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没说今天有雨的,可隐隐滴了水珠,亏的他们下来的早,不然现在被困在山顶上可完蛋了。
  雨很小,也没带伞,三人就这么先走着,上了车,把东西都整理好放进去,韦楷要送他们回去,说回去之前先带他们去吃顿好的,杨稚当然愿意了,他很饿。
  他们回到了市里,进了家餐厅,点了单,就等上菜了。
  “也不知道你们的喜好,我随意点的。”韦楷从一边走回来,沈厌和杨稚倒是就坐了,他在他们对面坐下。
  “对吃的不讲究,”杨稚不在意这个,转而问:“师父,下一次什么时候啊?”
  韦楷抬头望着他,觉得稀奇,问道:“你不觉得累吗?”
  爬一趟山,背着东西,还是各种絮絮叨叨的讲解,身累心累,韦楷不比年轻时候了,一趟折腾下来他都觉得有点儿承受不住。
  杨稚道:“还好啊,你不说让我多实践吗?”
  韦楷解释道:“我说让你多实践,不是让你没完没了的折腾,休息两天再去采好景,平常就身边这些也可以拍,拿这个餐厅来说吧,或者街道,甚至酒店的楼道,都能实践,不固定的。”
  “但我觉得大自然拍出来更美一点。”杨稚固执己见。
  韦楷道:“那当然了,自然的景建筑是比不了的,不过你不用急,一时半会先随便拍拍练练手,不必急着采集自然景。”
  “我老觉得你不上心。”菜来了,杨稚避开点。
  韦楷反驳道:“我还觉得是你太认真了呢。”
  “好了好了,”沈厌打断二人,把菜摆好,及时制止道:“吃饭吧。”
  三人就用起了餐来。
  杨稚也不算多上心,实在是韦楷随意惯了,他可不是学生提问自己就津津乐道的专业教师,他就一爱好者,虽说有点成就,可那也是以前了,现在就图游山玩水拍两张,顺便带带小徒弟,哪知道小徒弟这么来劲。
  用过餐,外面的小雨还是没停,不过是小雨点罢了,不耽误三人的行程。
  韦楷跟杨稚走在一起,回头看一眼提着摄影机的沈厌,悄咪咪的说:“你哥对你挺好,给你当牛做马的。”
  杨稚眉头一挑:“我哥?”
  韦楷抬抬下巴,后面沈厌去开了车,他们俩在一边站着等。
  换着人开也不累。
  “你说沈厌?”
  韦楷道:“嗯,还能有谁。”
  杨稚想笑了:“什么啊师父,谁跟你说他是我哥的?”
  “他自己说的,”韦楷就这么把沈厌出卖了,还浑然不觉,“不是啊?”
  “当然不是了,”杨稚笑道:“他比我小好不好。”
  “他比你小?”韦楷震惊了,存疑道:“哪儿像啊?”
  外貌上看得出什么,杨稚一点儿不像,奶白的肤色,多像小孩呀,行为举止也挺毛躁的,反观沈厌,又高又精壮,说话也舒服,总之韦楷个人而言,绝对猜不出杨稚比沈厌大。
  “真的,我高他一届。”杨稚纠正,不知道沈厌胡扯什么了。
  “怪不得,行吧,”韦楷说:“现在小孩太难辨了,我也就看……啧。”
  杨稚认了,他是知道自己长得不太成熟,有点儿显小了,但他心里不舒服啊,怎么着可以当别人弟弟,哪能叫沈厌占他便宜,他心里膈应了,等着一会逮孩子问话。
  沈厌还全然不知,开着车过来,接他们上路,他就瞄一眼后视镜,不知道他稚哥吃错什么药了,一双幽怨的眼睛盯着他的后脑勺,沈厌把视线收回去,不问,问就指定有事。
  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开车。
  在接近酒店的附近停下,二人下车,就让韦楷把车开走了,还有一小段距离,他俩步行回去。
  韦楷刚走,杨稚就审问起了孩子,“你是不偷偷占我便宜了?”
  沈厌也不知道他说的哪条:“什么?”
  “你跟我师父说你是我哥?”杨稚不给他回避的机会。
  “啊……那个呀,”沈厌措了措辞,“你师父自己说的,我就嗯了声。”
  “你还嗯了声,”杨稚道:“要不要脸?”
  沈厌笑道:“那有什么啊,我叫你那么多声,偶尔占个便宜嘛。”
  “占便宜还有理了?”杨稚操着裤口袋,一副老大哥的样子训话小老弟,“别跟人瞎扯,我可不认你是我哥,年龄上这一块你这辈子别想逆,懂不懂辈分。”
  沈厌道:“辈分?长个一两岁的也叫辈分?”
  “那不是长你吗?”杨稚振振有词,“长辈长辈的,按什么算?”
  “我不跟你掰扯,”沈厌认怂,他不想跟杨稚口舌之争,他也说不过,“你是哥,你是老大,ok吗?”
  “我本来就是,说的跟委屈你似的,”杨稚伸手道:“摄影机给我。”
  沈厌拿下来,递给他:“干什么?”
  杨稚道:“拍东西啊,我不回酒店,你累了就先回去吧。”
  街道上的行人,从这里开拍也是不错的,也许以后涉及拍人物了,杨稚自己揣摩。
  “你不回去我回去干嘛?”沈厌在他身边站着,看着被杨稚选入镜头的一群人。
  “你跟我这么紧干什么?”杨稚检查照片,低头说着:“我又不管你饭。”
  好一招过河拆桥,沈厌诉苦:“哎,用过人家就想抛弃,果然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啊。”
  “行了行了,”杨稚吐槽他:“那么唠呢。”
  以前都没发现这货这么能叽歪,杨稚不拍了,把摄影机给他,达到了真正意义上的“用人。”
  沈厌抱着摄影机,没往脖子里挂,他和杨稚站在一块等人行道的红绿灯,沈厌高,站在他身边像保镖。
  或许他脸真挺高级的,好多妹子,类似于大学生,跟他们应该差不多年龄的,都在偷偷的打量,或者大方的看看,杨稚也转头随着一众视线去望沈厌,还好啊,是他看习惯了吗?
  沈厌侧头打量他,发觉炽热的视线侵袭,他摸摸脸道:“我脸上有东西?”
  “有,”杨稚道:“有点渣。”
  沈厌摸摸,什么都没摸到,看他在笑他才恍然醒悟的明白,无奈道:“你好意思说我?”
  “我怎么不好意思了?”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沈厌看看他审视的目光,他就嘴一下,纠正道:“我在说我。”
  杨稚不跟他打马虎眼了,绿灯亮了,他操着口袋继续往前面走。
  “这些照片怎么办?”沈厌看了眼相册,挺多好东西,拍的真不错。
  杨稚道:“等有空去洗出来吧,有几张我师父也说挺好的。”
  沈厌道:“那为什么现在不洗?”
  杨稚回头说:“现在?我没看到影楼。”
  沈厌站住了,道:“刚刚过来的路上不就是吗?”
  “没注意。”杨稚回头看看,“哪里?”
  “转角那儿,你刚没看见?”见杨稚摇摇头,沈厌说:“我看错了?不会吧,好像是。”
  杨稚也不想回去太早,他不喜欢在家里闷着,或者在酒店里,他喜欢出去玩,他觉得外面的空气都是新鲜的,宁愿去洗洗照片,拍点东西的。
  “那我们回去看看?”杨稚提议,实在不想闷着。
  沈厌说:“算了,我去看看,是我就回来叫你,不是就算了。”
  杨稚点点头:“也行。”
  沈厌把手机给他,重点的摄影机也没让他拿,只是充电宝什么的小物件交给了杨稚,杨稚靠着一边的围栏等着,左右看看车辆。
  出来一段时间了,爸妈给来了电话,杨稚接过来,笑眯眯的一声:“妈。”
  “稳稳。”
  好久没听的称呼了,杨稚讲起了电话。
  同时,货车司机也在讲电话,一个中午悄然而至的危险降临。
  “操他妈的,我只是负责送货,质量问题算他妈我头上?!”
  副驾驶的女人白了司机一眼,偏过了头。
  “把电话给姓王的,有本事让他跟我当面说!”
  “我碰撞的?”司机冷笑一声,显然是在气头上了,“妈逼的,别说废话,见面再说!”
  车里辱骂声,吵闹声大,女人被震的耳膜疼,收货的尽把野撒在他们送货的身上,这事见怪不怪了,成天都是这种烦心事,女人靠在副驾驶上,轻轻一撇,前方的人行道上是大大的红灯,然而他们的车速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老吴!”女人大叫一声。
  被叫老吴的司机一脸的烦躁,漫不经心的抬起眼,女人再次暴喝:“有人!是红灯啊!刹车!”
  这是一场意外的降临。
  有时候,不是人做错了,而是命运的安排,你没有触犯交通规则,但其他人不一样,也许是酒驾,也许是困乏,也许是暴躁争吵中的不理智,诸多原因,上天选中了你,就该你受罚。
  快要被按烂了的喇叭和临时的刹车声响彻在街道上,刺耳的震着人的耳膜,充满了惊慌的恐怖氛围。
  低头看着摄影机的行人,和径直冲向他的车辆,以及撕裂般的尖叫声。
  “沈厌!!!”
  杨稚暴喝一声,手机掉在了地方,平和的一个晌午,一场意外突然来袭。
  沈厌转头,抬眸,视线里直逼他来的,快速而又庞大的红色货车……
  意外只发生在一瞬间。
  轰隆的撞击声,惊慌的惨叫声,撕扯着平静的街道,猛打方向盘的货车撞翻了护栏,冲进花园里,翻身摔向地面,回响着巨大的倒塌声,像鲸落,像鲨鱼撞了帆船。
  被惊吓摔向地面的无辜群众,连续停住的汽车,报警声,呼叫拨打救护车的声音,以及慌乱不知所措的人声。
  杨稚站在原地彻底傻眼了,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被人猛拽摔在地面上的沈厌,那双漂亮的眼睛是空洞的,无神的,像是被抽掉了灵魂。
  他长这么大,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害怕,这切实的恐慌心理,这种心底有着充足的感觉突然被抽掉的无措与恍惚,这种对未来期待的坍塌感,让人窒息的感受,他再也……再也不想体会第二次了。
  一碰就疼的发指,手臂擦伤严重,沈厌觉得身体似乎不能动了,可是那台摄影机摔坏了,掉出了好远的距离,他被人扶起来,却只望着摄影机,那么响的一声,该……毁了吧。
  他捏着手臂,身体还可以动,只是疼痛太过强烈,他有些招架不住,狰狞着五官,然而偏偏就是这时候,巨大的冲击力差点把他再次撞倒,沈厌被撞的胸膛发痛,他被人死死抱住,想倒下也不能,也不敢。
  “稚哥……”
  他才是受害者吧?可是哭的人不是他,要安慰的人也不是他,崩溃嘶吼的人更不是他。
  “为什么不看路?!”杨稚抓着他的衣服,对他嘶吼,控诉着他:“你他妈有两条命吗?!你是不是傻逼啊!操!”
  他死死抓着沈厌的衣服,似乎想要把他融进血肉里,他声嘶力竭的哀嚎,对他控诉,咄咄逼人,却有满眶的泪水。
  沈厌不知道他怎么了,他感受得到杨稚在颤栗,浑身在抖,他把他抱的好紧,掐的好痛,他胸膛的衣服似乎湿了,是滚烫的热泪。
  “我没事啊……”沈厌气若游丝的说。
  “操、你、妈。”一字一句,带着恨到极致的语气,骂的人哑口无言。
  杨稚整个人都崩溃了,在沈厌怀里。
  如果这时候,他还说自己不明白杨稚的意思,那么,他也对不起他这句辱骂了,沈厌按着他的后脑勺,像是护着什么,扯唇一笑,忍着疼痛说:“随你怎么骂……”
  血晕染一片,艳红的血痕在手臂上划过一道醒目的弧线,天边的雨大了,一点点洗刷,冲淡。
  沈厌被抱的紧紧的,在一点点起来的雷雨声里,大概只有自己听得到,哭声传出来了。
  他把杨稚闷紧一点,他的唇抵着他的发尖,他一条手臂无力的流着血,一条紧紧的扣着杨稚。
  差一点儿,他就陪不了他了。
  差一点,他就等不到他成为摄影师的时候了。
  差一点,他就听不到他的回答了。
  就差一点。
  这场车祸里,受害者三人,一死一重伤,副驾驶的女人死亡,司机重伤昏迷,还有一个命大的,被死神漏掉的,杨稚死死抓住的——沈厌。