劣势便显露无疑。
  何况魁罡六锁阵中不断有电光落下,如利箭一般贯穿魔修的身体,将之烧成一团火球,落入谷底。
  魔修们很快便明白对方制胜的关键在上方的阵网,魔谷中本不能动用法力,但阵法将灵气源源不断注入,越是接近阵网,灵力便越强,于他们而言也就越危险,为首的魔将大喝一声“退”,魔修们纷纷退至谷中,向半空中施放咒法,投射毒箭。
  双方隔空交战,不断有太璞宗弟子从半空中坠落,更多魔修被雷火烧得满地打滚,山谷中遍地火光,嘶吼惨叫不绝于耳。
  苏毓在空中俯瞰,只见水晶祭台顶端站着一个人,黑袍在风中翻飞,犹如蝙蝠。
  虽然那人黑纱蒙面,苏毓却感觉他在看自己。
  他传秘音给金竹:“若事有不谐,你们几个立即撤。”
  金竹:“大师姐……”
  苏毓道:“不听话的打晕带走。”
  金竹:“……”
  苏毓:“昨夜给你的铃铛收好。”
  他在师侄肩头拍了一下:“千万护她周全。”
  他收了秘音,回身道:“跟着你师兄师姐,为师去去就来。”
  说罢,他便御剑向着祭台飞去。
  小顶还没来得及答应一声,就见师父疾风似地飞走了。
  她对自己的剑法修为很有些自知之明,没打算跟着去裹乱,她另有一个地方要去。
  趁着双方正在激战,她悄悄御剑落到谷中。
  隐身手钏十分得用,不管是正道还是魔修都对她视而不见,只要防着满天乱飞的法咒和冷箭,几乎如入无人之境。
  她快步穿过战场,向着七魔谷中央的深坑走去。
  ……
  苏毓翩然落到祭台上,看了一眼黑袍人,淡淡道:“顾公子,别来无恙?”
  “托阁下的福,顾某好得很。”顾苍舒摘下面纱往风里一抛,面纱化作一串黑星落下,祭台四周顿时窜起黑色火焰,在祭台上蔓延。
  原来水晶祭台上刻着的花纹,火焰沿着凹槽燃烧,烧出一个个繁复的图案。
  苏毓面不改色:“忘了恭贺阁下继任魔君之位。”
  顾苍舒眼中闪过凶戾之色,从腰间抽出一条漆黑无光的软鞭,耸身跃起,手腕一抖,一招悬龙探爪,向苏毓左侧攻来。
  不过短短二三十日,这一鞭的威势与并派大典上已不可同日而语,真有喑鸣山岳、叱咤山岳之势。
  苏毓提剑相迎,一招逝川流光,剑气如逝水般奔腾浩荡,将鞭上劲力化去大半。
  顾苍舒笑道:“久闻连山君一剑横扫千军,果然名不虚传。”
  苏毓笑得比他还和煦灿烂:“魔君阁下的顾氏玉龙鞭亦大有进益。”
  顾苍舒一听“顾氏玉龙鞭”几个字,脸色微变,又是一鞭击出,一招雪拥蓝闹,鞭影如狂风碎雪,鞭身上升起缕缕魔气,如织茧一般将苏毓团团裹住。
  苏毓身法如电,倏然在前,忽焉在后,剑与身几乎融为一体,神催剑往,剑随身转,只见剑光如虹,横若匹练。
  顾苍舒手腕急抖,魔气源源不断自鞭樽贯入,出招越来越快。
  苏毓始终游刃有余,始终将周身护得密不透风,却不主动出击。
  顾苍舒越打越焦躁,额上筋脉中黑气流动,双目隐隐透出血红色,鞭法中的漏洞却越来越多,终于露出空门。
  苏毓一招清风六合,剑气连绵不绝,如清穆和风,几乎令人感觉不到杀意,轻柔地拂过魔鞭,顺着顾苍舒的手腕往上攀延。
  顾苍舒只觉胳膊一麻,低头一看,细密的剑气竟将他的皮肉剥下一层来,被魔气侵染的黑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以为这样就能对付我?”顾苍舒冷笑,只见伤口上迅速生长出新的皮肉,须臾之间便完全愈合。
  苏毓不以为然道:“历代魔君都有不死之身。”
  “你知道就好!”顾苍舒扬手又是一鞭。
  苏毓不慌不忙地用剑格开,剑光如落星霰雪,在顾苍舒周身留下无数道细小的伤口,魔气故技重施,忙着修补伤口。
  “那你猜猜,你的前任都是怎么死的?”
  苏毓一边说,一边又是连珠贯玉般的三剑刺出,剑刃却不触及顾苍舒的身体,只用剑气在他左肩、右胸和腹部刺出三个窟窿。
  他一剑接着一剑,招式无穷无尽,仿佛连绵起伏、隐于雾霭间的山峦,顾苍舒虽有魔气护体,究竟入魔道未久,虽有力量,不能收放自如,渐渐应接不暇。
  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魔气补完这里补那里,忙得不可开交。
  苏毓始终避开他的要害,不取他的性命。
  一道剑气割断他一双膝盖,顾苍舒站立不稳,趔趄了两步。
  “他在哪里?”苏毓道。
  顾苍舒抽了口冷气,吐出一口血沫:“谁?”
  苏毓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你主子。”
  顾苍舒脸上掠过阴鸷之色:“我是圣域之主,何来主子?”
  话音未落,一道剑风将他扫落,黑色火舌舔过他的袍角,他整个人瞬间燃烧起来。
  顾苍舒面容扭曲:“阿兄,救我……”
  苏毓一怔,这一声“阿兄”,仿佛一柄尖锥刺入他的太阳穴中。
  他的脑海中忽然出现许多摇晃的光影,破碎的画面。
  阿娘的声音像是从河流的另一端传来:“阿毓,你很快就有弟弟了。”
  “弟弟在哪里?”他左顾右盼。
  阿娘笑着摸摸他的头,拉起他的小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在阿娘肚子里。”
  “怎么摸不到,他不会动吗?”
  阿娘笑出声来:“眼下还小呢。高兴么?”
  他想了想:“高兴,弟弟可以陪我玩吗?”
  “当然可以,你们兄弟俩往后就可以作伴了,”阿娘道,“你要好好照顾他啊……”
  他矜持地点点头:“他要是乖一点,我可以让他骑一骑阿银……”
  ……
  苏毓头痛欲裂。
  脚下的铭文突然化作血红,水晶祭台缓缓向两边分开。
  苏毓只觉眼前红光闪过,一阵天旋地转,落入了祭台中间的裂隙里。
  第102章 尾声二
  蒋寒秋和金竹等人正和魔修缠斗, 互听水晶祭台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循声望去,只见水晶石中一人下坠, 一眨眼功夫便不见了。
  蒋寒秋一剑斩下面前一个魔修的头颅,踏剑向祭台飞去。
  不等她飞至,裂成两半的祭台訇然合拢, 祭台内部紫红光芒一闪,整座祭台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了。
  不但祭台和通往地下的水晶阶梯无影无踪, 连峡谷中央那个巨大的深坑也不见了,竟成了一片平地, 与周围没有半点区别。
  蒋寒秋不信这个邪,在半空中挥剑一劈, 排山倒海的剑气震得山谷一颤,地面裂开一条一丈来宽的缝隙, 她往下一看, 裂缝中只有褐红的土壤。
  “苏毓!”蒋寒秋对着裂缝吼道。
  她抬脚一踹,把一块紫水晶踹进裂缝中:“死出来你这祸害!”
  一边骂一边举起剑, 正要再劈,胳膊被一人拽住。
  “大师姐, 别担心,”金竹道,“师叔没那么容易出事……”
  “我是怕他出事吗?”蒋寒秋忿忿道,“我是怕他死了不能跟小师妹交代!”
  师兄弟几个不约而同想起小顶生死未卜那三年, 谁都经不住这样的事再来一次。
  蒋寒秋见他们一个个蔫头耷脑的,反倒迅速镇定下来,在他们背上挨个拍了一下:“祸害遗千年,那玩意儿死不了,都给我振作起来!多杀几个魔修去!”
  众人闻言一振,对啊,祸害遗千年,像师叔这种尖酸刻薄、冷心冷肺、睚眦必报、锱铢必较,讨人嫌到极点的货色,应该与天地同寿才对。
  “对了,小师妹呢?”蒋寒秋猛然想起来。
  金竹道:“师叔给了我一只同心铃。”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铃铛,一边捏诀一边晃了晃,他这边铃铛一晃,对方的铃铛也会共鸣,他就能据此判断对方所在。
  他听辨了片刻,后背上一凉:“小师妹……在地下。”
  ……
  苏毓只觉耳边风声呼啸,身体迅速坠落。
  他强行稳住心神,以手捏诀,施了个回风咒,一股劲风自下吹来,像一只温柔的手托住了他。
  下坠之势渐缓,但与此同时,他的气海慢慢凝滞,直至凝固,再也掀不起一丝波澜。
  片刻后,他的双脚落在某种坚实平滑的东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